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誰人鍾城 第三十三章 雖遲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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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有髒水溝、垃圾堆的難聞臭味和隱隱的血腥味,李遊書屏住呼吸走在陰影裏,盡量避免被街上鬧事的人注意到,偶爾有幾個見他不像此間人所以想上前搶劫的,也都被他靜悄悄給打暈在了小巷裏。
大白天,街上竟然一輛計程車都沒有,李遊書不滿地撇著嘴巴,靠自己兩條腿一步步丈量鍾城的外城區。
“讓我看看……找個旅店。”初來乍到,首要的問題當然是安身和吃飯,李遊書四下打量著,發現外城區的樓房都是些款式老舊的矮樓,且常年不得修整,牆麵剝蝕、藤蔓植物叢生。街邊路沿石下積了一層渾濁的髒水,沿著街道徐徐流進排水道裏,惡臭應該就是那裏發出的。
“住在這種地方會不會半夜被店家砍了做成人肉包子……”李遊書適應能力很強,但出門在外要求很高,尤其討厭低劣的生活環境。窮文富武還真不是亂說,整日生活在髒亂差的環境裏,還沒等出功夫先出了一身毛病,練功反而要命。
正當他猶豫著該繼續往中城區去碰碰運氣還是在外城區先湊合一夜的時候,旁邊一個髒亂的窄巷子裏忽然竄出來一個身影,腦袋往前抻著“砰”地撞了李遊書一個滿懷。
“哎喲我!”李遊書下盤穩固,平常人若是吃了這一撞非躺在地上,但他僅僅小退了半步便立住了身子,並彎腰伸手挾住了對方的腿彎,猛地發力將對方狠狠摔翻在了地上。
李遊書仔細一看,被自己拿下的竟然是個小孩,看那個個頭也不過十歲上下。
於是李遊書伸手把那孩子扶起來:“沒事兒吧你?”
那小孩被李遊書扶起來,一雙眼睛卻好像野狗一樣死死瞪著李遊書,也不說話,樣子非常不可愛。
這小子怎麽長了一對狼眼?李遊書心裏嫌棄著,殊不知自己凶起來眼神比這小孩兒要駭人得多。但考慮到對方還是個孩子,他便頗為和氣地替他拍打了一下已經洗脫色的鬆垮短衫,抱歉說道:“對不起啊小弟弟,剛才我走神才誤傷了你,別生氣。”
小孩還是不說話,卻猛地一揮手將李遊書的手打落,然後邁開腿便往街對麵跑去。那狀態讓李遊書想起來野貓——東家走走、西家轉轉,遇見人多警惕,受了恩惠也不會怎樣地表達善意,不管是什麽人接近,都會一驚一乍地,忽然就跳脫出去,然後消失在草叢和街道拐角裏。
“一方水土一方人啊……”看著被鬆垮衣服襯得更加瘦弱的孩子,李遊書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雖然不知道中城區和內城區的人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但他覺得這個外城區的主要特點就是“髒亂差”,再加上動輒就會出現的犯罪亂象,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對別人警惕心強是必然的。
還沒從這陣感慨裏走出來,李遊書便忽然察覺到了一絲異樣——自己右腿口袋裏好像過於空蕩了。
“小屁孩!”猛地站起身來,李遊書轉身追了出去,“把錢包還給我!!”
今天是大人們口中的“大慶典”,每每到這個時候,劉衡總是要被蛋叔安排著出去偷東西。蛋叔不是親叔叔,“蛋”字是從他外號裏取來的,劉衡的父母死在施工事故裏,爺爺常年臥病不能勞作,蛋叔就主動請纓負責“保管”了工廠給劉衡家的那本就不多的賠償款,還半威逼地帶劉衡在外麵“討生活”。
劉衡知道那筆賠償款早就被蛋叔花光了,如果他不乖乖聽話就會被蛋叔搞死,所以他不得不跟著蛋叔,因為這樣至少有錢吃飯,收成好的話還能給爺爺買點便宜藥。
進了小巷,七扭八拐走了一段,劉衡找到了正在跟朋友扯閑天的蛋叔。
見劉衡走過來,蛋叔抬了抬眼皮:“有收成了?”
劉衡把從辮子小哥那裏偷來的錢包交了出去。
蛋叔一把奪過錢包,翻開看了看,發現裏麵隻有幾十塊的現金,很不滿地叼著煙罵道:“娘的,錢包這麽好,屁錢沒有幾個。現在的人就是這樣,驢糞蛋,外麵光。”
說罷,他掏出那幾張零錢,隨手把錢包丟到了劉衡的頭上:“再去偷。”
劉衡很餓,可他不敢直說,就杵在原地不說話。蛋叔跟朋友聊了幾句,回過頭發現劉衡還站在那裏,不耐煩地喝道:“你聾了?滾!!”
