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誰人鍾城 第七十二章 各為其主·死而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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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發皆白的老人坐在上首,加斯科·崔跪坐於下,恭敬地麵對著他的師父。
“加斯科……”
“是,師父。”
老人衝他招了招手:“近前來。”
於是加斯科跪步上前,依然保持著恭敬的狀態。
老人看著加斯科的模樣,頗為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者,我應該叫你‘崔’更為合適,那才是屬於你的符號。”
加斯科沒說話,隻是微微地點了下頭,將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
“崔,你是我長野戶隱流門下第一得意弟子,我已經將我的所有技術都傾囊相授,絕無保留。”老人說著咳嗽了一聲,虛弱的身體發出隨時可能散架似的搖晃。
加斯科連忙上前替老人輕輕拍打後脊:“師父……”
“嗬嗬嗬嗬,無妨,”老人擺了擺手,顯出一副恬淡的麵容,“人生五十年,如夢亦如幻。有生方有死,壯士何所憾。崔,告訴我,你有什麽誌向?”
“誌向?”加斯科·崔看著老人,被他的話語給帶入到深邃的記憶之海中。
“沒錯,人生雖然短暫,但苦海總似無邊,如若沒有一個念想,隻怕很難苟活於世,”老人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伸手指向加斯科·崔的腦袋,“告訴我,你的誌向究竟為何?”
我的誌向……
加斯科·崔垂下頭去思索了片刻,最後露出了自足的笑容。
“師父,我的誌向,就是能夠成為彥君暗處的刀。”
老人聞言捋了捋胡須,意味深長地問道:“是那位姓歐的先生麽?”
“是的,”加斯科·崔點頭答道,“我想要成為他的刀鋒。”
“為何?那位先生有著什麽改變天下的野心麽?還是許諾了你榮華富貴?”
“都不是,”加斯科·崔搖了搖頭,“在下並不是有雄心壯誌之人,也不是貪戀榮華富貴之人。在下的誌向,完全是基於他的賞識,在我曾經一無是處之時、遍嚐否定之時、眾叛親離之時,彥君都堅定地與我站在一起,為了回應他的信任,我想要成為彥君的刀。我的誌向並非是自下而上的‘忠’,而是想要與其共同前進的‘義’。”
老人聞言,皺起的眉頭慢慢放緩,而後露出了一陣淺淺的笑來。
“崔,你知道麽。在我的故鄉,劍並不隻是工具,”老人說著轉身打開了手邊的箱子,捧出了那把樸實無華的短刀,“劍裏寄宿著使用者的魂靈,是能夠與劍士合二為一的、有生命的存在啊。”
說罷,老人將劍遞到了加斯科·崔麵前:
“並不成為附庸,而是與友人共同前行,嗬嗬嗬,真是讓我想到了貴國桃園三傑的故事啊。那麽,去成為摯友的劍吧。”
加斯科·崔恭敬地看著老人,跪坐上前雙手接過了他的劍。
“我的劍,請你繼續傳下去。”
“是,老師。”
槍聲大作,癱坐在地的歐彥君本來正為表弟的戰況而揪心,忽然便感覺渾身上下的汗毛都猛地豎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悲愴搖撼他的心房,令其心髒緊緊皺作一團。
扭頭看向遠處的黑夜,茫然過後,歐彥君忽然便發出了聲嘶力竭的高喊:
“崔!!!”
弩手將刺入自己眉心的飛鏢丟在地上,又抬手拔下了插在他肩窩的苦無,隨後踉蹌著站起身來,向中槍的加斯科·崔走了過去。
“呼……呼……”劇痛牽製了加斯科·崔的動作,他長長地呼氣,企圖以此來緩解中槍的痛苦。
弩手走上前去,將自己被加斯科·崔偷走的武器撿了起來。
那是一把漆黑的獵斧,規格與農戶劈柴所用的普通斧頭大小相仿,隻是為了增加揮砍的創口長度和深度,那把獵斧采用了維京風格的斧頭形狀,看上去比普通的斧形更加淩厲而富美感。獵斧采用的是金屬一體式,握把用黑色的細長布條包裹,在頂端與尾端以鐵箍加牢防止布條脫落,這柄斧頭也因此比普通的木柄斧更加沉重,重到加斯科·崔這樣的習武之人都難以自由揮舞而不得不丟棄在地。
“呼,不好意思了,雖然前不久剛剛從歐陽那裏領了這柄弩,不過槍我也不會就此舍棄的。”獵手說著將獵斧放回了腰間的懸袋,站到了加斯科·崔麵前。
加斯科·崔將右手背到身後,發出了認賭服輸的豁達笑容:“竟然輸給了槍械,哈哈。真是……真是失策。”
說話間,他藏在身後的衣袖裏滑出了一把飛刀。
“砰!”
又是一聲槍響,弩手毫無猶豫地開槍打穿了加斯科·崔的右肩。
“我不會給你反攻的機會,雖然你的攻擊不能傷害我分毫,但總是放任你出招還是很麻煩的事情。”弩手說著晃了晃手裏的槍,“這把槍的彈倉隻能裝填五發子彈,打了兩發還剩三發,我希望你能為我的彈藥數著想,乖乖坐在這裏。”
“為什麽不殺了我,”加斯科·崔見弩手的語氣中滿是輕佻與傲慢,被輕視的憤怒便湧了上來,“難道你想羞辱我嗎!”
