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什麽都沒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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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讓湘兒感到麻煩的是,當她找到燕癡的時候,這個女人雙臂手肘以下的部分正浸在澡豆泡水裏。罪銬的銀項圈看上去十分搶眼。燕癡不是獨自一人,還有另外十幾名婦人在賣力地用洗衣板搓洗著衣服。
    這裏是一個用木柵欄圍起來的院子,許多冒著蒸汽的煮水鍋分散在院子各處。還有更多的人將洗淨的衣物掛在一排排晾衣繩上,成堆的木棉床單、中衣和各種紡織品在等待著被放進洗衣盆裏。
    湘兒覺得燕癡望向她的目光,仿佛是灑在她身上的一勺熱油。憎恨、羞愧和憤怒的情緒透過罪銬滾滾而來,幾乎淹沒了其中的每一點恐懼。
    負責管理這地方的是黃牙婆婆————一個瘦得像根棍子的灰發婦人。看見湘兒,她便擠開人群走過來。她以握持令牌的姿勢拿著一根扁頭短棒,暗色的黃麻裙係緊在膝蓋上,以免沾到地上的泥巴。
    “你好,見習使,我覺得你是要找蘭嵐,對吧?”她平淡的聲音裏有一些尊敬的意思。但她知道,任何見習使都有可能被罰到這裏洗上一天,或一個月的衣服,她對待這樣的見習使絕不會比對待手下的洗衣婦更好。
    “嗯,我還不能讓她走,我的人手缺得厲害。今天我的一個姑娘成親了,另一個逃走了,還有兩個不能幹粗活,因為她們懷孕了。鬼子母靈之真告訴我能用她。大約我隻能放她離開二個時辰,大約。”
    燕癡抬起頭,張開了嘴,但湘兒用一個凶狠的眼光,她同時也在手鐲上加了些力氣,讓燕癡又把嘴閉上,埋頭去幹活了。燕癡隻會說一堆不合時宜的話來————她應該是一名鄉下婦女,但她的偽裝總是會出各種各樣的紕漏————這會讓她被遏絕,然後被砍頭。湘兒和儀景公主的下場也不會比她好多少。
    當燕癡一邊悄聲嘟囔著,一邊重新趴到洗衣盆上的時候,湘兒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強烈的羞恥和憤怒幾乎衝破了罪銬。
    湘兒努力向黃牙婆婆擠出一絲微笑,嘟囔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的話,然後大步走向一個公共廚房,去那裏找早餐吃。又是靈之真。
    她想知道,這名鼉龍派鬼子母是否和她有什麽私人恩怨。她也想知道,看管燕癡的幹活是不是要讓她永遠被壞脾氣纏繞著。自從給這個女人戴上罪銬之後,她已經在像吃糖一樣吃鵝薄荷了。
    在陶土杯裏倒滿蜂蜜茶,從烤爐中拿出一個熱的小圓大餅,她邊吃邊離開了廚房。汗水不停地從她的臉上滲出來,即使還隻是早晨,天氣已經十分炎熱和幹燥了,正在升起的太陽在森林上方灑下了一片明亮的金光。
    泥土街道上已經擠滿了人,一般在天剛亮的時候就是這樣了。鬼子母以優雅的步伐踱過街道,完全無視灰塵和炎熱,神秘的麵孔後麵隱藏著神秘的使命。
    護法跟在她們身後,冰冷的眼神從馴服的外表下流露出狸力的殺意。到處都是士兵————成隊列行進的步兵和成群的騎兵。
    湘兒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人明明在樹林裏有自己的營地,卻還被允許擁擠在狹窄的街道上。孩子們也在街道上玩耍,他們經常用木棍當成刀槍,模仿士兵們的樣子。穿白衣的初階生小跑著穿過人群,去完成她們的差事。
    仆人們的動作比初階生要慢一些。女仆們抱著從鬼子母床上換下來的床單,或者是提著裝滿大餅的籃子。男人們趕著裝滿木柴的牛車,提著箱子,或者是扛著整隻綿羊送到廚房去。獨狐陳並不足以容納這麽多人,這個村子現在幾乎已經要爆開來了。
    湘兒一直在向前走著。見習使的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屬於自己的,除非她在教導初階生,或者是單獨研究自己選擇的題目,或是選擇與鬼子母共同研究某個項目。
    不過一名無所事事的見習使很容易被鬼子母捉去做事情,她不打算把這一整天的時間都用來幫某位臨月盟鬼子母編纂書籍目錄,或者是為一位無為派鬼子母抄寫紀錄簿。
    她痛恨抄寫,隻要她在紙上落下一滴墨點,就會招來一頓責備。即使一切平安,鬼子母也會慨歎她的筆跡沒有文書員的整潔。所以她裝作匆忙的樣子,不停地在人群中來回穿行,一邊搜尋著丹景玉座和桑揚。她已經鬱積了足夠的怒氣,即使沒有燕癡也能導引真氣了。
    每次她感覺到胸前那個沉重的金戒指時,她都會想,他一定要活著,即使他已經忘了我,蒼天啊,讓他活著吧!當然,這個想法隻會讓她更加生氣。
    如果孔陽真的忘記了她,她一定會讓他清醒過來。他必須活下來。護法經常會死於為鬼子母的複仇中————沒有一個護法會讓其它事情阻礙複仇,這幾乎就像太陽會升起來一樣確定————但現在孔陽並沒有為純熙夫人複仇的可能,就像純熙夫人從馬背上跌下來,摔斷了脖子,孔陽也無法為她複仇一樣。
    純熙夫人最後是和蘭飛兒同歸於盡的,所以他隻能活下來。但她為什麽又會對純熙夫人的死有罪惡感?沒錯,孔陽已經從純熙夫人那裏解脫了,但她什麽都沒做過。
    隻是當她得知純熙夫人已經死去的時候,無論有多麽短暫,她的第一個想法就是為了孔陽的自由而欣喜若狂,而不是為純熙夫人感到哀傷。她不能讓自己擺脫這個羞恥,這比任何其它事情都更讓她生氣。
    突然間,她看見靈之真正朝她走過來,跟在她身後的是黃頭發的陳乞,她的三名護法之一。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但已經像石頭一樣堅硬了。
    這名鬼子母的臉上表現出決絕的神態,完全看不出她昨晚有什麽樣的經曆。湘兒不知道靈之真是不是在找她,但她還是快步躲進了一棟高大的石砌建築裏麵,這棟建築曾經是獨狐陳的三座客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