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是你嗎,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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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河看著簡安認真的表情,不禁在腦中快速梳理了一下當年月光石失蹤前後的時間線:
五年前,也就是2015年:於斯譚遠赴巴黎留學前,曾經在簡家老宅與安娜舉辦了一次僅邀請直係親屬參加的訂婚儀式。
就是在這場儀式中,於斯譚親手為安娜戴上那塊月光石,以水晶的形態障人耳目。
半個月後,於斯譚乘坐一架由巴黎出發,按常規航線駕駛的飛機,準備回到a市與安娜團聚,沒想到飛機失事,墜毀於太平洋東南部海域。
2016年,安娜經過半年專業的潛水訓練後,與林佳妮一起潛入那片海域,尋找於斯譚未果,反而因海底缺氧事故昏迷了十二天,她頸上的月光石也不翼而飛。
當然,那場事故後,宋清河對林佳妮的手段心知肚明。月光石不翼而飛,宋清河首要懷疑的就是林佳妮及其哥哥林立。
也許是為了規避風頭,求得安穩,從安娜醒來之後,麵對商業對手和各路媒體記者的追蹤,簡家傳出來一條確切消息:月光石已經在安娜當初潛水時意外丟失,沉入海底了。
直到2018年,安娜出事後迅速回到美國規避風頭的林佳妮重新回到a市,宣布月光石並沒有失蹤,當年安娜跟自己一同潛水時,頸上戴的月光石隻是簡家二叔提前做好的高仿品。
一石激起千層浪,林佳妮的高調言論,讓原本消匿已久的月光石再次回到大眾的視野,也成功地把很多商業對手虎視眈眈的目光引向簡家,鎖定在安娜身上。
2018年以後,安娜的身體狀況一落千丈,意識開始出現障礙,幾乎無法與任何人交流。
那時候,宋清河剛畢業不久,還在跟著當時的導師做項目,他看到安娜的身體狀況,心下不忍,再加上於斯譚突然離世,對他的衝擊絕不比安娜的小。
多重壓力下,宋清河果斷放棄美國名校推薦到各大醫院的畢業生入職名額,回到a市任職普華醫院精神衛生科的住院醫生。
安娜在普華醫院住院長達兩年,病情時好時壞,當年月光石到底安置在何處,安娜自己都不記得了。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簡安開始從安娜的意識中分離出來,成為安娜唯一衍生的人格。
想到這兒,宋清河看著簡安,心情很複雜。
他放下手裏的筆,脫了白大褂,拉著簡安並排走在醫院狹長的走廊裏。
大病初愈,再加上疲累,他的後背稍微有點兒駝。
“你說的月光石的位置,是安娜告訴你的嗎?”
“不,是我聽於斯譚親口說的,當時他的手放在我心髒的位置。。”
“他……都說了什麽?”
“他說月光石會永遠留在安娜心裏。我聽二叔說過,他為安娜專門置辦了一處房子,就在核心家園。”
核心家園?
宋清河想了想,這個小區的位置,在汝河路核心地段,而汝河路,向來又是a市交通樞紐的心髒。
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但是,這個核心家園自建成後,招商單位突然都撤走了,又因為一兩樁官司懸而未決,至今還沒有居民順利入住。
宋清河的病房到了。
恰好張主任還在,似乎是刻意等著一般,一看見宋清河,眉梢氣得都直起來了。
“開的藥吃了嗎?針打了嗎?換藥了嗎?整天跑跑跑!”
宋清河知道張主任等會兒有會要開,根本沒工夫搭理自己,因此對照他的話頻頻點頭,慌忙撩起病號服的一角請他查看。
張主任一走,病房裏唯餘隔壁病床的老爺子,這會兒正抖抖索索地剝著橘子。
宋清河四下看看,將病床兩側的簾子拉了個嚴實,對簡安道:
“核心家園裏頭相當於是一塊無人區,沒有交房,沒有設施,沒有裝修,你覺得,安娜會把月光石藏在那裏嗎?”
“不知道,不過……我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我想讓你跟安娜對話,告訴她我們也許能找到月光石,請她回來幫忙,可以嗎?”
宋清河聽罷,垂下眼睛,陷入長時間的沉默當中。
“她回來了,那你就回不來了。”
“如果……如果她想回來,就讓她回來吧,反正我覺得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簡安故作輕鬆,深刻接受自己是第二人格的事實。
無論哪種情況下,衍生人格始終是從本體中來的,本體才是合理、優先的存在。
更何況,她實在不願意在林佳妮的要挾下,再一次跟宋清河反目成仇。
“對了,安娜總是叫於斯譚小王子,為什麽?因為他混血?”
“不是,是因為我們幾個人十年前第一次見麵,斯譚手裏拿著一本《小王子》,中英文對照的,被安娜借走了。”
宋清河緊鎖眉頭,捂住傷口調整了下坐姿,接著道:
“為了紀念那天和於斯潭的相遇,從來不記日記的安娜,坐在夜裏十二點多往火車站飛奔的出租車上,披著於斯潭給的外套,寫下她人生中第一件值得記錄的事,就是遇到於斯譚。她在日記的末尾稱呼他‘小王子’。”
“這些……都是安娜親口告訴你的嗎?”
