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雛鳳清鳴 第七章 晨間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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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遊書!起床啦——!!!”

    

    李遊書被驚了一跳,驀地睜開眼睛坐起身子來。因為久不在家裏睡覺,竟然擇席失眠,將近兩點才勉強睡下。

    

    “起來了起來了,”李廣成拽住李遊書肩膀上下左右死勁兒搖晃,看來不讓他徹底清醒不罷休,“太陽曬屁股了,再不起來美好的一天就結束了!”

    

    李遊書眨巴了下眼睛,感覺酸澀無比。他滿臉朦朧又狐疑地扭頭去看表,才早上四點半。

    

    於是李遊書閉上眼睛,努力地把眉頭抬了抬:“李扒皮,莫要三更學雞叫。”

    

    李廣成見李遊書不起,便抱起膀子故作遺憾地說道:“嘖,你要是起不來,那我今天就沒時間教你新功夫了,可惜可惜!”

    

    “哎哎哎哎哎!”李遊書一聽閉著眼伸手亂抓,試圖拽住李廣成離去的身影,“好爸爸,我的親爹,您先別走,我起。”

    

    “嘖嘖嘖,”李廣成看著兒子這痛苦而扭曲的神情,不由得感慨起來,“你要是上學也有這毅力,別說清夢那全市第一,估計全省第一都是你的。”

    

    ……

    

    李廣成開車上高架一路往南,天剛蒙蒙亮,東邊太陽還沒露頭。李遊書坐在副駕駛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能在睡與醒的邊緣劇烈掙紮。

    

    “你餓不餓?”李廣成問他。

    

    李遊書點了點頭:“我今年才十五,還是正在長身體的未成年人。您不光不讓我得到優質睡眠,還不給我飯吃。我估摸著這會兒韓施和清夢都還沒起來,好家夥,我回家反省,起床反而比平日裏還早,真慘。”

    

    “俗話不是說了一大堆麽,什麽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囊螢映雪聞雞起舞的,再說我又沒逼你,你自願早起的對吧?”

    

    “那您好歹讓我媽做點飯咱爺倆吃了。”

    

    “起來那麽早,你媽肯定不給咱們做。”

    

    “我看啊,您就是對我媽太好了把她慣壞了。您看她都快四十的人了,還跟個千金小姐似的。”

    

    “哼,你這話我權當沒聽見,回去我也不會跟她告密。你也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媽對你已經是好的沒邊兒了。”

    

    “別的不說,我媽每次去開家長會都會被同學誤認成我姐姐,我可真有麵子。不光我媽年輕,您這些年看著也不怎麽老。”

    

    “我當年要是把你丟在巷子裏讓你自生自滅,現在沒人氣我,我更年輕。”

    

    “話不能這麽說,要是沒有我,您光守著清夢得缺失多少人生樂趣,等您百年之後兩手攥空拳,咱們家的功夫清夢能傳下去多少可就難說了。”

    

    李廣成拐彎往城外方向開去:“你說的也有那麽點道理。”

    

    “咱們家是不是有延年益壽的功夫可以練啊?不然您跟我媽都這麽年輕,”李遊書說完想起了韓授,不由得歎了口氣,“要是二叔身體好,能練武,也不會老得厲害了。”

    

    李廣成瞥了李遊書一眼,笑了笑沒再說話。父子倆都沉默起來,一個繼續開車,一個閉目養神。走了大概將近一小時,李廣成的吉普開出了慶儀市,來到了靠近慶儀洪城區的竹節山。

    

    把車停在了山腳下,李廣成對李遊書說:“到了,你去後備箱拿東西。”

    

    “拿什麽東西?”

    

    “練功用的東西。”

    

    李遊書跳下車去,走到後備箱打開車門,見車後麵放著兩個大行囊,一個是山地旅行包,一個是還沒啟封的帳篷。

    

    “什麽意思?”李遊書頓感不妙,指著後備箱裏的東西衝李廣成問道,“咱們要在這兒住多久?”

    

    “住不了多久,”李廣成抬頭張望著這片山區,現在是五點多,蓊鬱的林木被籠罩在一片朦朧濕冷的霧氣裏,陽光慢慢攀升而起,光芒溢出山頭穿透濃霧,陰濕的水汽在光與熱中緩緩消散,“你不是問我咱們家有什麽延年益壽的功可練麽?我今天就要教你這個。”

    

    李遊書一聽兩眼放出光來:“好好好,走吧走吧。”

    

    登山路陰冷潮濕,竹節山連綿成片,靠近慶儀市洪城區的部分被開發成了旅遊山莊,李廣成特地挑選了離市區更遠的地方。山路沒有修整,濕滑難走,好在坡度不陡,沒有讓李遊書摔出狗吃屎的醜態。

    

    爬了不到半個小時,李遊書不堪重負開始喘起來,爬到半山腰,已經接近六點鍾,李遊書把行李丟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成一團。

    

    “累吧?”李廣成也把背上帳篷卷放下,四下張望著,“嗯,這裏環境很好,空氣清新,還很安靜。”

    

    李遊書點了點頭,抬手擦掉額頭上的汗:“是,好得很。”

    

    “那就在這兒下帳篷吧,”李廣成走到旅行包前,彎腰去裏麵找東西,“你負責搭帳篷,我負責生火做飯。去吧去吧。”

    

    李遊書站在李廣成身後,衝他悄無聲息地做了個怪相。心想:您倒是會挑活幹,搭帳篷累死個人,做個早飯多輕省的事情!

