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偏要撞南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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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是慶祝……重生?你不知道,其實我找你做催眠之前,挺難過的,跟所有人都做好了告別的準備,我沒想到,安娜會選擇讓我回來。”

    簡安舔著嘴唇,一邊回味酒的香氣,一邊感慨道。

    宋清河想到催眠最後時刻,自己情緒失控時對安娜的逼問,既有歉意,也有內疚,聽了簡安這話,不由得垂下眼睛,拉過簡安抱在懷裏安撫。

    她嘴唇裏淡淡的酒氣吹在他臉上,眼睛和睫毛濕漉漉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像林間清晨的小鹿一樣。

    宋清河心慌意亂,趕緊將頭轉過去避開她,剛剛真是不應該讓她嚐試這麽多酒。

    出來的時候,正碰到周嶺和同事下班過來吃飯,同事看到宋清河和簡安,急忙熱情的打招呼,迅速避讓,僅剩周嶺一人呆呆地立在原處。

    同事輕咳一聲,提醒道:“周嶺,宋老師要走了。”

    周嶺好像沒聽到似的,看了看輕醉的簡安,似笑非笑地對宋清河說:

    “宋老師,你們二位喝了酒,可不能開車了。查酒駕也是我們的工作。”

    宋清河想到之前跟劉隊一起吃飯的時候,聽他說過周嶺的情況:他最近先後參與了兩個重要的案子,其中一次,沒能救下人質,心裏一直忍著激憤和歉疚。

    所裏有專業的創傷治療師,但周嶺一直拒絕治療師的幫助,想通過長跑和拚命訓練的方式自己消化掉。

    每到周末,周嶺獨自一人在體育館跑上一天,累了就地躺下,躺好了再起來繼續跑,每周如此。

    當時,宋清河聽劉隊說到這兒,心裏便明白了:周嶺有能力拒絕治療,說明他的心病主要是源於以往的事,並不全都跟解救人質失敗有關。

    他不想因為這些事,把自己內心最重要的想法暴露出來。

    宋清河隱約聽簡安說過,周嶺近期在百花街還找過她一次,大概就是那時,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

    這是宋清河的導師長年研究戰爭創傷後遺症得出的結論:很多士兵下了戰場之後,之所以出現嚴重的創傷應激障礙,不全是因為戰爭殘酷,而是在上戰場之前,他們的心理或多或少早已出現了一些問題。

    想到這裏,宋清河雖知周嶺一直對簡安有心,但也覺得這孩子為人正直厚道,盡職盡責,隻是被簡安拒絕後內心一時孤鬱而已,於是好脾氣地回他道:

    “我沒喝酒,放心吧。”

    簡安聞言,也笑著衝周嶺點點頭,力證宋清河滴酒未沾。

    “你不知道,他腹部的傷口還沒好全,不敢碰酒的。”

    同事見狀,擔心周嶺再僵持下去,雙方都會尷尬,連忙上前將他拉走了。

    “宋老師,這就一年輕孩子,剛畢業不懂事兒,我們這就吃飯去了,您也忙吧!”

    一邊推搡著周嶺落座,一邊小聲勸解道:

    “我早就跟你說過,宋老師人家都認識多少年了,這其中的情意也就你假裝看不見,連劉隊都說,他們倆是一對兒,你偏要撞南牆!偏要撞南牆!”

    沒等多時,一位二十大幾,穿著一件黑色薄紗裙子的女子出現了,一進大廳,眼波流轉,似乎在找什麽人。

    服務員巧笑著迎上去,正待問她需要什麽幫助,誰知女子四下一看,恰好找到了目標,衝服務員擺擺手走了。

    這女子直奔周嶺坐的那張桌子。

    同事瞧見了,暫時沒認出這人是誰,但是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步伐自信又輕巧,直衝著周嶺而來,以為是周嶺新談的女朋友,於是嘻嘻哈哈地另找了桌子避讓開了,特意為二人營造私人空間。

    周嶺也看了這女子一眼,有些眼生,過了一刻,心裏覺得不對勁,重又仔細一看,嚇了一跳。

    這時候,女子早就自己服務著自己落座、新添了碗筷,看來,是有重要的事情長談了。

    她的手指不去捏筷子,倒是如同纖巧銀蛇般攀在周嶺的臉上:

    “你這麽好,她怎麽舍得讓你一個人傷心呢?反正,我舍不得。”

    周嶺聽罷,陰沉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揶揄道:“你為什麽每次出現都這麽陰陽怪氣的,拍電影呢?一個在高速路上挾持過簡安的人,居然敢這麽在警察眼前晃。”

    這女子聽了,咯吱一笑,倒也不偽裝了,省下了開場白的時間。

    她正是林佳妮。

    那時,宋清河在家裏遇刺後,她就被何叔帶走了,此時也不知是用了什麽辦法,居然輕輕鬆鬆地出現在這裏。

    高速路上那次挾持的案子,林佳妮自然是心裏有數的,罪是犯下了,但這些人找不到實證,那也是沒有辦法。

    她刻意避開挾持案不談,緩緩道:“當然,我參演的片子,都得是高級片,就看你想不想當一次男主角了。”

    “謝邀,沒興趣。”周嶺甩開她的手道。

    林佳妮才不會介意,手指重又攀附上去,接著道:“我這個人雖然不怎麽正道,但難得的是,我能做到很多事情。比如說,讓簡安來找你?比如說,讓宋清河消失?”

