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我真是愛死了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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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安隨著葉揚滑了幾圈之後,內場早已不見藝術家的蹤影。

    葉揚從牛仔褲的屁股口袋裏掏出一遝錢在掌心一拍,道:“既然雇主們都走了,咱們偷會兒懶,吃大餐去!”

    顯然,葉揚知道簡安並不是真的想學溜冰,而簡安對溜冰也確實是毫無興趣。

    簡安吃驚地盯著葉揚手裏那遝紅彤彤的人民幣,心裏默數了一下,粗略估計有兩千元左右。

    真沒想到,自己在醫院一個月的實習工資,葉揚隻需要穿上溜冰鞋,拾掇好自己,站在內場衝那些顧客們招招手就掙到了。

    “森西真的是好大方啊!”

    簡安跟在葉揚身後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邊低聲感慨道。

    沒想到葉揚耳朵挺尖,立馬就回了一句:

    “這錢是你們那位藝術家花的,本來是想請我製造一場意外事故來著,最好能弄個骨折,在床上躺個一百天。”

    “製造誰的事故?我?”

    “是啊,藝術家的心思,難猜吧?”

    葉揚似乎是早已對這種事司空見慣,看簡安心有餘驚的樣子,知道她是那種被人一貫保護得很好的女孩子,不自覺抿嘴一笑,道:

    “慌什麽?我這不是救你出來了嗎?不僅沒害你,還要請你吃飯,感動嗎?”

    簡安感激地點點頭,將臉放在她肩膀上一腔熱忱地蹭了蹭,跟隻貓一樣。

    葉揚聰明能幹,腦袋瓜兒轉的極快,工作中往往能以一當十,這樣冰雪伶俐的人,自然是能者多勞。

    除了在溜冰場教溜冰,葉揚做過的工作還有很多,比如說攝影,推銷酒水,特護,臨時幼教等等,都是拚體力的活兒,也都是兼職。

    她從來不做正兒八經、朝九晚五的職業,似乎很享受付出體力勞動後,立刻就能得到回報的快感。

    她的想法是,迫切需要錢的人都是這樣,心跟死了一樣,不再專注於做腦力工作,也根本無法再動腦,隻能迫不及待地用盡全部力氣換來需要的財富。

    除此之外,葉揚尤其不喜歡每天坐在格子間裏互相攀比,看誰的腦漿淌得更多,誰的腦漿能入上司的眼。這樣,到月底也許能多發個一百五十塊獎金。

    簡安聽了葉揚這些話,心想,葉揚這麽拚了命地生活,要麽是為了一個病人,要麽是為了一個戀人。

    忽又想到,森西曾經說過的那對兒情侶:女孩子為了陪男孩子在紐約讀書,甘願背井離鄉,遠赴千裏之外,然後靠打零工供養男朋友到大學畢業。

    畢業之後,男孩子留了下來,女孩子簽證到期,不得不返回故鄉,兩人就此分開。

    簡安想到這裏,對葉揚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親近感。葉揚的遭遇,也許跟安娜的堅守有共同的情感刻痕。

    得知簡安沒有工作,葉揚大方地擺出各類有門路的工作給簡安挑,並拍著胸脯保證,隻要有她在背後撐腰,簡安絕對可以跳過一切職場小白必會犯的錯誤,直接進入正式戰場。

    簡安瞞下自己每天大把大把吃的活躍神經的藥丸,假裝自己真的是一位急著找工作的普通畢業生。

    她歡喜地表示,想跟著葉揚在內場教女孩子學溜冰。

    葉揚仔細打量了下簡安,堅決地說“不行,體態過瘦,神情太柔,一看就嬌氣,隻剩下一雙眼睛死倔死倔的。在溜冰場,隻有男孩子會喜歡你這樣的。”

    “那,他們會願意付錢學溜冰嗎?”

    “當然願意,但絕不是為了學溜冰。”

    溜冰場的工作量非常大,葉揚中午休息時能獨自吃掉一大碗西紅柿雞蛋麵,現在,簡安跟她擠在一張長條凳上,麵條一人分到一半,果汁也是一人一半。

    除了宋清河與二叔,簡安還沒跟任何人這樣親近地吃上一頓飯。

    這樣看來,宋清河一直把簡安困在他的小圈子裏,簡直是阻擋了她一切俗世幸福的根源。

    葉揚最終拍板決定,讓簡安在溜冰場推銷雞尾酒。

    因為,根據她多年的從業經驗,沒有女孩子舍得花錢跟另外一個既沒有機會做好朋友,又沒有緣分做男朋友,更不可能給自己帶來一場豔遇的女孩子學溜冰。

    她抬起腕表道“明天下午兩點才上班,現在還不到晚上九點,那我們……嗯?”

    簡安跟著葉揚從她家樓下的街東頭跑到街西頭,喝最便宜的檸檬茶,吃遍所有賣相奇特的小吃,大口往喉嚨裏灌辛辣的燒烤。

    走不動路的時候,兩人坐在賣手工水餃的小攤位上,一連休息好幾個小時,這期間,兩人合著吃完一大份牛肉餃子,皮又薄又白嫩。

    餃子攤是正宗的名小吃,供應的醋很寬,辣椒很旺,簡安和葉揚一口能吞下一整隻水餃,特別享受食物落進胃裏的那種踏實感。

    “喂,你那個朋友,宋清河,你們倆是什麽關係?”葉揚突然對簡安道。

    “以前是男女朋友,不過前幾天剛吵完架,以後也許就是朋友了。”

    簡安刻意將事情描述得誇大其詞,以免葉揚對自己的身份有所忌憚。

    “人的心有時分不清真假,但眼睛不會騙人。我注意到他每次看你的時候,眼底總帶著一種很動人的東西,一漾一漾的。想必,是你自己單方麵宣布分開了吧?”

