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誰人鍾城 第七十七章 逝者安魂·勝者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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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思的槍聲過於響亮了,以至於已經昏過去的歐彥君又睜開了眼睛。

    

    雙眼呆滯地望著鍾城的夜空,歐彥君的喉間熱血翻滾,發出輕微的“噗嚕嚕”的聲響。身體麻木,黑夜的陰寒逐漸侵入這具殘軀,讓他感覺到一種靈魂逐漸騰空的虛幻感覺。

    

    人說死好死,說難死,也太難了。

    

    聽槍聲,老甘似乎也死了。都說死亡是一件很孤獨的事情,不知道黃泉路上能不能碰見老甘和老崔兩個。

    

    幸好小彬沒事,不然我可真是沒臉去見小姨了。

    

    在歐彥君的印象裏,祖父歐業寧是不會笑的。雖然經常領著歐彥君到海邊,但歐業寧隻會遠遠站在海灘上,緊皺眉頭望著水天相接的海平麵,不時地長歎一聲。即使歐彥君如何地想要去取悅祖父,也從來沒見他笑過。

    

    父親告訴歐彥君,祖父歐業寧的心裏有沒放下的執著。

    

    十三歲的時候,歐彥君從病危的祖父那裏聽來了他執著所在:在大洋彼岸,一個名為鍾城的國際都市裏,有著他們真正的姓氏。

    

    祖父去世後,親屬們站在墓碑前,父親告訴歐彥君,祖父的話可信,不可盡信。歐陽家從來不虧欠歐家什麽,歐家脫離歐陽家、白手起家創立天上雲城,確實有可以驕傲的資本,但這份成就是矜持的倚靠,並不是可以拿來炫耀的東西。

    

    還有就是:分容易,和卻難。

    

    後來的五年裏,歐彥君常常會有著將歐陽家、將歐陽家在鍾城的權勢收歸歐家的想法,他覺得“歐陽”這個姓氏又少見又帥氣,歐陽彥君聽上去也怪不錯的。

    

    再後來,歐彥君走過了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的朋友,也開始慢慢接觸公司的事務。他發現祖父當年的愁苦之中似乎沒有那麽多對歐陽家的恨,相反,他的目光裏有一種期待與求不得的失落。

    

    並不是想要收回歐陽家,而是想回到歐陽家。

    

    不等歐彥君仔細體味其中的滋味,不速之客就來了。

    

    “歐先生是正人君子,可我們也並非就是邪魔外道,我們這次來是尋求合作的,如果歐先生對我等懷揣著如此強烈的敵意,那麽塞洛斯科技就隻能視您為敵了。”那個男人的麵目,歐彥君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都記得一清二楚。因為那深刻印象並非來自於某一麵部器官,而是五官拚湊在一起時所散發出的毫無生氣的異樣。

    

    簡單來說,像個活死人。

    

    歐迅濤拂袖離去,沒有理會塞洛斯科技的威脅。

    

    “為什麽不跟他們合作呢?”回去的路上,歐彥君向父親詢問,“塞洛斯科技人員充足、技術先進,尤其擁有無數寶貴的武器實驗機會和武力保障,這樣一家公司遞來橄欖枝,即使是當今世界軍工第一的老牌公司‘無銘’,想必也不會有理由拒絕的。”

    

    歐迅濤的回答非常幹脆果斷:

    

    “無銘會拒絕的,跟我們一樣。”

    

    “因為我們是人。人,就絕對不會和吃人的野獸為伍。”

    

    歐迅濤這些年經常說一些歐彥君搞不懂的話,做一些歐彥君搞不懂的事情。比如他開始研究佛學,開始致力於慈善,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給他添了個妹妹。不過他不討厭這個妹妹,歐彥君很期待她的成長。再過十年,等妹妹到了十三歲的時候,他就三十歲出頭了,想來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塞洛斯科技沒能等到歐迅濤的挽留,歐彥君也沒能等到妹妹的十三歲。

    

    從來沒聽說過會對孩子下手的人,歐彥君站在母親和妹妹的遺體前時,才明白父親所謂的“吃人野獸”到底是什麽意思。

    

    更可恨的是,出事的第二天,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昏迷的歐迅濤身上放下了一支鮮花和一張賀卡:“祝早日康複並回心轉意。”

    

    署名,塞洛斯科技國際市場部,安德裏斯·奧爾森。

    

    塞洛斯,就是一群沒有人性的野獸的聚集之地。

    

    所以當在木棉樓酒店早茶間裏聽見歐陽思說出了隻有天上雲城與塞洛斯應當知曉的機密時,歐彥君幾乎要當場發瘋。若沒有柳仕良與李遊書在場,他可能會衝上前去將這個長相英俊的陰險青年撲倒在地,隨後竭盡全力地毆打他、撕扯他、審問他,直到他吐露出一切所知曉的塞洛斯的秘密。

    

    就跟他剛剛對待自己的一樣。

    

    好在現在怎樣都無所謂了。歐彥君在心裏說著,口中滿溢的鮮血順著嘴角滑出,流淌到他的耳邊。身下感覺濕冷,也許是因為小腹的箭傷和胸口的槍傷十分嚴重,以至鮮血如注匯聚成泊。

    

    他看見昏黃路燈裏,母親與妹妹在向他招手,不知道賣火柴的小女孩在死前是否有同樣的幻覺。

    

