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收不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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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安娜。”
宋清河聽到安娜平靜的聲音,放心了。
雖然知道在催眠的過程中,安娜並不能認出自己,但故友重逢,他終究是由衷的高興。
“簡安最近一直在做連續、奇怪的夢境,跟月光石有關,她告訴過你嗎?”
“是。”
“簡安說,她知道月光石在哪兒,希望你能出麵找到它。”
“我……我不記得了。”
“安娜,再想想。”
“不記得了。”
人在進入催眠狀態時,大腦會自動關閉很多有主動性的功能,因此,在這個過程中,宋清河隻能通過封閉式一問一答的方式,暗示安娜對自己的話進行回應。
“是潛水之後就不記得了嗎?還是潛水之前?”
“潛水之後。”
果然。
宋清河心裏一沉,心想,安娜那次充滿冒險的潛水經曆,必定跟那些想得到月光石的人脫不開關係。
也許在她下水之前的那半年時間,準備學習潛水的時候,計謀就開始了。
問答繼續。
“你喜歡潛水嗎?當時是在哪裏學的潛水?”
“一點都不喜歡,海水又冷又髒,我怕水。當年下海之前,我在林立俱樂部學了一段時間潛水。”
林立俱樂部?宋清河掏出筆在手邊記錄下來。
好熟悉的名字,他疑惑地想了一下,但提取不到任何相關的信息。
“那麽,安娜,你想找到月光石嗎?”
“我當然想。簡安的嗜睡症就是因我而起,我太想念斯譚了,隻能通過夢境的方式重溫當年的一些片段,所以簡安一直夢到那些奇奇怪怪的畫麵,她嚇壞了。”
“為什麽突然告訴我這麽多。”
宋清河意識到安娜由衷的歉意,口中喃喃問道。
這歉意使安娜即使處於催眠的狀態,也不自覺地出現了情感流露。
“簡安這段時間很痛苦。她想讓我回來繼續找斯譚和月光石,又想繼續陪著清河,她下不了決心。但是最近有一件事讓她非常想避開,就果斷的讓我回來了。”
宋清河手裏的筆停頓了下。
“什麽事?安娜,她想避開什麽事?”
安娜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掙紮要不要回答,手突然一抖,捂住劇痛的腦袋,一把扯掉頭上粘貼的儀器。
“安娜!安娜!”
宋清河起身抓住她的手,用平靜、有震懾力的聲音呼喚她。
待她安靜下來,重又將儀器放回去。
時間差不多了,接下來是關鍵的一問。
宋清河垂下眼睛想了片刻,手捂在臉上強行冷靜下來。
“安娜,你……想回來嗎?”
“想,也不想。我不想白天黑夜不停的想著斯譚。簡安現在的生活就是我希望她過的,簡簡單單,普普通通。她待在清河身邊,比我待在清河身邊更有意義。”
“那麽,你能讓簡安回來嗎?”
“不能。簡安最近情緒很不穩定,她覺得不安全,我讓她回來,她的嗜睡症隻會更嚴重,她會崩潰的。”
“不安全?為什麽?跟你剛剛說的那件事有關嗎?”
“對不起,她不允許我說。”
宋清河瞟了一眼沙漏,催眠該結束了,但他決定冒個險。
“安娜,你能讓我跟簡安說話嗎?”
“不能”
“讓簡安回來,我要跟簡安說話!”
“不!”
一陣沉默之後。
“讓簡安回來,我要跟簡安說話!”宋清河提高音量,重複道。
“我是簡安。”
“你最近有什麽事是想要避開的?”宋清河掐著時間,爭分奪秒地問道。
“宋清河。”
“為什麽?”
時間不多,已經跳到以秒計時了,宋清河的鼻尖開始冒汗。
“他奮鬥那麽多年,對工作非常有熱忱,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這俗世回報他的一部分,而且以後也許能回報他更多,我很放心……”
“簡安,說重點!”
“我想讓他好好工作。”
這個時候,嘀,嘀,嘀……
催眠結束,宋清河關掉儀器,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剛才問問題的時候情緒失控,稍微有些緊張,坐姿壓迫到腹部的傷口,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一陣鈍痛。
他稍微捂了下肚子,緩緩站起。
簡安此時醒過來,看著滿身花花綠綠的電線,仍舊是很嫌棄,一邊扯下來一邊感慨:
“還是電影裏的催眠比較方便啊,打個響指就夠了!”
見宋清河捂著肚子,簡安趕緊上前撩開他的衣服:傷口即使已經愈合,在長時間坐姿的壓迫下,仍然有發紅發癢的症狀。
“老宋,你是不是沒按時吃藥?”