“嗯。她很少寫日記,僅有的幾篇,都是關於於斯譚的,當年住院期間,她主動拿給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我聽。”
宋清河聽到有人來了,馬上結束談話起身整理簾子,病房裏的空間又恢複了光亮和喧囂。
曾琦得了張主任的授意,正趕著來給宋清河換藥,一眼看到宋清河與簡安二人神情怪異地坐在床上,還把簾子拉的嚴嚴實實的,登時如同受了撞擊一般,眼睛一閉,手一翻,藥都撒了。
宋清河知道曾琦心裏想的什麽,臉一紅,眼睛的餘光看了下簡安,對著曾琦道:“連個藥都端不穩,去重新換了去!”
隔壁床位的老爺子還在剝著橘子,青筋虯髯的胳膊在空中抖啊抖。
晚上,簡安沒有等宋清河下班,也沒有等曾琦,一個人沿著百花街走路回家,跟以往上班那段時間的習慣一樣。
隱約感覺後麵仿佛有人輕聲輕腳地跟著。
鑒於以往的經曆,簡安不由得後背一冷,一回頭發現是周嶺,心裏頓時一暖,也不曉得他跟了多久。
“這麽長時間不見,你倒是變的含蓄了,都看見我了,還不叫我。”簡安笑著調侃他道。
“我今天下班早,剛出局裏就看見你在這兒晃啊晃的,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吃點什麽。”
“走啊,一起。”
宋清河的催眠約在明天做,今晚,就當是在百花街吃的最後一頓飯了。
熱氣騰騰的煲端上來,紅油赤醬,火一擰開,煲裏的各色食材頓時生動起來,咕嘟咕嘟冒著大片熱氣。
以前聽宋清河講《最後的晚餐》,總覺得他太富有情懷,一幅畫也能滔滔不絕地講出那麽多人性啊、主義啊、慈悲啊,現在才有那麽一丁點兒體會到他話裏的意思了。
周嶺似乎早就看出她心裏有事,也不點破,夾了一筷子竹筍在舌尖麻麻辣辣地燙得直跳舌頭。
他借著食物的這股子熱乎勁兒,對簡安道:
“聽說你現在單著呢?宋老師沒機會了,那是不是說明,我可以爭取一下了?”
簡安一聽,頓時明了:那天宋清河出事,何叔打電話求援,是周嶺出的任務,自己離開宋清河回簡家老宅的事,他早已經知道了。
“不能。”簡安拒絕得幹脆利落。
周嶺被這話一嗆,再加上菜裏的辣椒又紅又旺,咬一口直往鼻子裏拱,頓時竄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簡安將紙巾放在他麵前道:“明天我就走了,安娜會回來陪你們。”
“安……安娜?哦,那宋老師舍得讓你走嗎?”
“有什麽舍得、舍不得的,很多人都能成為好的伴侶,他身邊不缺的。”
周嶺沉默一會兒,放下筷子,從懷裏掏出一個本子。
簡安一眼認出那就是當初她信手塗鴉的那個記錄本。
“今天我身上剛好有紙,你再留一幅畫給我吧!”
簡安看著本子上老舊的摩擦痕跡,還隱約有幾滴清淡的油星,知道周嶺定是經常揣在懷裏好隨時拿出來看。
“不了,畫那個做什麽,我又不想當畫家。”
簡安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將本子還給他,不想讓他把這些東西太當回事了。
周嶺默默收起本子,手裏的筷子似乎有千斤重,試了幾次都沒有拿起來。
辣椒實在是太嗆人了,周嶺擦了半天的眼淚鼻涕,對簡安道:“我實在是吃不了了,剛好這幾天還有口腔潰瘍,先回去吃點兒藥去。”
說罷,急急忙忙的擺手走了。
簡安知道他不願意讓自己看到狼狽的樣子,道別的時候連頭都沒抬,手舉到空氣中擺了又擺。
宋清河治療室裏的氣氛,跟辦公室裏的完全不同。
看著宋清河往自己身上一根接一根的連接儀器,簡安心裏有點兒忐忑,隻好不斷聊天來掩飾自己的驚恐。
“老宋,那個,萬一你催著催著,我沒進入狀態怎麽辦?我身上這些儀器挺嚇人的。”
“我經驗豐富,你放心。”
“那我要做些什麽?怎麽配合你呢?”
“什麽都不用想,認真聽我說的話。一次成功的催眠對我們雙方的要求都很高,一方麵是催眠師技術高超,另一方麵是病人自己的造夢能力,是否容易被誘導,同樣的誘導,是不是能直接深入最隱秘的事情……”
快開始了,宋清河捂住臉沉默了一會兒。
他重新設置了支撐器上的擺球,桌上有一個計時沙漏,他以往對時間把握準確,很少用到,今天重新用上了。
簡安閉上眼睛等著。
“我看電視上,催眠的時候幾分鍾就好了。”
“所以那叫電視,享受過程和邏輯就好了,別較真。真實的催眠必須要借助設備,就是你身上現在粘貼的儀器,讓你生理上達到狀態;然後我會使用一些方法,讓你在精神狀態上進入深度睡眠,這樣,催眠就達成了。”
“這麽厲害?那你豈不是太厲害了!”
“嗯。”
“這對多重人格是不是特別有用?你可以同時跟好幾個人格對話……&nbp;”
“開始了。”
宋清河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簡安早已不能支配自己的意識,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宋清河叫醒了她。
“是你嗎,安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