他想要在弩手放鬆警惕,給予他最後一擊的時候搶先出手,先一步將他殺死。雖然先前那穿透眉心的一擊明明應該已經殺死了他,但無所謂,人被殺就會死,這才是鐵則。
弩手聞言挑了挑眉:“別誤會了,我不是瞧不起你,隻是我不怎麽喜歡殺人。剛剛雖然說跟你有相似之處,但我們的工作有本質上的不同。
說著,他從背後取下那柄漆黑的弩,轉身邁步離去:“我是個獵人,我要殺的是非人的存在,不是人。”
加斯科·崔看著弩手離去的漆黑身影,一時愣在了那裏。但隨即,他所學之術的精神內核提醒他,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怎麽可能讓你去妨礙彥君。”低低地說了一句,加斯科·崔掏出了最後一柄飛刀,而那細微動作產生的聲響也被弩手敏銳地察覺——
幾乎是同時,加斯科·崔的飛刀劃過了弩手的脖頸,而弩手的子彈射穿了加斯科·崔的心髒。鮮血從他們二人的身上狂飆而出,如同澆灌草坪的水一般四處噴灑。
“嘖,職業病,”弩手將槍收起來後,埋怨著自己的失誤,“因為經常遇見沒有大腦,或者破壞了大腦也不會死掉的東西,反而讓我殺人的時候都忘記直接打頭了。”說完,他摸了摸自己被飛刀劃破的傷口,那裏的血泉竟然就瞬間被止住了。
心髒被徹底破壞,加斯科·崔終於失去了一切反抗能力,雖然心有不甘,但是他也承認是對方技高一籌,自己手段用盡,輸的心服口服。
於是他最後瞧了弩手一眼,開口問道:“閣下……尊姓……”
弩手摘下麵罩來,衝加斯科·崔笑道:“我叫菲利克斯,菲利克斯·科林·耶格。沒能讓你痛快地離世,實在是抱歉。”
說完,伴隨著加斯科·崔腦袋重重磕在地上的聲響,獵手菲利克斯潛入了黑暗之中。
……
“哥,你覺得咱們勝算有多少?”
聽見了菲利克斯的槍聲,歐陽思氣定神閑地瞅著對麵:“還很難講,如果對方又有增援,恐怕遊書他們三個分身乏術,咱們就死定了。”
歐陽知認同了他的說法,但她還沒有做好赴死的準備。她打算迎接李遊書英雄歸來的身影,而後陪著他風風光光地回家。
同樣的槍聲,對歐陽思來說十分悅耳,但對歐彥君來說則是喪鍾。他捂住自己的傷口,咬牙切齒又悵然若失地呢喃道:“加斯科,加斯科死了……加斯科死了……”
想到這兒,他不顧傷口的撕裂,猛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按響了一個號碼。
“滴”的一聲後,呂德明接通了電話。
“歐先生,你那邊已經結束啦?”
歐彥君強忍住疼痛,以盡量平和的語氣低聲向呂德明問道:“第二支隊伍在哪裏?”
“啊?”呂德明聽歐彥君口氣有異,扭頭與坐在身邊的藍夢科技白幸對視一眼,“您說什麽?”
“我說第二支隊伍在哪裏!!”歐彥君衝著手機歇斯底裏地吼叫起來,“第二支隊伍不是應該在三分鍾前就到達約定地點的嗎!!”
呂德明聞言一驚,結結巴巴地點頭回道:“是、是這樣的啊,難道他們沒有向你報到嗎?也許是……也許是出了點小意外,你、你不要急啊。”
“呂德明,你這個老東西就是個王八蛋!等我回去一定扒了你的皮!”歐彥君狂吼著,忽然忍不住咳嗽一聲,連忙伸手捂住嘴巴掛掉電話,血液止不住地從手指的縫隙裏溢了出來。
是他,是呂德明想要坐收漁利。這個王八蛋!
呂德明掛掉電話,緊張不安地看向坐在對麵的關恩昊。
“他說,第二支隊伍沒有到。”
“就算彥君受傷,你們也是毫無勝算的。”另一邊,甘祥龍將柳仕良按倒在地,以全身的重量壓製著他使其不能起身。
“此話怎講啊?”柳仕良被壓在身下所以聲音有些憋氣的感覺,但依然笑意盈盈的,使氣氛更加不安起來。
甘祥龍張望著四周,心裏略略存疑地答道:“因為我們預備的第二支隊伍很快就會趕到,他們擁有更加強力的重武器,就算殺不了你跟那個辮子小哥,但要把歐陽思轟成渣,易如反掌。”
柳仕良聞言,掙紮著扭頭看向甘祥龍:“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我沒必要和你開……”甘祥龍話還沒說完,忽然就感覺到一股異常的眩暈感迅速侵蝕大腦,令其難以控製地搖晃起來。
柳仕良趁機一掙,從甘祥龍的壓製下脫身而出。隨後一記朝天蹬,重重踹在了他的下巴上。
甘祥龍連連後退,站立不穩蹲在了地上。
怎麽回事?暈眩不止的甘祥龍盯住柳仕良,因為知道柳仕良的扶風掌同樣以柔見長,如果搭手稍有不慎就會被壓製,所以他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與其周旋,並且在壓製他的整個過程中一直貼身近戰,沒有挨上一掌。
他是什麽時候擊中我的!
柳仕良活動著手掌關節,笑眯眯地看著不明所以的甘祥龍,一步步向他走了過去:
“既然你沒有騙我,那我就得抓緊時間把你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