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落水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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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安幼楠的記憶如潮水般將她的腳步拍打得肆無忌憚時,一輛輕悄的黑色大型貨車突然出現在她身側,還沒等她反應,已經將她一把拉過,塞進副駕駛擁擠的縫隙裏帶走了。

    安幼楠在那一刻漸漸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第二研究所裏的人正常上班,正常打報告,做項目,並未有任何人及時察覺出安幼楠沒有如常來上班的真相。

    尤其是當八卦的傑夫得知,安幼楠將於斯潭約了出去,然後哭著一個人走回家的新聞。

    曦文在研究所裏待了這幾天,傷口好了大半,可以慢慢起身在研究所裏四處散步,順道兒去看立文博士做那個舉世矚目的催眠實驗。

    說是舉世矚目,其實就是當地一些比較有名的公眾媒體和一些喜歡博眼球的自媒體時常圍堵在研究所的門口,希望能提前得到一些關於實驗的零零星星的消息,實在不行,跟實驗室的人有關的邊角料也行,他們自己總能縫縫補補,寫的非常出彩。

    今天發生了兩件奇怪的事第一是一向安分守己不喜歡曠工的安幼楠,臨時曠了工;第二就是被宋清河跟於斯潭千方百計安全送入第一研究所的萊絲,今天突然回來了。

    萊絲在實驗室裏跟傑夫聊完天,徑直去外麵“偶遇”曦文了。

    曦文平時在所裏常轉的地方,傑夫都告訴萊絲了。

    這天的萊絲穿的很不一樣,嘴唇上塗了桃紅色的口脂,上衣是一件全粉色泡泡袖裙子,外麵罩上一件紅色外套,下身還穿了條鹹菜綠的闊分喇叭褲。

    這一整套下來,八十年代算不上,九十年代更別提了,即使放到某時裝周上,大概也並不能看出一絲流行的模樣。

    曦文此時正坐在花壇上優哉遊哉地曬著太陽,猛地看到萊絲這一身裝扮張牙舞爪地大笑著跑過來,順間將眼睛移開,十分禮節性地回應了她這個熱情的擁抱。

    見到曦文死而複生,大概是萊絲非常開心的一件事情,更何況,如果不是曦文在關鍵時刻激活了她體內的自保指令,此時她可能已經被張慶陽銷毀了。

    曦文自然不太明白萊絲心裏的激動,她麵前腦中隻有一個畫麵,就是《friends》裏帥氣無腦的joy在節日得到一台架子鼓,一通濫敲後模仿知名鼓手的動作,仰起臉將鼓椎丟向空中,毫無懸念,掉下來的鼓椎總能準確無誤地砸中他的雙眼,然後整個公寓都能聽到joy捂住雙眼大叫“y  eyes!y  eyes!”的聲音。

    此刻,這是曦文能想到的最符合自己心理動作的場景。

    萊絲看曦文悶的晃,提出可以帶她去海邊看看,讓她知道自己現在整日裏悶在研究所是多麽的浪費生命。

    曦文回過頭,偷眼看了下正在實驗室裏忙活得連頭都顧不上抬的宋清河,頓時有了主意。

    兩人做了兩個多小時的公交車,終於找到一片安靜的海域。

    快要立冬的海水特別不美觀,像沉默的已經冷卻的石灰水,從底部往海麵泛著一股冷酸氣,偶爾漂浮來一隻沾滿汙垢的木棍。

    曦文看到它遠遠地將灰暗的天吞下去,又帶著一團薄霧飛快地吐出來。迎麵而來的風像細碎的冰雹裹挾而來,裹的人眼睛都睜不開。

    萊絲望著這個畫麵,突然感慨地說說“你看這海多髒多廣,真不敢相信,我的斯潭曾經是在這種地方被囚禁了整整五年。”

    我的斯潭?

    曦文疑惑地看了眼萊絲,沒太明白這其中的潛台詞。在曦文目前的認知當中,於斯潭不是安幼楠的麽,什麽時候成萊絲的了?

    來時顛簸的車程讓曦文的腦袋有些暈暈沉沉,海並非不美,而是她們倆來的不是時候。

    她以前還沒有找到於斯潭時,也見過海域,場景十分美好,天是棉花,海為鏡。海就像她在普華醫院的谘詢室見到過的沙箱,底部是深藍色,底部外側是淺藍,最外部則是木色。靠近自己的那一側海麵是茶色的粗砂,遠處是細砂,再遠處是白砂。海依舊夠大,像吞棉花糖一樣將最遠最遠的鑲著金邊的天吞下去,然後又像沾疼了牙一樣飛快吐出來。

    曦文出來的急,沒有吃藥,這會兒突然胃裏一陣劇痛。

    她俯下身緩和了一會兒,感覺胃裏翻騰的燥熱就像微波爐上加熱的即將熬幹湯汁的草藥,咕嘟咕嘟地往上冒著又酸又苦的泡沫。她突然很懷念研究所裏幹淨而暖和的地板,想慢慢坐下去讓躁動的那部分血管安靜下來,但此刻她的腿僵硬得像中了毒,挪又挪不動步,退又退不開。

