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誰人鍾城 第七十八章 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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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報仇麽?”
聽見了李遊書的疑問,文彬搖了搖頭:“來之前,表哥已經跟我商量好了,不許我死。表哥說話從來都是為我好的,所以我不回去報仇。我打不過你,也打不過那個用扶風掌的施主,報仇就是送死。”
李遊書聞言心裏鬆了口氣,便安慰文彬說:“你不是打不過我,你是心思太直了,如果正麵對敵,我可能還不是你對手。”修習一技而入至臻化境的人,往往是李遊書這種五花八門百科書式人物的克星。
文彬看著灰蒙蒙的夜色,盡管是在中城區空曠的環路上,但空氣的質量依然十分糟糕:“我要回謝羅山,師父應該已經在等我了。”
李遊書聞言恍然,看著文彬腦後那條比自己還長的辮子說道:“我說你頭發怎麽留得比我還長,我以為你是被攆下山的棄徒呢。”
“才不是,”文彬坐起身來,被李遊書兩次擊中的心窩此時還伴隨著劇烈的抽痛,但隻是淤傷而無破損,對他來說並不算重傷,“我隻是聽說姨媽和表妹去世,所以前去吊唁的,等辦完了事還要回謝羅山。”
“你這麽年輕就出家當道士了?你莫非想成仙?”
文彬第一次對著李遊書露出了笑容,但那是一種沒有被理解所以產生的“子非魚”的嗤笑:“成仙,古往今來修道成仙的能有幾個。出家就很奇怪嗎?”
“當然了,”李遊書扭頭看著文彬,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來,“你既然是那個歐少爺的表弟,即使不算富甲一方估計也家底殷實,雖然在我印象裏道士應該沒有和尚那麽多繁文縟節,不過限製也不少吧?這花花世界多少好事情你還沒經曆過,這就出家了,未免可惜。”
“哼,花花世界,好一個花花世界。”重複了一遍李遊書的詞匯,文彬冷笑著揉了揉眼睛,“你不嫌煩,我就講給你聽聽吧:我姥爺姓文,是江夏省有名的企業家,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我姨媽年輕時出國留學,然後就留在了新約克,也是在那裏認識了姨夫歐迅濤;我母親沒有出國,在國內畢業後留在了江夏省,嫁給了一位醫藥學博士,也就是我父親。”
“那不是很好麽。”
文彬點了點頭:“一開始是很好的,但是我出生以後,我爸就開始厭棄母親,花著家裏的錢在外花天酒地,包養女人。也許他當初願意娶我母親就是衝著我姥爺家的財產,也可能是嫌我母親生完孩子不如以前漂亮了,我說不清。我母親是個很軟弱的人,而且我剛出生,她為了我忍氣吞聲,沒有選擇離婚。”
“那你母親可真是太偉大了。”李遊書回想起林回雪平日裏因為一點類似於“尿到了馬桶外麵”這種小事就會對自己來一掌,不由得尷尬地撓了撓頭。
“很偉大,也很淒慘。我父親在我六歲那年把她毒死了。”
李遊書聞言一震,一日夫妻百日恩,卻想不到這世上竟然有這麽多反目成仇的夫妻。
包括二叔……
文彬沒有看見李遊書的震驚,繼續說道:“我父親做得非常幹淨,幹淨到明明是個人就能憑直覺斷定是他下了毒,可就是拿不出證據。後來母親的死訊傳到了姨夫的耳朵裏,他就請甘祥龍去把我父親殺了。那好像是甘先生第一樁生意,做的幹淨利落,我真的很感謝他。自我懂事起我父親就打我,看見了要打,看不見找見了也要打,他對我來說不像父親,像個仇人。”
所以你才隨母姓“文”啊。
文彬越說,李遊書越覺得氣氛變得沉重,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便目不轉睛地盯著文彬聽他說話。
“我姥爺沒過多久憂思過度去世了,他在謝羅山上修道的老朋友來吊唁,見到我第一麵就直言我命犯天煞孤星,問我是想繼續留在這裏還是上山。”
“所以你就……”
文彬點了點頭:“嗯,所以我就跟著師父上山當道士了。不過姨媽對我很好,每年都會接我去新約克住一段時間,姨夫也很喜歡我。”
說到這兒,文彬忽然哽咽了一下,抬手去擦眼淚:“我果然就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山上,姨媽和表妹橫遭不幸、姨夫傷重昏迷,如今表哥和甘先生、崔哥也沒能逃過一劫……大概我這種人就應該去死才是最省心的。”
李遊書聞言不由得怒上心頭,伸手狠狠拍了文彬肩膀一下:“放屁!什麽天煞不天煞的,我不怕這些!我還就不信了,這狗老天竟然這麽不長眼睛!”
文彬被李遊書拍得肩膀發疼,扭頭去呆愣愣看著他。
“文彬是吧,你聽著,我李遊書命硬得很,你要是不嫌棄,我給你當朋友!”李遊書說著砰砰拍起自己的胸脯,“命是定下的,運要自己改,你改不動,我李遊書來幫你,我幫你逆天改命、倒反天罡!”
