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酒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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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工作起來,忙的時候總比閑的時候多。
簡安的身體裏充斥著大量刺激神經的藥劑,工作時全靠強撐,在溜冰場一天24小時嘈雜的環境裏,她有時會出現短時間內無意識的解離。
宋清河說過,像她這樣的病情,一旦症狀加重,出現這種人體解離的狀態,就必須盡快入院了。
眼看著與葉揚越走越近,逐漸交心,簡安心存僥幸,想再扛一陣。
她抱著一堆酒瓶突然間頭暈目眩,體態僵硬,不得不立刻靠在欄杆上緩緩神。
葉揚從場內另一側飛快地滑過來,像一隻輕快的雨燕。
“簡安,你怎麽樣?”
“沒事,可能有點貧血,歇會兒就好。”
葉揚側身擋住內場經理暗沉犀利的目光,兩隻手不緊不慢地幫助簡安整理懷裏的酒。
越整越亂,就這樣耗了差不多十分鍾。
等簡安休息的差不多了,葉揚加快手上的動作,一邊說笑道:“拿好,你要是掉下來一瓶,今天的工錢和這個月的獎金就沒了。”
瞟見經理似乎注意到了什麽,正往這邊踱步,葉揚衝簡安使個眼色,飛快地滑走了。
簡安深吸一口氣,如同木偶一般在場內來回穿梭,拿酒,送酒,回收空瓶子。
這些內容其實跟她在宋清河診室練習打字沒什麽兩樣,都是機械性重複的動作,對腦神經有一定的維持作用。
隻不過,簡安最近時常有種大限將至的感覺,腦子裏如同突然被抽空一般,意識猛地離開身體,回到以前的某個場景中。
她自己也有點不知所措。
從這件事之後,葉揚雖不知簡安在大把服藥,但也隱約知道她的身體不好,每次帶著女孩子們溜過她身邊時,葉揚會短暫停留一陣,手托在簡安腰間支撐片刻,一句話都不說。
下了溜冰場的班,簡安一個人在家門口的小廣場來回踱步,等葉揚回來一起吃宵夜。
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因為葉揚晚上常常還要跑其它兼職,深夜到家隨意吃點東西填進腸胃,躺在床上連要一杯水的力氣都沒有。
偶爾也有例外。
比如說這天,葉揚兼職家教的那個孩子,晚上要跟爸媽外出搞家庭式聚餐,葉揚就可以早一個小時回來,跟簡安一起吃頓準點兒的飯。
簡安提前取了錢,跟葉揚在小區外麵的燒烤攤吃變態辣的烤魚,衣服上都是煙熏火燎嗆鼻子的味兒。
“要不,洗個澡?”葉揚提議道。
家裏的衛生間小,水費又貴,洗熱水澡有點奢侈。
簡安掐著計算器整理了下這個月的開支,咬牙道:“一起洗吧,速戰速決!”
兩人扯掉身上被汗水和辣椒醃了一晚上的臭衣服,各自披了浴巾,一起蹲在家裏狹小的衛生間中衝熱水。
盡管天氣炎熱,花灑中那一小股熱流以外的涼氣刺激得她倆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這水流不對啊,怎麽就一股水?”
葉揚一邊說著,一邊取下浴巾裹緊身體,卸了噴頭拿到廚房,在白開水裏加了一點醋,然後把噴頭整個的泡進去。
簡安等不及,也取了浴巾光著雙腿雙腳濕漉漉地跑出來。
等待間隙,兩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腳丫子擱在桌台上一晃一晃的。
簡安將長發隨意盤在腦後,手指捏住浴巾的一角,問
葉揚道:“你這麽能幹,為什麽要讓自己過得這麽辛苦呢?是腳不著地的那種辛苦。”
葉揚笑了一笑,沒有回答,隻是反問道:“你又為什麽跑來我這兒跟著吃苦呢?”
簡安啞口無言,隻是將頭枕在沙發上,腦中空空。
葉揚是熱愛生活的人,賢惠起來,可以係條毛巾在廚房忙活一個多小時,為兩人煮上一鍋香濃的雞湯。
她們睡的床頭櫃裏常常塞滿雜誌,早上賴在床上吃金絲棗時,可以隨手撈上一本極品八卦。
客廳裏那台舊牡丹牌電視機上還放著全套《變形金剛》的碟片,正版,很貴的那種。
“08年的時候你在做什麽?”葉揚道。
“我想不起來。按時間推理,那個時候我應該剛認識於斯潭。而按照宋清河的說法,我們見麵不久就戀愛了。有時間啊,我一定得問清楚,那個時候於斯潭到底怎麽追的我,才能在那麽短時間內讓我死心塌地。”
看簡安如此戲謔地回答這個問題,葉揚笑著低下頭,道:
“08年那個時候我在忍受異地戀。那一年北京奧運會,不同國界的人都湧到北京,而我的戀人那個時候正在北漂,毅然選擇了去國外發展。他以前做d,後來迷上了音樂,所以就跑去紐約獨闖。”
“你呢?你是不是陪他一起過去了?”
