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文一個人坐在冰涼的海邊等了半晌，在海上打撈屍體的人仍然沒有回來。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做點兒什麽。

    荒無人煙的海灘連一隻被凍僵回不去海裏的螃蟹都沒有，曦文起身轉悠半天，腦中反複輪轉的都是萊絲帶著她的背包和手機跑路的情形。

    她麵朝大海深吸了一口鹹冷的空氣，大聲喊了一句“萊絲！”

    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觸動一樣，感受到某種回應，她繼續對著翻滾的海浪大聲喊著“萊絲！”

    遠處打撈船的人在海裏兜兜轉轉幾圈，時而有人在腰間係了繩子，往冰冷的水裏跳。有人眼睛一轉，看到曦文在岸邊大聲喊叫的模樣，以為是她等急了，不由得加快手上的動作。

    曦文做完這些事，肺裏陰陰鬱鬱的空氣也排盡了，渾身輕鬆。

    她撿了一塊略微幹淨的沙子坐下來，安安穩穩等著。

    兩個小時不到，萊絲揮舞著背包如馬拉鬆長跑隊員般揮汗如雨地跑了回來。

    “早……早知道我要回來，我……我就不走了！”

    萊絲按著因長時間輸出肺活量而絞痛的腸胃，氣喘籲籲地坐了下來，也不管屁股下麵就是一灘潮濕的沙子。

    “我要是早知道可以這樣找你，當時就讓你回來了。”

    曦文笑著接過她手裏的背包，掏出手機一看，已經是晚上八點鍾了。

    “萊絲，如果你告訴我今天下午為什麽做出這樣的舉動，我就可以幫你跟宋清河解釋，說你隻是出於自保，否則，無論是第一研究所的門，還是第二研究所的門，你絕對是進不去了。”

    萊絲此時的呼吸仍舊沒有緩和下來，說話有些費力。她的嘴巴張了幾張，還是沒能及時接上曦文的話。

    曦文知道她已經有了悔意，想故意逗逗她，於是接著道

    “哦不，你也不是不可以進去，等張慶陽把你銷毀之後，你可以躺著進去，誰讓研究所裏有立文博士呢，他可比安幼楠安老師更喜歡研究標本了。”

    曦文不提安幼楠便罷，一提這個名字，萊絲的臉上竟出現一絲不耐煩和質疑的神色。

    “我……我原本想綁的人就是安幼楠，可我到處找不到她。如果不是因為她，斯潭也許會常來看我，我們之間也不會有什麽阻礙了……”

    阻礙？

    曦文以為，身邊的人都已經知道於斯潭跟安幼楠是在一起的，沒想到這裏麵不知道什麽時候還夾著一個萊絲。

    “他每周都去看你，還不夠嗎？”

    這是第二研究所裏的人都知道的事，於斯潭每周去一趟第一研究所，一來是探望萊絲，二來是確保萊絲沒有再受到張慶陽的侵擾。

    他每次去，都是帶著第二研究所那些熟悉萊絲的人送的禮物，再另外買一些她愛吃的，愛玩的，大批大批的往她那邊送。

    萊絲此時早已知道是自己的行為出現了問題，她垂下頭小聲道:

    “我找不到安幼楠，隻好將你綁過來了。我知道你們倆都幫過我，我也知道不能這麽做，可是我如果不這麽做，心裏就像有一萬隻爪子刺撓一樣，讓我坐也坐不下，睡也睡不好，吃飯，喝水，全部都變成了無關緊要的事，就像你剛剛召喚我一樣，如果我不快些趕過來，我什麽都做不了，我眼裏，心裏，那個時候隻有這一件事情是必須要做的。”

    萊絲的這些描述雖然平常，卻非常實際。曦文聽罷，隱約記起以前在張慶陽實驗室裏待著的時候，格莉也提到過這樣的感受。

    那個時候，無論是大家對張慶陽的指令，還是對曦文這個17號標本的指令，都有相同的感受。

    這……難道就是已經奏效的指令？

    可是，根據張慶陽的描述，萊絲是個失敗的實驗標本，爆發後僅存的最後一個指令，就是自保，而且還是在最後時刻才被自己激發出來的。

    如果不是萊絲本身就有的，那大概是張慶陽的安排了。他不願意親自下指令，便安排萊絲做這件事。

    真是陰魂不散。

    曦文想到這裏，突然意識到，隻有張慶陽自己才最了解自己製作的標本，他在實驗室裏說的那些“失敗品”、“僅剩最後一個指令”類似的話，未免不是故意讓自己聽到，以混淆立文博士和宋清河等人的判斷。

    曦文看著萊絲，不知是出於何種緣故，竟隱隱察覺出一種隱匿的危險。

    “快看，那艘船回來了！”