“鋼蛋,這小子是餓了吧?你不記得上一次他也是這個樣,餓了不說話,就站在那裏。你看他瘦的那樣,跟個麻杆兒似的。”
“哼,”蛋叔聽了朋友的話才想起來是有這麽回事,冷笑了一聲從那幾十塊錢裏抽出一張五塊遞給劉衡,“滾去買點東西吃吧。”
劉衡伸手去接,蛋叔卻把錢一鬆“啪”地給了劉衡一個耳光。這記耳光打得劉衡眼冒金星,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而蛋叔和朋友見劉衡倒地,卻都好像看小醜表演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劉衡捂著火辣辣的臉,伸手撿起那張紙票,緊緊咬著牙,眼淚在眼眶裏滴溜溜打轉,卻一滴都沒有流出來。
蛋叔見劉衡一聲都沒哼,不由得嫌惡地斜了他一眼罵道:“娘的,這逼崽子跟他爹媽一個德行,又臭又硬。”
另一個朋友搖著頭唏噓感慨,附和道:“誰說不是,幹那麽多給誰幹呢,不還是給那些大老板幹?幹到死也沒留下幾個錢,把這麽個屁孩子丟在世上跟一個半死老頭過活,真是……”
劉衡麵上不說,心裏不服:他知道爸媽是為了讓他受到良好的教育、為了治療爺爺的頑疾,為了徹底擺脫這個糞坑一樣的外城才那麽拚命工作,追求更好的生活是沒有錯的,分明是這些人自甘墮落,像蛆一樣滿足在糞裏,還要對努力作繭的蟲冷嘲熱諷。
可是每每挨打的時候,劉衡也會哀怨地想:爸媽為什麽要那麽努力工作,要是他們沒有加班,就不會碰上事故,要是他們沒死,自己也就不會這麽苦楚。
“你怎麽還不走?”見劉衡站在那裏手裏緊緊攥著錢,蛋叔更加不悅地問道,“再不走我打折你的腿!”
劉衡抬手抹了把眼淚,咬緊牙關轉身便跑,不提防沒看眼前,砰地撞在了一堵牆上,而後踉蹌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可他沒有聽到那些討厭大人的笑聲,反而聽見了一陣騷亂和詢問:“你他媽的是誰啊?!”
劉衡抬頭望去,發現自己並不是撞在了牆上,而是撞在了人上——是剛才被自己偷去錢包的辮子小哥,他站在自己麵前,好像曾經爸媽上班必經的那尊白色鐵塔,高大威武,正氣淩然。
聽見蛋叔的怒罵,李遊書不屑地撇了撇嘴,伸手去拍了拍劉衡的腦袋:“他們打你,我都看見了,你是被逼的吧?要是不聽他的話就沒法活。”
劉衡有些害怕,但李遊書的手按在他頭上的時候,卻讓他感到十分安心。
“他們汙蔑你父母的話我也聽到了,”李遊書微笑著繼續說道,“不要聽他們的,天下父母,九成九都是為了讓孩子更好地活著才去拚命,他們隻是不幸,但絕對沒有錯誤。”
劉衡聽著李遊書的話,心裏好像被猛地戳了一下,眼淚刷得就淌了下來:這麽多年,除了自己的爺爺,從來沒有人肯定過他的雙親,這個陌生人隻一麵之緣,卻比他更加堅定地信任了他的父母。
這個人,一定是老天派來救我的。
說完話,李遊書抬眼瞪了蛋叔一下,他的目光好似雪原的野狼,直瞪得那幾個人麵麵相覷不敢上前。
“你,”李遊書指了指蛋叔,“是你指使這孩子行竊的?”
蛋叔凶神惡煞、擠眉弄眼地衝李遊書說道:“關你屁事?這小屁孩每個月都有救濟可以領,閑著也是閑著,讓他幹點活,應該的!”
李遊書扭頭看了劉衡一眼:“他的救濟,都被你搶走了吧。”
“你問那麽清楚幹什麽?想學英雄?想打抱不平?那也得看你拳頭夠不——”
鋼蛋話還沒有說完,李遊書一記飛踹狠狠落在了他的臉上。門牙斷裂的聲音、鼻梁斷裂的聲音、眼球破裂的聲音,一發都通過骨傳導送入了鋼蛋腦中,他連悶哼都沒有發出一聲便“砰”地飛了出去落在不遠處的一堆垃圾裏。
李遊書落地後,咬牙切齒地說道:“打你用拳頭,我嫌髒。”
見鋼蛋飛了出去,其餘的幾位朋友掏出匕首砍刀衝向李遊書。
劉衡蜷縮在牆邊目睹了一切:這個男人說到做到,他沒有用手,隻是雙腿反複地起落、起落,那幾個人手中的武器就都飛到了牆上;又踹出幾腳,他們就跪在地上口吐鮮血、求饒不住了。
鋼蛋從垃圾堆裏爬了出來,他不服氣,吼叫著向李遊書衝了過來。
李遊書一記低鞭腿將鋼蛋掃翻在地,而後右腿高高抬起,如同鍘刀一般猛地落下,狠狠砸在了他的腿彎上。清晰的碎裂聲於劉衡而言是那樣清脆悅耳,蛋叔的哀嚎更是他兩年來最期待的華美樂章。
李遊書用鞋尖頂了頂鋼蛋的額頭,冷笑著說道:“我這人下手一向很講究,你這輩子基本上很難跟拐說再見的。我覺得這樣你就沒機會再去騷擾這個小弟弟了,”說著,李遊書忽然臉色一變,聲音也跟著抬高了幾分,“我還會回來,要是再讓我發現你幹找死的事情,下次我就直接踢斷你的脖子。”
“滾!”
鋼蛋的朋友在李遊書的怒喝聲中鼠竄而去,把滿地打滾的鋼蛋丟在了那裏。
喝退了那些臭魚皮爛鳥蛋,李遊書走到劉衡麵前把他拉了起來,向他伸手說道:“我給你解決了這麽大的難題,錢包該還給我了吧?”
劉衡抬頭看著李遊書,擦了擦眼淚,把錢包放到了他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