    曦文動動腳趾,發現它們已經凍得麻木了。

    這個時候,萊絲做了一個十分反常的舉動。

    她坐上來時打的出租車,示意師傅關門,鎖門,打開暖氣,然後揚長而去。

    曦文瞬間就懵了,不知道萊絲到底是哪根神經不對勁。她像遭到電擊一樣咧著嘴抽動一下左腿,右腿則抖啊抖的,就這樣過了一分鍾,等她能跑能跳的時候,萊絲和出租車已經距離她很遠了。

    曦文在後麵帶著可憐又可笑的表情追到鞋子都掉了,她也沒停下來。

    曦文看到底是追不上了,索性坐到濕漉漉的硬沙上穿好鞋子,然後一瘸一拐地找東西,希望萊絲能良心發現,將她的包和手機從車上扔下來。白色的塑料袋一半埋進土裏,另一半在海風裏張牙舞爪。

    她這時才突然意識到,來時的一切安排,應該都是萊絲提前計劃好的。

    等曦文走到腳底快磨破的時候,突然看到一隊大船和幾個穿翻毛領皮襖的男人,低頭拿著粗壯的繩索在水裏撈牡蠣。風把他們髒亂的長發吹成搞笑的三七分,白色翻毛領和圓頭皮鞋上油漬斑斑。

    其中一個人看到了曦文,大聲喊了一句“你是她家屬?”

    那人一邊喊著,並未停下手裏的動作。

    曦文不知何意,茫然地點點頭。

    她突然想到什麽,衝那人問道“待會你能送我回去嗎?我給你雙倍的報酬!”

    其實這時候曦文已經慌了神,問的這句話也是個病句。回去,回哪兒去?地址?誰來送?

    曦文本來料定了那人會不耐煩地嗆回來一句,沒想到他似乎聽懂了自己的意思,頭都不抬地應了一聲,很響亮的那種。

    原來他們不是在撈牡蠣,而是救一個剛剛落水的女孩。而曦文,剛剛稀裏糊塗冒充了她的家屬。

    看著船隊慢慢移向更遠的水域,曦文盯著淺水區又黑又冷的泡沫,顫抖著手祈禱那個陌生的女孩能平安上岸。

    女孩落水的時間是昨天晚上十二點零五分,據剛剛船上的人說,現在已經是晚上六點鍾了,相當於已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的時間。

    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姑娘,或者是誰的母親,也不知道她為何會落水。

    曦文裹著外套在海邊來回踱步,臉深深地埋進頭發裏保暖,如果從遠處觀望,她就好像另一個要跳水的女孩子。這個時候她的心態很絕望,似乎已經默認那個女孩下場並不樂觀。

    大約過了三個多小時,那些打撈的人毫無蹤跡,他們還沒回來。

    希望又少了一分。

    此時,曦文的意識再沒力氣支撐自己抖抖索索的雙腿,隻能癱軟地坐在地上。

    突然想到宋清河以前有一句話似乎是說對了,當初安娜不顧一切潛下水去尋找於斯潭,能活著回來,並且隻是失憶,果真算幸運。

    雖然這幸運並非是安娜想要的。

    曦文站起來走向墨水藍一樣的海麵,天上沒有月光,水裏的倒影像一團發揮失誤的水墨畫,被濃墨渲染成溫柔的怪獸。她脫下鞋子緊繃著腳趾蘸一下水,再蘸一下,仍不過癮,索性整隻腳浸到那隻怪獸的嘴巴裏來回調戲。好像是惹怒了那隻獸,它突然失去理智左搖右晃地將她整條腿吞下去。

    曦文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它伸出冰涼的舌頭舔舐上衣的驚粟感,整個身體重心不穩,突然撲向海麵。

    就像是做了一個夢。

    這時候,負責打撈的人終於回來了。

    曦文被冷澀的海風吹得猛然一個激靈,趕緊搖搖晃晃地跑過去問道

    “怎麽樣,有沒有消息?”

    “沒有。”其中一個胡子非常蓬鬆的男子搖搖頭道,表情十分惋惜。

    他也許是看曦文等了這麽大半天,又冷又餓,十分可憐,趕緊又補充了一句

    “家屬不要太自責,海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往裏跳,這海水還能跑來淹著她不成?”

    看來,蓬鬆胡子是認定了這女孩兒大概是自己跳下去的。

    “對了,你是她什麽人?”蓬鬆胡子又問。

    曦文看一眼渾黑無垠的海麵,垂下眼睛搖了搖頭。

    “我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是誰。不過,既然這裏沒人,那我就等她吧,也許能幫你們找找信息,聯係方式什麽的。”

    她雖然此時沒有手機,也沒有什麽人能聯係的到,但下意識的,曦文覺得如果是宋清河來幫忙,一定能看出點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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