第八百五十三章 終日天馬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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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著它們一直向前遊,竄進船頭的浪花中,在那裏徘徊嬉戲。它們一邊緊跟著快船,一邊側過身,打量著船上的儀景公主。

    

    當謝鐵嘴出現在儀景公主麵前時,她發現自己幾乎已經走到了船頭的頂端。說書先生正微笑著低頭觀看海豚,臉上卻又透露出一點悲傷的神色。他的鬥篷像桅杆上的白帆一樣鼓滿了風,除此之外,他已經卸下了所有說書先生的行頭,他看起來真的很眼熟,真的。“你不高興,謝大叔?”

    

    他側目看了姑娘一眼:“你好,叫我謝鐵嘴就好,殿下。”

    

    “那麽,謝鐵嘴,也不要稱呼我殿下,我在這裏隻是儀景公主。”

    

    “就依你說的,儀景公主。”他的聲音裏帶著一點笑意。

    

    “這些海豚怎麽會讓你不高興呢,謝鐵嘴?”

    

    “它們是自由的。”他喃喃地說道。儀景公主聽不出他的這句話是不是對她的回答。“它們不需要做什麽決定,不需要付什麽代價,除了捕魚充饑之外,不需要有什麽憂慮。不過,可能還有鯊魚和殺人鯨,可能還有上百種我不知道的危險,也許它們的生活並不像看上去那麽令人羨慕。”

    

    “你羨慕它們?”他沒有回答,畢竟這個問題也不是個恰當的問題。儀景公主想讓他微笑,不,是要開懷大笑。不知為什麽,她確定如果她能讓他笑,她就會記起自己在什麽地方見過他。她選擇了另一個話題,一個應該更貼他心思的話題:“你要把令公鬼的事跡寫成史詩,對吧,謝鐵嘴?”史詩是宮廷詩人口中的故事,而不是說書先生的,但稍稍過分的讚揚不會有什麽害處。“轉生真龍的史詩,你知道,巫鹹要為他寫一本書。”

    

    “也許我會,儀景公主,也許,但我的詩歌和黃巾力士的書最後都不會有什麽結果,我們的故事不會流傳下去的,當下一個紀元到來的時候……”他苦笑了一下,拉住自己的一綹胡子,“想想吧,也許那隻是一兩年之後的事情,一個紀元的末世是什麽樣的?不會總是像世界崩毀那樣的大災變。但是話說回來,如果預言是可信的,至少本紀元的末世會是一場大災變。這就是預言麻煩的地方,它的原形來自古語,也許還有太古史詩,如果我們不懂得這些語言,我們也就沒辦法對預言進行清晰的解讀,它到底是我們認為的意思,還是有著完全不同的解釋。”

    

    “你正在談論你的史詩。”儀景公主竭力想把話題引回去,但他隻是搖了搖滿是白發的腦袋。

    

    “我在談論改變。我的史詩,如果我將它寫出來————還有巫鹹的書————如果我們兩個都夠幸運的話,我們的作品也隻不過是一顆種子。那些知道事實的人都會死去,他們的子子孫孫隻能保存一些零星而錯誤的記憶,而再後來的子子孫孫又會塑造更遠離事實的故事。二十代之後,也許你將成為傳說中的英雄,而不是令公鬼。”

    

    “我?”儀景公主先笑出了聲。

    

    “或者也許是馬鳴,或者孔陽,或者甚至是我自己。”謝鐵嘴向她笑了笑,讓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有了一絲暖意,“謝鐵嘴,不是一個說書先生,是什麽?誰又能知道?不是吞火,而是在呼吸中噴出火焰,像鬼子母一樣隨意操縱火焰。”他舞了舞背後的鬥篷,“謝鐵嘴,神秘的英雄,烹山煮海,響見深巷。”微笑變成了捧腹大笑,“如果下一個紀元的人能正確地記得令公鬼這個名字,他就算是很有運氣了。”

    

    儀景公主是對的,這種熟悉不僅僅是一種感覺,這張臉,這種歡快的笑容,她確實記得這些。但是從哪裏?她必須再讓他說些話。“事情一定會變成這樣嗎?我不這麽想,比如說,過堂白虎神衛符征服了全世界,或者幾乎是全部的世界,就沒有人會懷疑這件事。”

    

    “過堂白虎神?年輕的小姐,他創建了一個帝國,這沒錯,但你認為他是否做了書上、故事裏和史詩中所有的那些事?他是按照人們所說的那樣去做的嗎?殺死了敵軍之中最強大的一百名勇士,一個接一個?兩支軍隊都在袖手旁觀,看著一位將軍————一位國王,與一百名敵人逐一比武?”

    

    “書上說他是那樣做的。”

    

    “從日出到日落的時間不夠一個人進行一百次比武的,小姑娘。”儀景公主幾乎打斷了他的話————小姑娘?她是白民乘黃的公主,不是小姑娘————但謝鐵嘴沒有給儀景公主這個機會:“而那隻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再往回追溯,回到我知道的最古老的傳說中,那是傳說紀元之前的時候了。共工和顓頊真的曾用發生驚天動地的大戰,最後以共工失敗而憤怒地撞上不周山而告終嗎?西王母真的是是女仙之首,主宰陰氣、修仙的女神,對應男仙之首東王公的嗎、她怎麽又會有七個女兒?這七個女兒的父親又是什麽人,是不是她的親生女兒?這就像是在問奇玉到底是從什麽樣的山上身上取得的,雲錦是從什麽樣的動物上生出來的?還是它也是長在動物身上的?這些問題不親眼見過的人,都不會有答案。”

    

    “我不知道前麵那些問題,”儀景公主的聲音有一點僵硬,她仍然在為被稱作小姑娘而感到氣惱,“但你可以問問討海人關於奇玉和雲錦的問題。”

    

    謝鐵嘴又笑了————這才是儀景公主所希望的,雖然她還是沒有記起更多的細節————不過他至少沒有再說她蠢了,雖然她已經做好了他會再次譏諷她的準備。謝鐵嘴繼續說道:“還是你母親說的對,做人要實際一點,知道該關心些什麽,要腳踏實地,不要終日天馬行空。”

    

    儀景公主稍稍抬起了一點下巴,讓自己顯得嚴肅了一些,她也許可以姑且安於儀景公主小姐的平民身份,但這是原則問題。他是一位和藹的老人,她很想解開他身上的疑團,但他畢竟隻是一個說書先生,他不該用如此隨便的語氣談論一位女王。令儀景公主感到既奇怪又氣憤的是,謝鐵嘴顯得很開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