“我……忘了。”
簡安扶著宋清河的胳膊往外走,突然想到了什麽,腳步急刹車一般的停下來:
“剛剛……不應該是安娜回來嗎?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不能是你?”宋清河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問道。
想到安娜說的“那件事“,還有簡安自己的那句“我想讓他好好工作”,宋清河以為是自己工作太忙了,沒有時間陪她,才讓她覺得有壓力,於是接著道:
“我傷口又疼了,需要回家休息幾天,待會兒你幫我收拾東西,我去請病假。”
簡安難得看到宋清河主動請假休息,很是驚喜,要知道,這位宋醫生前幾天還在住院的時候,就已經著急往自己科室跑著查房了。
宋清河看她高興的模樣,心裏長出了一口氣。
正是中午休息時間,小黃捧了盒草莓站在走廊裏,跟曾琦兩個人邊吃邊聊。
眼看著宋清河路過,小黃禮貌性的把盒子遞過去:
“老宋,牛奶草莓,來一個。”
本是習慣性地讓一讓,沒想到宋清河這次居然接了過來,還拿出一方手帕連挑了五六個紅頭大耳的。
“我的草莓尖尖!”
曾琦咬住嘴唇,猛扯小黃的胳膊,眼睜睜看著宋清河把最大的幾顆草莓包進帕子裏帶走了。
心疼之餘,隻好扯宋清河的八卦解解鬱悶。
“黃,你看,老宋今天沒有接診一個病人,給簡安做催眠之前也沒見他多傷心。”
“男人的傷心從來不浮於表麵,心裏再難受,總不能像你們一樣坐地上哭吧?”
小黃一邊從剩下的草莓中挑幾個大的送到曾琦嘴邊,一邊在心裏暗自回憶,以前跟曾琦分開的那段時間,自己是怎麽苦哈哈地過來的。
坐地上哭,躺床上哭,趴桌上哭,給病人開著單子突然忍不住哭出來……那都不是事兒。
當然,這些事兒也不全是壞處,有家屬看他如此悲天憫人,為病人落淚,特地送了錦旗過來,表彰他為“病區最暖的向日葵”。
曾琦看小黃一臉凝重的樣子,以為是自己的話啟發了他,接著分析道:
“不是,黃,你說,對於老宋來說,是不是安娜和簡安都是一樣的?簡安走,讓安娜回來,或者安娜走,簡安回來,是不是都一樣?我看老宋並沒有不開心啊?”
“不一樣吧……假如現在有一個人跟你長的一樣,站在我麵前,但又不是你,我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來,絕對不一樣!我……”
旁邊一陣窸窸窣窣壓抑著的笑聲突然傳進耳朵裏。
曾琦回頭一看,有幾個剛畢業的小護士正一邊喝著飲料,一邊支起耳朵聽兩人的對話,笑得曖昧不明。
曾琦眼疾手快,迅速在小黃肩膀上掐了一把,讓他收斂一下,但眼裏緊跟著溢出來的笑意,又讓小黃瞬時覺得信心滿滿。
“晚上我帶你去百花街吃飯!我去忙了,走了!”小黃說著,敞開的白大褂一飄一飄地走了。
曾琦壓低嗓門衝他後腦勺喊了一句:“扣子扣上,注意影響!”
下午,曾琦照例去宋清河診室送東西,她尚且不知道宋清河剛請好一周的假。
一進門,正好看到簡安坐在宋清河的辦公桌上,一口一個草莓尖兒吃的正歡,腿擱桌下一晃一晃的。
宋清河則坐在簡安對麵,手裏恭恭敬敬地捧著個放草莓的帕子。
這架勢,一看就知道回來的是簡安。
“琦琦,你來了,過來吃草莓!”
曾琦看一眼那些紅頭大耳的草莓,又幽怨地看了眼宋清河。
宋清河假裝不知,看著她微微一笑。
簡安出去洗手帕,宋清河一個人坐在診室裏,很疲憊的樣子,看到曾琦過來歸置醫療用品,立刻坐的端正,用手心搓了搓臉保持精神。
曾琦站在一邊忙忙碌碌地幫他把東西擺放整齊,病曆本碼在一旁。
從她居高臨下的視線來看,宋清河的頭發雖然仍是黑黑亮亮的,但不似以前那麽有光澤,肩角也窄了些,臉龐蒼白而瘦削。
“老宋,你這段時間失那麽多血,要大補啊,瘦成這個樣子,簡安看了心裏不知道有多難受。”
一邊說著,一邊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聽到簡安的名字,宋清河倒並沒有十分傷懷,隻是嘴唇微微揚了下,似是禮貌的回應。
曾琦擔心他是精神受了打擊,反應不同於常人了。
“老宋,今天上午做這場催眠,不應該是……我是說,你看上去一點兒都不緊張,真不怕簡安回不來呀?”
“不怕。我總有辦法讓她回來。”
曾琦愣了下:上午這場催眠,本應該是安娜回來的,安娜才是主人格,更霸道一些,但她不想刺激到宋清河,所以臨時改了口。
此時看宋清河的神情,雖然疲憊,但鎮定自若,曾琦立刻就懂了:當一個人初次催眠成功之後,ta就會比一般人更容易受暗示,第二次、第三次催眠就容易的多。
甚至到了某個程度,宋清河無需再借助治療室的設備,也能通過跟簡安之間特殊的連接,讓安娜瞬時進入催眠狀態,讓位於簡安這個衍生人格。
曾琦回頭看了看走廊,簡安還沒回來。
“如果簡安知道了,會不會……”
“那就怨吧,我收不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