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誰人鍾城 第九十九章 劍仙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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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了“韓授”這個名字,張雷眉頭一皺,周身瞬間湧出一股瞎子也能感受到的不和諧氣場。

    

    李遊書見狀卻沒有再避退,因為知道真相對他來說至關重要——二叔到底教給自己什麽,他當年做了些什麽,而他又向李廣成透露了什麽、隱瞞了什麽,如果不把這些事搞清楚,李遊書恐怕隻會對自己的呼吸法越來越不信任。

    

    張雷見李遊書眼神堅定、目光如炬,知道他今天是下定了決心才來向自己詢問,這份決心是不會因為他麵露不悅或放出殺氣就會動搖的。

    

    於是他看了李遊書一會兒,垂眼看向地麵揣手問道:“姑爺,這事,你非要知道不可麽?”

    

    李遊書鄭重點頭予以回應:“是,具體原因我不方便透露,但是其中的真相我一定要知道。”

    

    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張雷長歎一聲,最終還是妥協了:“說實在話,你這小夥子不錯,我沒有從你眼裏看到師弟的邪氣和你父親的頑氣。”

    

    “師弟?”

    

    “嗯,”張雷點了點頭,“你父親的結拜兄弟,你二叔韓授,曾經是我的師弟,我們都是禦風堂劍仙流門下的弟子。”

    

    “您別見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禦風堂劍仙流的名號。”

    

    張雷擺了擺手:“這不怪你,劍仙流已經沒了。禦風堂當年是白鬆省一個有名門派,堂下有劍仙流和藥仙流兩個分支。禦風堂沒了劍仙流,藥仙流的門人以救人為己任,習武反而在其次,如今禦風堂也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醫館而已。”

    

    李遊書聞言不無遺憾地點了點頭:“哦……”

    

    “你二叔韓授十歲的時候拜入劍仙流門下,那年師父已經八十三歲高齡,韓授是他老人家門下的最後一位弟子,”張雷一邊回憶一邊描述,語速很慢,有一種描繪曆史的莊重感,“我們劍仙流的功法,通通都是附氣於物,以致其乘奔禦風,以之傷人。當年我師父能以內氣縱玄鐵長劍,快如流星,重過千斤。就算是西府趙王錘那些莽漢的膂力也擋不住他三劍。”

    

    李遊書聞言暗想:難怪叫劍仙,雖然這功法飄逸又炫酷,實際上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功夫,一旦劍上內氣被破,掉到地上就是塊廢鐵。二叔當年怎麽會選這麽普通的一個門派?

    

    見李遊書沒說話,張雷繼續說道:“韓授自十歲入門,卻是劍仙流裏天賦最高、進步最快的一個。師父他也十分看重韓授,將自己平生所學傾囊相授。”

    

    那二叔還把他師父氣死?

    

    “韓授也沒有辜負師父的期待,一年領會,三年功成,到十四歲就已經成了我們同輩第一,”張雷說著笑起來,那雙手在袖子裏來回地摩挲著,“到十五歲,你二叔已經成就了我們劍仙流幾百年不出的絕學,以氣化劍、萬劍歸宗。嗬嗬,這鬥技場叫我‘活劍仙’,那是他們沒見過你二叔的本事,放眼當下武林,這‘劍仙之名’也隻有你二叔擔得起。師父因為這事非常高興,說劍仙流自此便要名揚江湖了。”

    

    李遊書聞言心裏不由得感到一陣驕傲:嘿嘿,不愧是二叔。但他隨即又意識到自己剛剛是輕看了劍仙流——尋常習武之人可沒有吸人內氣的功夫,碰上劍仙流門人,百步之外飛劍而出,取人性命實則手到擒來。而內氣無形無影,化作利刃則是無形之刃,就算是高手都未必能夠察覺;何況又是萬劍歸宗,即使沒有萬把劍,隻有十把無形氣劍一齊飛來,要把人砍成肉醬也是綽綽有餘。

    

    想到這兒,李遊書不由得露出一副崇敬神色,坐姿端正繼續問道:“那二叔他到底做了什麽,讓您如此恨他?”

    

    張雷聞言長歎了一聲:“說實話,你二叔年紀最小,為人又端莊持重、知書達理,我們門內的師兄們對他都十分愛護,我說什麽也想不到他竟然能幹出這麽欺師滅祖的事情來!”