    “你到底是仗了誰的勢,口氣這麽大?”

    林佳妮聽了,笑著搖搖頭,矜持地點出三根手指拍拍周嶺的肩膀:

    “這跟你沒關係,你想一想,簡安上次為什麽連夜搬回簡家,而宋清河幾乎喪掉一條命?”

    “是你挑唆的?”周嶺問道,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緊了筷子。

    “不是挑唆,是我掌握了宋清河職業生涯的汙點。有沒有聽說過日久生情?簡安不是安娜,她認識宋清河的時間,跟認識你的時間差不多,感情是可以變化的,人也會變,隻要簡安跟你在一起,時間長了,她自然就忘掉宋清河了。”

    看著林佳妮篤定的模樣,周嶺眼睛裏閃過一絲遲疑。

    那稍縱即逝的微妙表情,在林佳妮眼裏,就相當於是遞上了一份合作書,她欣喜之餘,繼續推進道:

    “其實,你也不用做什麽,隻需要想辦法把簡家那個姓何的人拖住,其它的都是我來做,跟你沒關係。即使有一天,簡安知道這件事,你也沒有任何罪過,也不用擔心我告發你,我的目的是宋清河,不是你。”

    此時,店裏的人正熱熱鬧鬧吃著飯,酒足飯飽的鬧騰著,二人之間此番談話被天然地掩飾了,沒有任何人察覺。

    今晚沒有月亮,夜間又黑又涼,出了飯店,林佳妮身上單薄的紗質裙子迎著涼風瑟瑟發抖。

    周嶺脫下身上的長外套披在林佳妮身上,走到路邊攔了輛車。

    “小警察,回見。”林佳妮巧笑倩兮,隔著車窗給周嶺擺了擺手。

    周嶺把手揣進兜裏沿途走回去,瞬間想到簡安以前走在這條街上的樣子,鼻子一酸,趕緊跑步回局裏。

    簡安這天晚上因為酒精的緣故,睡得非常沉,連第二天早上宋清河持續不斷的敲門聲都沒聽見。

    宋清河隻好取了鑰匙,自己開門進去。

    他拉起簡安,在她太陽穴和眼皮上按了一通。

    “好點沒有?”

    “嗯……好一些。”

    簡安一邊吃著早飯,一邊耷拉著眼睛,渾身上下無精打采,宋清河還道是她宿醉未醒,笑道:

    “幾口酒就醉成這樣,以後哪個飯局還敢帶你啊?”

    簡安聽罷,也笑了,口中的麵包嚼了半天才咽下去,突然臉一偏,開始往桌上倒。

    宋清河趕緊伸手去接,簡安的臉恰好倒在宋清河手心裏,谘詢一看,又睡著了。

    宋清河覺得不對勁,掐了掐簡安虎口的位置。

    “簡安!簡安!能聽到我說話嗎?”

    “嗯。”

    由於不能確定這種情況到底是酒精引起的,還是跟其它的問題有關,接下來一整天的時間裏,宋清河密切觀察著簡安的情況:

    倒水的時候,身體軟綿綿地倒過一次;正在吃飯、說話時,也突然倒在他懷裏睡去了;甚至走在客廳,四肢猝然一軟,再次睡過去。

    宋清河心裏一驚,知道簡安這種隨時會睡著的情況不妙,立刻聯係了曾琦和小黃趕到醫院幫忙。

    “老宋,簡安這是什麽情況?”

    “頭腦清醒,但四肢動不了,身體總是軟軟的趴下去,我懷疑是嗜睡症又突然加重了,你推她去做一下大腦核磁和腦脊液檢查!”

    檢查結果要到下午才能全部出來,宋清河等待間隙,跟導師通了一個小時左右的電話。

    曾琦見他神色異常,知道他應該是早已預見過簡安的病情,因此才跟導師一直保持聯係。

    隻不過,這次病情加速的惡化,讓他措手不及。

    宋清河與曾琦二人正搓著手坐在診室裏等消息,小黃提著一個大袋子跑進來,遞給宋清河道:

    “結果出來了,腦脊液細胞和蛋白暫時正常,核磁也還算正常,但是……睡眠監測不太好,而且腦電明顯放慢了,比上次檢查那時候慢了許多。”

    宋清河捏著片子,猜測這應該是安娜當年潛水時長時間缺氧留下的後遺症,再加上後來治療的時候多次催眠,她的腦神經明顯受損了。

    現在又分出簡安這個人格,這種結果,可以說是必然的,即使現在沒有,以後早晚會出現。

    “恐怕……得長期服用一些興奮神經的藥物了。”小黃惋惜道。

    “長期吃,那會毀了她的!”曾琦不同意,立刻反駁小黃的話。

    宋清河沒有回應,手指緊緊扣在嘴唇上,此時腦子裏隻輪番響起導師在電話裏說過的:

    “清河,單純的催眠,不會造成這麽大的影響,主要還是那次潛水,你最好查一查,當年安娜潛水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放下手指,對小黃道:

    “先給她用上一些藥,注意劑量,其它的我來想辦法。還有,幫我請個長假,簡安這是神經係統的疾病,不可抑製,以後,她隨時會睡過去,我必須親自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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