    

    又忙活了半個小時,李遊書搭好了帳篷,雖然造型稍微有些別扭,但也算差強人意。李廣成下了包掛麵,沒等李遊書搭好帳篷就自己先吃了起來。李遊書早就沒力氣抱怨,坐下來吃完了早飯,這才有了點精神,也開始四下打量山中的景致。現在太陽完全地升上來,陰冷潮濕一散而空,四下林木蔥蔥、綠意新新;腳下砂石簌簌作響,林中鳥雀咕咕有聲,倒也是個好地方。

    

    又休息了一會兒,李廣成站起來,拍了拍身上塵土,對李遊書說:“飯也吃了,窩也搭好了,我要給你上課了。”

    

    李遊書一聽連忙站起來,滿臉蓋不住的興奮:“您講,我聽著呢。”

    

    “嗯,”滿意地點了點頭,李廣成說道,“遊書,你跟我說說,‘武’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武’嗎……”李遊書摸了摸下巴,“好端端的怎麽問這個?”

    

    想了一會兒,李遊書給出了答案:“在我眼裏,‘武’就是暴力的係統化。”

    

    “接著說。”

    

    李遊書揮出一拳,帶起一陣拳風:“人體的力量雖然超乎想象,但終究是有限的,而且消耗也是急速的——如何利用有限的力量,在有限的時間裏擊倒……呃,不,殺死敵人,這樣的技巧匯總就是‘武’。”

    

    “嗯……”聽完了李遊書的話,李廣成點了點頭,“那我再問你,‘武’需不需要‘德’?”

    

    李遊書聞言愣了一下:“幹嘛問我這個?‘德’這種東西在我眼裏就是為了維護親近關係才存在的,如果兩個人是……是……那個詞叫什麽來著,哦,如果兩個人是有限次博弈,明知以後不會來往,那估計講德行的想法也會減弱許多。”

    

    “你小子哪裏聽來這麽多花裏胡哨的詞?”

    

    “我雖然不愛上學,可我沒說我不愛看書啊。”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不講武德唄。”

    

    “分情況嘛,我不是說德是為了維護親近關係才存在的嗎,那跟親近的人我自然是要講武德的,”因為平日裏父子兩個也很少進行這種問答,李遊書盡量嚴肅地回答李廣成的問題,“總不能爺倆切磋,您來個斷頭台鎖住我,我眼瞅著要輸,就噗嗤捅您一刀子不是?不過對於本身就要跟我以命相搏的人,那就說不上什麽武德不武德的了,畢竟咱們這社會,恩將仇報、以怨報德的人也不在少數。”

    

    李廣成聞言哈哈大笑,拍著李遊書的肩膀說道:“可以,你比我當年答得好多了,你的想法也很好,不偏不倚的,很好。”

    

    “您為什麽問我這些?我記得小時候您教韓施、我和清夢仨人練武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什麽以武會友啊,什麽友誼第一啊。”

    

    “你們總要長大的嘛,當年是怕你們學會了武藝整天惹事才一再叮囑,現在不一樣了,我得聽聽你們的真實想法。”

    

    “要是我開口就是‘什麽武德不武德的,先戳瞎他眼珠子’這種話,您是不是就不教我了?”

    

    李廣成咋了下嘴,皺著眉頭想了想:“不一定,但我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仗著本事了得就亂殺人,畢竟今夕不同往日,哪能讓你這麽胡來。”

    

    李遊書大概明白李廣成的意思:如今是槍械的時代,曾經手持鋼刀使一個夜戰八方藏刀式就是十裏八村的戰鬥力頂點,可如今當當兩槍,二流的習武人就倒下了,再突突一陣子,一流高手裏也要死若幹。

    

    總而言之,時代變了。有詩為證:“不管風雲變幻,利器在手;馬克沁重機槍,他們沒有。”

    

    見李遊書沒說話,李廣成繼續說道:“而且,你學了我今天教你的東西,才算將將邁進了‘武’的門檻。所謂‘體用之分’,如果說我先前教你的那些防身拳腳都是‘用’,那我今天教你的東西,就是真正作為支撐你武技的‘體’,也是一個合格的武者應該掌握的東西。”

    

    李遊書聞言激動地攥緊了拳頭,強壓著興奮的嗓音向李廣成問道:“那……那到底是什麽!”

    

    “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