    萊絲突然站起來指著海麵大聲說了一句。一邊說，還一邊對站在最前麵的蓬鬆胡子招了招手。

    蓬鬆胡子看到萊絲，臉上的表情立刻釋然了，船還沒靠岸，他就指著萊絲大喊道

    “你才是真正的家屬吧，快過來辨認！我們要交報告的！”

    萊絲聽到這話愣了一刻，看了看何曦文，呆呆地對蓬鬆胡子說

    “不，我不是……”

    蓬鬆胡子瞬時有些汗顏怎麽來一個人，不是家屬；這又來了一個，仍然不認識死者。

    盡管如此，兩個女孩子在海邊等到現在，想幫死者一把，也算是善人了。

    蓬鬆胡子一聲令下，船上幾個人用幹淨的油布抬了死者下船，擱置在一處幹淨的沙灘上。

    之所以使用油布，是為了防止海邊潮濕的沙子侵襲到遺體。

    萊絲大著膽子走向前看了一眼，眼神立馬跳躍著避開。

    她剛想回來找曦文，突然覺得這死者有些眼熟。

    她裹緊衣服再一次看過去，發現那緊閉著的一雙眉眼雖然已經被海水泡的發白，但依稀還能辨認出嬌俏年輕的模樣。

    曦文發覺了萊絲行為的異樣，心裏有些不安，暗自祈禱著慢慢走過去。

    “何曦文，這是……是……安老師。”

    麵對冷冰冰躺在沙地裏的安幼楠，萊絲總算是對她重新拾得了應有的尊重。

    “安老師？”

    曦文快速跑過去蹲在地上，手指撫摸在安幼楠蒼白的臉上。

    巨大的衝擊使得曦文和萊絲兩人此時完全懵掉，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所長說，她今天隻是難得曠工休息啊……傑夫也說了，她是女孩子家家的跟斯潭鬧了場脾氣，怎麽就……”

    曦文腦中一片空白，喃喃自語地講述著自己今天聽到的那些有關安幼楠的消息。

    萊絲終於恢複了一絲意識，忍不住掉下淚來。

    “曦文，我們現在怎麽辦？”

    “我……我先通知他們吧。”

    “他們？誰？”

    萊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說的話，愣愣地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著雙腿，極其悲痛地看著安幼楠的遺體。

    曦文舔了下幹澀的嘴唇，拿出手機。

    “老宋，我……我現在跟萊絲在海邊。你先不要急著問我，我們倆為什麽會在這裏，你……你先看看斯潭現在有沒有在研究所？”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然後是於斯潭放下什麽東西接過電話的聲音。

    “我在，曦文，怎麽了？”

    曦文聽著於斯潭清晰響亮的聲音，一瞬間心裏比死都難受。

    “斯潭，你慢慢聽我說，先放下手頭上的事情，來北區海邊。安老師她……不太好，你們倆盡快來一趟。”

    於斯潭聽到曦文這番話，又仔細回味出“海邊”和“不太好”這些詞所代表的意思，心裏一陣惶惑。

    曦文聽到電話那頭沒了聲音，接著傳來“咚”的一聲巨響，知道是宋清河的手機掉在了堅硬的地板磚上。

    “曦文，怎麽回事？”宋清河撿起電話詢問道。

    “是安幼楠，她出事了。打撈的人說，她是昨晚十二點多落得水，剛剛才被打撈上來，你來開車，看顧好斯潭，你們盡快來一趟。”

    宋清河聽了，也是久久沒有說話。

    曦文中斷通話，跟萊絲一起坐在安幼楠身邊，等待宋清河他們過來。

    萊絲仍舊對這件事情感到不可思議，她出於指令將曦文騙來海邊，並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舉動，可安幼楠是什麽時候來的海邊，又為何會掉進海裏淹死，她更是一點都不知情。

    此時，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恐懼，萊絲的整個身體都在瑟瑟發抖。

    曦文知道被注射過標本的人對環境變化十分敏感，尤其是冷熱觸覺，於是脫掉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脫下鞋子給她當板凳。她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大片，不能再接觸冰涼的地麵了。

    等宋清河跟於斯潭兩人趕來時，曦文怔怔地站起來，看著於斯潭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和搖搖晃晃的腳步，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他。

    宋清河看了一眼萊絲，再看看曦文，沒有說話，隻帶著於斯潭來到安幼楠麵前。

    宋清河看了眼那具沒有任何意識和生氣的浮腫軀殼兒，很快避開眼睛，將目光投向空洞而遙遠的海上。

    曦文走到於斯潭身邊，想說些什麽，宋清河拍了拍於斯潭聳動的肩膀，下意識地捂住曦文的眼睛將她拉開了。

    “負責打撈的人在哪裏，我需要了解一些情況。”宋清河平靜地對曦文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