“對。我們認識十多年,是小學一起抹著鼻涕過來的,戀愛才談了兩年。他太想出名了,一直在北京尋找機會,住地下室吃泡麵,所以北漂一族受過的苦他都受過。曾經有記者為了寫一篇報道,專門走訪幾個音樂人合租的地下室,那是他第一次在鏡頭前露臉,第一次唱自己的歌給鏡頭前可能有好幾萬的觀眾們聽。”
葉揚說罷,起身去廚房去了花灑的噴頭,擱在桌上晾著,又接著道:
“那時他打電話給我,非常興奮,他以為他的機會來了。我不忍心他為了省錢每天隻吃泡麵,就放棄做了五年的人事高管的工作,開始四處做高薪兼職,甚至販賣盜版碟。有時候他們這行人會相信一些奇怪的說法,我就很自覺地不再買和賣一切盜版的東西,不管多便宜。”
“這是個玄學。他這麽一說,你也就信了。”簡安道。
“是。也許這個說法真的管用,他很快得到一個參加真人秀的機會,他為此準備了很長時間,但那次秀帶來的反響並不大,他的唱歌事業還是沒有任何起色,甚至一度隻能靠給一些小網站錄製手機彩鈴生活。
他說他相信我們的愛情足夠強大,說完就去了紐約。偶爾會打越洋電話告訴我,他又得到了某次比賽的機會,或者認識了某個高層。我更加努力地賺錢,攢錢,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去紐約找他。做音樂的都很孤獨,尤其是他,孤僻到連組個樂隊都不肯。三年,他讓我等他三年。”
葉揚說完這些,光腳跳下沙發去衛生間安裝噴頭,簡安裹進身上的浴巾,跟了上去。
葉揚蹲下身時,簡安看到她瘦骨嶙峋的脊背。
她骨架較大,平時有寬鬆的衣服遮擋,簡安並不知道她原來這麽瘦弱,也不知道,葉揚的愛情是這麽辛苦,經曆過國內異地戀後,還要再來一場跨國異地戀。
簡安一時找不到話來安慰她。
葉揚什麽時候能留了長發,重新做回女孩子呢?也許是存夠了錢去紐約吧。
她需要在溜冰場得到女客戶的青睞,需要在深夜十二點到達某棟別墅照看嬰孩,需要讓她挑剔的老板知道,她有足夠的體力和韌性拿到一份辛苦但高薪的工作。
不過,她也有自己的渴望。
簡安曾親眼看到她站在飾品城一家昂貴的假發店裏,取一頂溫蔚長發覆蓋頭頂,悄悄拿手機拍下一張照片保存在私人相冊裏。
手機攝像頭的位置,有兩條破碎的摔傷,因此照片裏長發可人的葉揚,傾城笑容裏帶著兩道深淺不一的傷痕,灼人眼淚。
那麽,三年之內,簡安自己能不能撐過這三年,獨自去紐約呢?跟葉揚一起,她去找她的戀人,而簡安去找於斯潭在紐約居住時留下的痕跡。
兩人各懷心思,一時間,都不再說話。
葉揚修過的花灑四處噴濺著水花,溫熱的水汽覆蓋在簡安和葉揚的臉上,年輕的眉眼笑意肆虐。
這樣安穩的日子過了兩個月,很快,宋清河從森西那裏得到了葉揚家的地址。
也許是他算好了,簡安之前從曾琦那兒拿的藥已經吃完,也許是他武斷地猜測,葉揚存在的性質並不好。
他以求和的名義提上一大袋食物,在一個稀鬆平常的傍晚敲開葉揚家的門。
簡安和葉揚剛吃完一大份水餃,但仍對宋清河帶來的小菜躍躍欲試。
宋清河一邊將菜擺上桌,一邊絮叨“可樂雞翅,你們都愛吃吧?海米冬瓜,這個簡安愛吃。還有鱈魚湯,這是我打包的,樓下你最喜歡的那家。”
他還帶來了簡安在家時常用的那雙筷子和青瓷小碟。
葉揚也喜歡吃雞翅和冬瓜,嘴巴裏塞得支支吾吾的,問簡安道“你不是愛喝雞湯麽,怎麽又蹦出個鱈魚湯?回頭我試著做給你喝。”
宋清河替簡安答道“雞湯還是自己熬的好,我今天加班晚了,沒顧上,改天吧。”
葉揚一聽還有改天,就看出宋清河不動聲色的聰明了。
宋清河斷定今天未必能跟簡安和好如初,隻能先上門摸清楚狀況,也好有機會下次再來敲葉揚家的門。
宋清河原本以為,簡安吃了這兩個月的苦頭,會將平時很難喝到的從酒店打包來的湯喝光,沒想到,簡安住在葉揚家這段時間,早就吃慣了外麵的煙火氣,反而對他親自下廚做的菜格外回味。
此時此刻,宋清河坐在對麵,像一個精明的家長,同葉揚小心翼翼地交代和周旋,大意是,簡安跟自己兩個人吵架後都在置氣,考慮不周,簡安住在這裏凡事依賴葉揚照顧,實在是叨擾了。
簡安聽罷,心裏明了:宋清河自然是知道自己接近葉揚的心思,不拆穿,也不支持,隨時打算插一手結束這件事情。
葉揚不答話,看著宋清河隻是笑,洞悉一切的樣子。
三個人談到最後就像三個老友,圍坐著一桌薄菜薄酒敘舊。
葉揚甚至抱出從溜冰場偷偷帶回來的雞尾酒,一人一瓶。
簡安頂著壓力,猛灌一口,也體驗了一把淡藍色的液體在齒間笑意橫生,冒著芬芳的泡沫滑進胃裏。
就像那天倚在欄杆上,穿黑色運動服的男孩子們。對眼前這一切既不必刻意擁有,也不用擔心失去,倒也真的什麽不在乎了。
有時候,酒真是個好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