    簡安聽了這話,心裏自然是一動,但仍然還是笑著搖搖頭。

    葉揚看到簡安這個反應,隻好笑著作罷,又問道“你這樣跑出來,他一定急得要死。”

    簡安用手捏起最後一隻餃子,完整放進喉嚨裏,擺手道:“不會,我一向自由,他知道的。”

    嘴上這麽說著,簡安心裏其實隱隱有些著急,不曉得宋清河會不會突然找過來,將自己的事三兩句抖個幹淨。

    如果森西已經告訴了宋清河,自己跟簡安聯合起來做了這件事,想必宋清河會更加惱怒。

    夜裏十二點,後半夜的月亮有種挑逗性的嫵媚,照過黑暗的路,光明的牆。

    簡安和葉揚還沒有回家,看到街道拐角處戴羊皮帽的大爺守著大半籮筐紅薯,矮腳凳上冷著的茶,隻剩半盞,垃圾堆裏的流浪貓守著另一隻流浪貓。

    “我他媽真是愛死了這生活!”

    葉揚低頭踩上卷曲的落葉,口中自言自語道,那落葉裏還盛著半顆露水。

    進了家門,是五十平方不到的一個小公寓,條件簡陋,擺設混雜。

    葉揚問簡安:“老鼠你怕嗎?”

    簡安搖頭說不怕。

    “那蛇吃老鼠呢?”

    簡安不說話了。

    “不過,最近蛇都挪窩了,你應該看不到這景象。”

    葉揚租的是溜冰場附近最便宜的公寓,住著最簡陋的床。

    這房子,是從房東那裏直接拿到的,條件是房東可以隨時帶其它願意出更高價錢的租客來這裏看房子。不過,這城市裏窮人雖多,能甘願並坦然居住這種地方的窮人並不多。

    床兩米寬,簡安跟葉揚緊挨著躺下,身下的木板硌在腰間。

    葉揚翻個身道:“床太舒服,人很容易懶惰。”

    簡安沒有回應她,此時,她偷偷服的藥物效用早就褪去了,雙眼強撐著才勉強搞好洗漱,很快沉沉睡去。

    嗒,嗒,嗒。

    不知什麽時候,屋裏頻繁響起有節奏的嗒嗒聲。

    葉揚緊接著翻個身,說了聲“老鼠”。

    一陣風聲過去,屋內又響起這樣的聲音,嗒,嗒,嗒。

    簡安聽到這樣的聲音,不太習慣,竟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她爬起來道:“葉揚,這不像是老鼠的聲音啊。”

    葉揚回道:“這裏的老鼠個頭大,廚房存放食物的抽屜太活絡,發出這種聲音很正常。”

    “這樣的老鼠你見過嗎?”

    “見過。一共兩隻,現在隻剩一隻了,另一隻被我用拖鞋打死。”

    簡安再也無法安睡,舉著一隻拖鞋跟在葉揚後麵。

    葉揚示意她完全噤聲,自己則輕輕走到廚房拉開所有嫌疑範圍內的抽屜。

    抽屜一旦合上十分嚴實,而地上沒有漏洞,誰也說不清楚老鼠是從哪裏鑽進來,又從哪裏悄無動靜地逃回去。

    抽屜內存放花生、八角的塑料袋已經體無完膚,幾粒僵硬的老鼠屎拖延在角落。

    葉揚找來一隻紙袋子,徒手從抽屜裏別扭地撿拾八角。這種東西棱角分明,抓起來太費勁,還得提防老鼠屎,一顆一顆揀起來又太耗時間。

    簡安急著睡覺,索性將抽屜卸下來,把八角嘩啦一聲逼到角落,順著葉揚撐起的紙袋的開口抖進去。

    “這些留著明天給你燉湯喝,提味兒。”葉揚道。

    “我看行。”簡安飛快地回道。

    在這個販賣雞尾酒需要附加電影票抽獎活動的小地方,簡安套上溜冰鞋在場內四處兜售,才能追平每天固定的業績。

    有時,獨自前來溜冰的中學生會主動找簡安要上一瓶酒;有時,穿黑色整套運動服、理著平頭的大男孩們趁休息時衝簡安招手,成群結隊地喝這種瓶裝酒。

    淡藍色的,玫粉色的液體在磨砂杯中搖晃,含在唇齒間笑意橫生。

    走近一些,能聽到他們談論某個球星明年將在這個城市參加一場比賽,或者其中一個男孩想約女孩看一場電影。

    簡安心想,年輕真好,青春真好。

    閑下來的時候,她倚在欄杆上看葉揚牽著小女孩的手在溜冰場轉悠。

    葉揚盯著她們戰戰兢兢地滑出一米開外,然後迅速轉到其身後,伸手輕攬細腰固定一把,再盯著她們滑回來,低垂著的、沉默的雙眼笑意盈盈。

    今天葉揚穿的仍舊是黑色t恤,幹淨的短發襯得眉目愈發純和,有時候不得不相信,有些人就是為有些事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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