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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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近期準備做一次為期三個月的沙盤課程培訓,隻接受附近地市二級甲等及以上醫院的人報名。宋清河一直在為課程做準備,讓小黃新買了一批白砂。

    這天,簡安站在門口安靜地等待病人進治療室,宋清河在裏頭垂著頭擺弄沙盤。他最近迷上這種情感化的治療方法,迫切地、不厭其煩地利用孫月對沙具的擺放來破解她內心的想法。今天的沙箱很漂亮,內側底部是深藍,內側為淺藍,外側塗成木色,沙盤裏乘放的都是白砂。

    這時候,有護士推門進來“宋醫生,孫月現在來不了了,要不要換個病人?”

    “嗯……不用了。”宋清河看了眼簡安道。“你來。”

    簡安早就想試試這沙盤了。她走到跟前感受了一會兒細砂。差點兒忘了,自己也算是個病人。

    宋清河也抓一把白砂細細摩挲一會兒,忽然俯下身,從紙箱裏抽出一袋茶色的粗砂倒進去。簡安看著宋清河幹淨的白大褂袖子下露出一截格子襯衣,然後是一小段結實的手臂,突然想到那天在那間空的治療室午休時看到的場景,趕緊把眼睛移開了。

    簡安的沙盤擺放非常兩級化,淺淺的河灘隔開,是為屏障,一方是白衣騎士和少女,另一方隻有一隻沙鷗,遠處是一片可望不可及的遊樂園。

    “屏障代表過去和現在的隔離,白衣騎士和少女是過去,沙鷗是現在。你的過去是兩個人,生活幸福飽滿,但是現在……沒有來源,沒有人像!你沒有人像?”

    宋清河嚇了一跳,眼睛都瞪圓了,讓簡安重新擺放一次,他則板著臉站在一邊細看。

    沙具和格局變了,但大致的意味還是剛剛分析的那樣。他是治療師,怎麽可能不知道,這麽短的間隔時間,中間又沒有什麽治療在起作用,病人怎麽可能擺出兩場結果不同的沙盤呢?

    接下來,宋清河跟他的導師進行了長達兩個小時的通話。

    他平時講長電話時一向是拒絕人聽的,無論是跟誰講,都是自己關在一間空屋子裏,一邊開著免提,一邊翻開那本厚厚的筆記。簡安有一次趁他出去查房,翻開那本筆記看了看,大大小小的圈點,似乎是一整套複雜的係統治療,偶爾還出現一些“安娜”、“”等字樣。

    安娜是誰?沒有人知道,似乎是他很特殊的一個病人。

    恰好曾琦過來送東西給宋清河。倒也不是事情趕巧,而是往常這個時候,宋清河一定是坐在辦公桌前的,隻是今天例外。

    簡安鎮定自若地接過來,示意她走,然後親自送到屋裏。曾琦似乎知道些什麽,繃著眉頭猶豫一會兒,趕緊掉頭走了。

    這更讓簡安確信,宋清河講的內容跟自己是有關係的。他知道每天這個時間點兒,曾琦都會準時來送東西,而且必須要送到本人手裏,因此有人“吱呀”一聲輕輕推門的時候,他沒有留意,也不曾回頭,隻一邊講電話一邊拿筆“刷刷”在本子上飛快地寫著什麽。

    “放在那兒吧,回去跟主任說一聲就行了。”

    簡安沒有出聲,慢慢移著步子,一邊假裝整理,一邊提著耳朵聽他講的內容,盡可能地放慢全部的動作來拖延時間。

    宋清河:“她應該是把自己的本體給壓抑住了,現在她不是什麽失憶症,而是她的另外一個人格。難怪,她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出身以及以前的同學朋友,隻是對自己的本體感興趣,每天晚上幫我做翻譯時,都背著我偷偷查斯潭的事情。我發現過很多次,但是從來沒有明說過。我也請人在她電腦上設置了程序,把關於空難的消息全都自動屏蔽掉了。”

    導師:“你的這些動作對她來說沒有意義。既然出現了這個人格,說明她自身求生的意誌力在對過去的那場創傷做抗爭,而且頗有成效。我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女孩子頑強的生命力。”

    宋清河“可是她現在的狀況……我真的很擔心。”

    導師:“清河,你是擔心她突然回到那個本體,還是擔心她一直以這個人格生活下去,會對自己反噬呢?”

    宋清河“不,不,老師,我……我……我可以用催眠解決這個反噬的問題,幫她保留她想要的那個人格。隻是我擔心,她的意誌力非常強,以後有可能會突然在兩個人格之間來回反複。您是知道的,她跟斯潭之間……我實在是擔心。”

    導師:“嗯……她跟斯潭的事情我知道,她跟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你跟斯潭都是我的學生,我怎麽會厚此薄彼呢?隻是斯潭他可能早就去世了,我希望你和簡安能把思路都整理一下,指向未來,明白我的意思嗎?”

    宋清河“我知道……那您看,我要不要把她轉介給您?”

    導師:“沒關係,不用轉介,她不是你的病人,而是你的愛人……”

    宋清河聽到“愛人”這兩個字,倏忽停掉手裏的筆,眼睛裏有一大顆淚迅速滑下來。但他克製住了,抬起手背默默擦幹淨。

    簡安也愣住了,整個人如遭電擊,默默放下東西退出去了。

    從那之後,宋清河依然是那個刻意避嫌的宋清河,隻是偶爾想到,眼前活生生站著的,是另外一個新的簡安,而不是那個生病的故人時,他眼裏原本僵硬的東西有些活泛了,甚至閃爍出一些溫暖的光彩,這跟他工作時的嚴肅模樣頗有差別;簡安依舊是下班之後跟著曾琦和周嶺各種混玩,然後晚上回到家一邊搞翻譯一邊偷偷查資料。雙方都有隱瞞,倒也相安無事。

    周末,照例是體育場球類運動時間,周嶺也來了,簡安卻莫名奇妙犯了懶,從“積極參與”退縮到“參與”,最後恰到好處地淪為在一旁觀看、隨時準備鼓掌叫好的觀眾。排球不願意打,乒乓球也不願意打,隻是晃著腿坐在一邊兒曬太陽,幾乎要睡著了。

    大概是考慮到她不再是個病人了,宋清河也默允了她這個狀態,跟周嶺兩個人夥同那群大學生在籃球場上打了個熱火朝天。

    太陽越來越毒,體育場沒有任何樹木的遮擋,這會兒熱的要流出毒液來。趁中場休息,簡安一邊伸手遮陽一邊朝宋清河他們二人喊道“你們要喝什麽水啊?我去買。”

    宋清河拿毛巾擦了把臉,等周嶺先回答。不料周嶺也不吭聲,跟沒聽到似的,默默地把剩的半瓶礦泉水澆到頭上,滿頭黑發亮晶晶的,滴滴答答往下淌著水。

    宋清河垂著眼睛扔下毛巾道“你喝什麽就給我們帶什麽吧。”

    這時候,一個四肢發達的肌肉男大老遠看到簡安,運著球就大汗淋漓地跑過來了,上半截手臂的肌肉輪廓隨著大幅度的擺動,在太陽底下明晃晃的滲出油汗。他飛快地跟宋清河打了聲招呼,沒有注意到宋清河皺著眉的擰巴模樣和臉上吃驚的表情,喘著氣跟簡安打招呼

    “嗨,安娜,我剛從美國回來。你男朋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