文彬看著李遊書一本正經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把他視作間接害死表哥的仇人還是不打不相識的朋友,矛盾而無奈地皺起眉頭看著他,最終還是揉著眼睛發出了一聲歎息:
“李遊書,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李遊書沒有理解文彬這句話中的意思,以為他單純地詢問他的來處,便笑著解開辮子捋順頭發:“我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了麽,我是東原省慶儀市人,承蒙拳館的代課老師。”
文彬聞言一笑:“我是想問……罷了,你對我手下留情,我就當你是半個朋友了,剩下那一半是因為你間接害死了我表哥。”
“行啊,怎樣都行。事是我做的,我也問心無愧,你要是有一天想找我報仇,我隨時恭候。不過你肯當我是半個朋友,那我你這什麽天煞孤星我就一定幫你打下來,我幫定了!”
真是個磊落的人。文彬看著李遊書嚴肅認真的神情,心裏暗暗地稱讚著,慢慢地站起身來拍打身上的灰土,開口說道:
“你這種人,跟著那位歐陽先生實在是屈才了。鍾城不過是一汪淺水,留不住你這蛟龍的。”
“哈哈,實話跟你講,我根本就不是鍾城人,我是因為練了不知道什麽邪功,被我爸給打出家門,流落到鍾城來的。”
“邪功?”
“哎呀說了你也不明白,不過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你師父老人家,認不認識一個叫韓授的人。”
“韓授……”文彬重複了一遍韓授的名字,輕輕搖了搖頭,“我對這名字倒是沒有印象,不過我可以幫你問一問。”
於是二人就月下交換了聯係方式,李遊書又對文彬說:“你表哥和朋友的遺體,我盡量勸歐陽送還。”
文彬點了點頭:“如果可以,煩勞歐陽先生把表哥、崔哥和甘先生的遺體送回美國吧,那邊……會有人打點好的。”
隨後,文彬轉身看向這遍地血跡的是非之地,衝這片修羅場深深作揖,輕歎一聲:
“氣作清風肉化泥,無牽無掛最幹淨。”
說罷,他運起身法,“嗖”地一聲騰空而起,輕盈之態如若雲中真仙,在李遊書的目送之下飄然而去。衝文彬離去的身影揮了下手,李遊書此時終於才算塵埃落定,心裏感到暢快無比。
“哼哼,狙擊槍都打不死小爺,我可真是太厲害了。”四下無人,李遊書自吹自擂洋洋得意地邁開步子準備往回趕,剛一運氣,忽然一陣異樣的感覺從自己丹田之中散發出來,嚇得他連忙收束呼吸法,不敢亂來。
“怎麽回事!”自十五歲將“萬物盜”和“自食”融合為“自在取”之後,李遊書已經三年沒有再因為這呼吸法而遭遇過不適,這突如其來的異樣令他不由得回憶起了當年吐血鬥升的恐懼。
還沒等李遊書有所準備,一股煎烤般的熾痛便瞬間自丹田中向外擴散,熱浪席卷李遊書的五髒六腑並從他的每一個毛孔中噴薄而出,令其整個身體的感受仿佛是初遇宇宙爆炸的混沌一般。
痛苦隻是一刹那的體驗,很快,那陣難以忍受的熾熱便隨著李遊書穩固心神而慢慢退了下去,化作了遊走於全身的暖融融的感覺。
賊老天,我李遊書能從你手裏撿回一次命,就必然能再撿一回!
李遊書心裏暗暗罵著,開始以“自在取”內視丹田經絡——
並沒有什麽異樣,體內各器官和行氣的路線不僅沒有遭受損壞,反而呈現出了比以前更加強韌堅固的樣態來。
“難不成中了那一槍因禍得福,反而讓我功夫更近一層了?”疑惑地嘟囔了一句,李遊書走到被燒成一片焦黑的歐陽思的車前,依舊擺出了自己最喜歡的形意拳炮捶架勢。
“走!”
伴隨一聲炸雷般的轟鳴,李遊書拳勁在車殼上爆開,真如城頭炮響一般向著四麵八方轟然而去,本已經火焰熄滅的轎車被李遊書一拳打得騰空飛起,燃著熊熊烈焰向街對麵一路滾過去,最後乒鈴乓啷地散成了滿地的零碎部件,一通吵嚷過後方才重新回到夏夜的沉寂。
被自己出拳的動靜嚇了一跳,李遊書嚴重懷疑這拳頭不是自己的,因為自己幾斤幾兩他自己最清楚。
“這……!”雖然勢如炮發、聲若震雷,但李遊書先前的炮捶從來沒有打出過這麽駭人的動靜,也沒有達成過這等熊熊燃燒的勁爆效果。
看著自己還煙氣騰騰的拳頭,李遊書的眉頭緊緊凝成了一股——
剛剛助力這招炮捶的,並非“自在取”。
而是文彬的呼吸法“畢方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