    不管怎樣,真是漫長而痛苦的夜晚啊。

    

    快點結束吧……

    

    我想回家。

    

    當李遊書低頭看去時,歐彥君眼中的光芒終於徹底地熄滅。他微微皺了下眉頭,走上前去蹲下身,將他那半睜的眼睛輕輕合了起來。

    

    確認甘祥龍死得透徹了,歐陽思拄著手杖走回來,將槍丟還給孫思恩。

    

    “查吧,”用手杖指了指那幾十個束手就擒的降兵,歐陽思對孫思恩說道,“不要錯怪了好人,但如果事後讓我發現有漏網之魚,我就唯你是問。”

    

    孫思恩聞言渾身一震,連忙鄭重點頭:“是!”

    

    “把屍體處理一下,包括這個姓歐的。”

    

    “是!”

    

    “哦,對了,”掏了下口袋,沒有再摸出糖來,歐陽思失望地垂下頭繼續說道,“跟馬師傅的親屬聯係一下,好好安撫,就說條件隨便提。”

    

    “是!”

    

    解決了這一切,歐陽思長出了口氣,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隨後向李遊書問道:“你沒事了?”

    

    李遊書聞言看了看自己被狙擊子彈擦傷的胸口:“嗯,沒事了。”

    

    “好極了,”歐陽思點了點頭,用力地伸了個懶腰,“嗯——!真是好極了。今晚看了場好戲,又親曆了一場好戲,我現在可真是身心俱疲啊。”

    

    孫思恩聞言連忙上前說道:“先生,送您和大小姐回府的車子已經備好了。”

    

    歐陽思看了孫思恩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指向李遊書:“看見那個人沒有?”

    

    “是,看見了。”

    

    “以後見了他,要叫姑爺。”

    

    “啊,是!送您和姑爺一家回府的車子已經備好了!”

    

    李遊書與歐陽知聞言詫異地對視了一眼。

    

    “你們幹嘛那麽奇怪,”見二人都不明所以,歐陽思恢複了往日的隨和神態,撇著嘴對李遊書說道,“遊書,你今天救了我的命。要是沒有你,我必定得被那狙擊槍給打成兩段。我歐陽思有恩必報,小知以後就托付給你了,你們想什麽時候結婚無所謂,但是請你務必要分享我歐陽思在鍾城的一切。”

    

    說完,歐陽思把手杖往地上一磕,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就這樣,回家。”

    

    李遊書見歐陽思急著回家,連忙悄悄跑到他身邊低聲耳語道:“那個,大舅哥,你要把妹妹嫁給我,我倒是不反對。不過我還不能回去。”

    

    歐陽思見他這麽顧及自己的麵子,便也笑著壓低了聲音問道:“你不回去,上哪去啊?”

    

    李遊書指了指倒在那邊的文彬:“我要把他處理一下。”

    

    “好小子,你該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歐陽思滿臉敬意地看向李遊書,衝他豎起了大拇指,“你可真是替我著想!”

    

    “都是一家人了,客氣個啥。”

    

    車子很快開了過來,歐陽思衝孫思恩算是欣賞一樣點了下頭,隨後便進了車;柳仕良跟李遊書道別後也進了車;隻有歐陽知依依不舍地站在車邊,拽著李遊書的袖子小聲問道:

    

    “你該不會要把他殺了吧,你們不是答應不殺他麽?”

    

    李遊書聞言抬高聲調,故作驚訝地說道:“不殺?不殺怎麽行,除惡務盡,怎麽能留下禍根呢?你回去吧,我辦完了馬上就回來。”一邊說著,他卻嬉皮笑臉衝歐陽知眨了好幾下眼睛。

    

    歐陽知見狀不由得會意一笑,死裏逃生、塵埃落定,她欣喜之下情難自禁,上前抱住李遊書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隨後也鑽進了車子。

    

    摸著被歐陽知親吻的微微發燙的臉頰,李遊書揮手衝離去的車子道別,喃喃自語道:“壞了,心動了。”

    

    車子越開越遠,柳仕良向歐陽思問道:“少爺,隻把遊書……把姑爺一個人留在那裏會不會不安全,要不我留下吧。”

    

    歐陽知聞言心裏一緊,連忙暗暗地希望柳仕良不要好心辦壞事。

    

    歐陽思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看破不說破的微笑:“遊書不會殺他的,我順水推舟賣個人情,心知肚明的事情罷了。隨他去吧。”

    

    與此同時,目送三城影視的護衛部隊押送著那群“公司聯合反歐陽部隊”離開現場,李遊書也不由得跟歐陽思一樣長長出了口氣,隨後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到了文彬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你早就醒了吧?”張望著渾濁不清的夜空,李遊書開口問道。

    

    等了一會兒,李遊書旁邊傳來一陣身體挪動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繼而是文彬的回答:“嗯。”

    

    “你表哥死了。”

    

    “我知道,”文彬說著抬起手比了個手槍的手勢,“我聽見槍聲了,火器是不祥之兆,今晚槍響太頻繁,祥龍先生、崔哥、還有表哥……”

    

    李遊書點了點頭:“是,今晚實在是個不祥之夜。”

    

    說完,李遊書扭頭看向文彬:

    

    “你……想報仇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