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軍務大臣的語氣一開始還算平淡，隨著情緒的激動，愈發鏗鏘，如同一記記重錘砸在費羅四世的心髒上，落日皇帝的胸膛起伏不定，怒視著阿多尼斯，指尖顫抖：“你……你……”
    阿多尼斯的話觸及到了落日帝國的核心問題，至今為止，落日高層仍舊宣稱，現在的局勢是天英帝國的背叛造成，沒有反思的意思，其實本質原因是落日貴族在國內橫征暴斂，致使民不聊生，正是一群被落日貴族視為奴隸的“賤民”，給予了落日帝國致命性的一擊，青湖城一戰敲響了落日帝國的喪鍾，看到希望的民眾們不再懼怕落日貴族的統治，現在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隻要落日帝國有一個主力軍團被消滅，全體民眾就會揭竿而起，讓殘暴的統治者死無葬身之地！
    心照不宣和赤裸裸說出來是截然不同的效果，如果落日貴族承認根本的問題，那麽除了以死謝罪之外，別無他法。
    “陛下，承認吧，千年以來，我們落日部落沾染了太多的鮮血，早已是罪無可恕！唯有化身修羅，浴血而戰，展現出不惜與世界同歸於盡的決心，才有一線生機，不是我想與黑暗組織合作，是全體落日部落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我們還有近兩百萬的軍隊！數百聖級強者！隻是天英帝國的背叛太突然，將我們的建製打亂了而已，如果能喘過一口氣，正麵戰場我們仍有一戰的機會！阿多尼斯，你身為軍務大臣，有責任和義務帶領軍隊走向勝利！你不是帝國軍神嗎？你不是不敗將軍嗎？敵人傾盡全力，也不過能拿出我們兩倍的兵力，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如此詆毀自己的國家？”
    費羅四世如同一隻受傷的雄獅，咆哮著，嘶吼著，哀嚎著，阿多尼斯憐憫地看著他，沒錯，他們是還有兩百萬的軍隊，可他們的敵人又豈止是神光聯盟？落日帝國幾億人皆與他們有著血海深仇，兩百萬軍隊中真正能夠信任的又有多少？不敗神話的背後是謊言與欺騙，親眼見證了落日軍官腐朽的普通士兵，還能忍受多久？
    “嗬。”阿多尼斯苦澀地笑了一聲，“既然陛下不願意聽黑暗組織的事，臣說點別的，瓦爾關有不穩的跡象。”
    “什麽？”
    落日皇帝猛然站起，皇冠掉落在地上，清脆刺耳。
    ……
    說何畫扇已光複了天冬人的全部領土，其實不太準確，當年天冬王國占據瓦爾關，與落日帝國對峙多年，可以說沒有瓦爾關，天冬王國的滅亡恐怕還要提前二百年。
    昔年保住了天冬的關隘如今卻成了天明王國最大的阻礙，落日帝國最精銳的餘暉軍駐守在此處，高聳的城牆與複雜的魔法陣近乎構成了絕對防禦，莫說兵力不過略微占有，哪怕多上數倍，也未必能穩穩將瓦爾關攻下。
    餘暉軍的主帥萬斯是阿多尼斯的親傳弟子，一輩子也基本沒有打過敗仗，其實他曾設想過留下部分軍隊死守瓦爾關，親率一部分主力救援極盛城，卻被阿多尼斯否決，萬斯懂得老師的想法，怎麽分兵是一個根本不可能解決的問題，即便是號稱落日部落親衛的餘暉軍，大多數普通士兵也非落日部落出身，尤其是餘暉軍駐守在帝都，是貴族子弟鍍金的首要選擇，中高層軍官的腐化超乎想象，小貴族出身的萬斯根本無法整頓。一切墮落皆被士兵們看在眼中，節節勝利的時候士兵們尚且能夠自我麻痹，現在帝國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一旦分兵，留守下來的軍隊有叛變的可能。
    瓦爾關不陷落，至少還能保證交通順暢，部隊不至於空著肚子打仗，一旦城破，背後即是大片的平原，帝國的賦稅，糧草都將落入敵軍之手，空有兩百萬軍隊，無濟於事。
    西線的日冕軍在天英帝國的突然襲擊下，土崩瓦解，僅僅剩下三成殘軍逃回極盛城，南線的燦陽軍被一分為二，煙火軍？可笑的名字，是期望他們能最後絢爛一次嗎？保留了燦陽軍名號的東南軍團根本抽調不出任何人手，他們要麵對的不僅僅是羅曼，還包括諸多小國的軍隊，甚至還有多年不曾出過教皇領的光明女神騎士團，三萬精銳鐵騎，至少都有四級武士的修為，哪怕有十倍的兵力，都未必能穩勝，何況背後還有率領著眾多高階神職人員的光明教皇摩爾裏壓陣。
    瓦爾關與極盛城中的餘暉軍是落日帝國最後的希望，絕對要死死握在手中，然而萬斯不得不承認，即便親自坐鎮瓦爾關，他也在逐漸失去對軍隊的掌控。
    何畫扇與以往的對手皆不相同，不僅僅是個軍事上的奇才，更能洞察人心，直擊人性中的弱點，自從回到瓦爾關，城中的流言蜚語就沒有斷過，單是為了震懾謠言，萬斯就處決了上百人，可謠言就如同不死的怪物，斬掉一顆頭，還能再生出十個八個。
    士兵們望向軍官的眼神已不太對勁，最過火的一次，竟然有一個士兵在軍營之中渾身塗油，舉著火把，高聲宣揚落日部落的殘暴不仁，礙於軍紀，路過的士兵們不敢應和，可蠢蠢欲動的眼神已出賣了他們。
    演講的士兵自焚而死，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士兵們願意相信為道義赴死的英雄，軍官們一再否認，換來的卻是冷漠，萬斯知道原因——謊言無法戰勝事實，如果能，那肯定是在刀劍簇擁下的謊言。
    不過，萬斯倒是沒有阿多尼斯與費羅四世那麽絕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餘暉軍的力量，精良的裝備，優秀的單兵作戰能力，完善到恐怖的配合。哪怕到了現在，他也敢說餘暉是天下強軍，城外的天明軍和萊特軍雖數量眾多，可在軍事行家的眼中，隻是一群雜兵，而且東北戰線還有一個優勢，強者的數量還略多於敵軍。
    天明王國最大的劣勢莫過於聖級數量的稀少，哪怕占據了瓦爾關以外的全部土地，天冬人就那麽多，而且多數貧苦，還接觸不到教會，少有人能尋到一個優秀的老師來教導，能夠依靠大陸上廣泛流轉的功法修煉到聖級，絕對算是天賦異稟。
    至於萊特王國，素來被大陸諸國忽略，傾全國之力湊出來的聖級還不到餘暉的七成，可見其是多麽弱小。
    要不是教會暗中幫助，天明的起義軍在後方搗亂，萊特王國絕無可能頂住餘暉軍的主力。
    萬斯考慮著，要不要出城進行一場會戰，將天明與萊特的主力擊退，憑借著勝利的餘威震懾軍中的不穩情緒，之後再分兵救援極盛城。
    沒錯，一定要進行一場野外會戰，拖得時間越長，國內傳來的壞消息就越多，一旦西南線的煙火軍被消滅，軍心震動，當真再無半點機會。
    餘暉軍的總司令靜靜思索著，希望找出一個恰當的理由鼓舞士氣，讓士兵們接受以少擊多的平原會戰。
    “軍團長。”
    門外響起餘暉軍新任副軍團長尤裏烏斯的聲音，萬斯眉頭微微皺起，此處是議事大廳，以尤裏烏斯的等級不需要通報再進來，如此客氣，想來是有什麽壞消息。
    “尤裏烏斯？進來吧，客氣什麽？”
    大門緩緩張開，萬斯的心沉到了穀底，為了防止軍事情報泄露，瓦爾關的議事大廳有屏蔽感知的魔法陣，故而萬斯沒有感知到門外竟站著數十人，還有許多陌生的麵孔。
    “這是什麽意思，尤裏烏斯？難道要給我介紹一些新朋友？”
    將陌生人帶到軍事禁地是殺頭大罪，哪怕尤裏烏斯貴為餘暉軍的副軍團長，萬斯也有充分的理由將他當場斬殺，隻是現在他做不到罷了。
    “十分抱歉，我的朋友，如你所見，這是一場兵變。”
    兵變？萬斯千算萬算，算不到落日帝國最忠誠的部隊，竟然在軍團長的眼皮底下兵變！門外站著幾十個高階軍官，足以控製餘暉軍三分之二以上的部隊，如此多高階軍官一同來到議事大廳，不可能瞞過其餘高階軍官的眼睛，要麽他們也參與其中，要麽成為了階下囚，甚至是死人。
    萬斯忽然有一種萬念俱灰之感，門外不僅是餘暉軍的高階軍官，也是餘暉軍的高端戰力，一個聖級，除非有神器，要不然無論如何都衝不出去，何況一群陌生人的氣息也不弱。
    “告訴我！為什麽？”
    尤裏烏斯羞愧地低著頭，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深深地羞恥，但他更懼怕死亡，退後兩步，露出了一張蒼白清秀的麵龐。
    “萬斯將軍，久仰大名，我乃天明國王何畫扇，由我來為將軍解惑如何？”
    弗洛卡爾大陸東北戰線兩大總指揮，在瓦爾關的議事大廳會麵，史書中沒有具體記載會麵的過程，據說是由何畫扇親自下令刪掉，或許是想為餘暉的將軍們保留一點尊嚴。
    見到何畫扇，萬斯反倒平靜了下來，走到桌前，向何畫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何畫扇也不推辭，倒了一杯水，輕輕抿了一口。
    “讓我死個明白吧。”
    何畫扇沒有勸降，對於萬斯而言，勸降是一種侮辱。
    “說到底，無非是看不破生死罷了，將軍大才，想必能看清當今大陸的局勢，落日帝國雖有反敗為勝的希望，卻太過渺茫，一個帝國的崩潰注定要血流成河，落日部落是落日帝國絕對的統治者，如果沒有特殊緣由，勝利者絕不會放過落日部落的任何一個人。
    或許將軍還不知道，現在的極盛城中已是一片混亂，無數貴族在與神光聯盟暗通款曲，乞求戰敗之後能留下一條性命，餘暉軍官大多數是極盛城的貴族出身，家族都試圖背叛，他們又如何能安心對敵？
    落日的大船將沉，另謀出路是人之常情，其實我本想從中層軍官入手，畢竟其中有許多非落日部落出身的人，可我沒有料到，高階軍官察覺到相關動向之後，非但沒有阻止，反倒暗中與我們聯係，期望能多一條後路。
    幾日前，我們暗中派遣高手將各位將軍的家眷從極盛城中接了出來，現在的極盛城，每天都要逃亡上萬人，費羅四世陛下管不了，也不想管，諸位將軍沒有了後顧之憂，卻行了叛逆之實，除了叛變，再無選擇。”
    萬斯的雙眸中流下兩條血淚，餘暉是軍事上反敗為勝的最後曙光，現在卻被落日貴族們親手掐滅，可以想象，落日帝國滅亡之後，神光聯盟最多繞他們一命，他們一生都要背負著叛徒的罵名屈辱地活下去，是啊，無非就是看不破生死罷了！
    長劍寒芒耀眼，將軍頭顱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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