    

    “前輩,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張雷看向李遊書,眼中漸漸燃起了一團喑啞怒火:“後來有一天,你二叔忽然失魂落魄,我們都以為他家裏出事,紛紛詢問,但是他就是不說。又過了半月,他忽然一臉邪氣,直闖入師父宅院,說他已經將劍仙流功夫看得通透,領悟到了更加高深卓絕的武功。並且還口出狂言,說劍仙流功夫雖然精妙,然而細細品來卻是‘平平無奇,破綻頗多’,沒落是遲早的事情。”

    

    李遊書聞言一驚,他所熟悉的二叔韓授一直以來都是謙虛謹慎、沉默寡言的人。沒想到他年輕時竟然也是如此狂妄大膽、意氣風發,也難怪父親李廣成會跟他結拜成兄弟。照林回雪的回憶,李廣成年輕時就是俗稱的“混世魔王”,全靠一雙拳頭打出名堂。跟他關係好的,都是打出來的朋友;跟他有仇的,也都是打出來的仇怨。北方武林的人與其說是敬他,不如說是怕他。

    

    這時間,張雷越說越恨,額頭上的血管都鼓了起來,一雙眼睛也不自覺地露出凶光:“雖然韓授出言不遜,但師父老人家還是給了他改過的機會,要與他閉門切磋,讓他知曉自己的狂妄。”

    

    話說至此,李遊書已經知道了這次比武的結果。

    

    “前輩,所以……?”

    

    聽見李遊書那略有些瑟縮的詢問,張雷回過神來,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隨即又長歎一聲泄了氣,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說道:“開門走出來的是韓授,師父輸了。我們這些師兄本來不如韓授,又不受師父器重,心裏其實對韓授有頗多嫉恨,如今見他連師父都打敗了,一時間不能接受,有人就趁勢說他以邪功偷襲師父,是大逆不道、欺師滅祖,要抓住他廢了他的武功。”

    

    李遊書聞言心裏咯噔一聲:“後來呢?”

    

    “哼,連師父都不是他對手,我們又怎麽可能攔得住他——他也不展露所謂‘更高深的武功’,隻以本門功夫與幾十名師兄相抗就全身而退,逃之夭夭了。”

    

    “啊……”

    

    張雷說著站起身來,李遊書也連忙站了起來。

    

    “再後來,師父因為那一戰而負傷臥床,半年後鬱鬱而終。去世前,師父老淚縱橫,留下一句遺言:‘以為劍仙自此起,不知冥冥噬嗑中’。”

    

    “以為劍仙自此起……”李遊書將那句話默默念了一句,記在了心裏。

    

    張雷看了看李遊書,隨後說道:“再後來,不知道是韓授早有預感,還是他天生烏鴉嘴一語成讖。我們劍仙流從此一蹶不振、再無高手,在武林也越發衰弱下去。我也曾想振興劍仙流,可惜水平不濟,到頭來隻能被困在這小小的鬥技場上,掙一份吃飯的錢。”

    

    李遊書看著張雷那落寞的神情,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能又拱手行禮:“一步一重天,可能隻是差了那一邁。前輩如果願意走出鬥技場去,想必會見不一樣的天地。”

    

    張雷聞言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就是這些,至於你二叔當年用了什麽功法打敗了師父老人家,怎麽認識你父親並與他結拜,以及再後來的事情,我就一概不知道了。”

    

    “前輩能不計前嫌向我透露這些,我已經是感恩戴德,不敢再有所奢求。”李遊書連忙抱拳行禮,心裏千恩萬謝道:足夠足夠,蚊子腿也是肉!

    

    “小姑爺,我看你長相俊秀、麵有貴氣,將來或是大富大貴、或是名揚天下,想必定是一號人物,”張雷說著拍了拍李遊書的肩膀,“龍不遊淺水,鳳豈入雀籠——這鍾城對你來說還是小了。”

    

    說罷,張雷便撣了撣衣袖衣擺,邁步向前,打開門走了出去。

    

    張雷一走,等在門外的錢誌浩連忙就探進頭去,向李遊書問道:“姑爺,沒事兒吧?”

    

    李遊書笑了一下:“沒事啊,我能有什麽事?”

    

    錢誌浩聞言鬆了口氣,連忙邁步走了進來:“好家夥,我以為您神功蓋世就脾氣暴躁,一言不合要動手呢。”

    

    “開玩笑,我是那種人?”說罷,李遊書回想起剛剛與張雷的對話,低低地說了一聲,“不知冥冥噬嗑中……”

    

    出了休息室,李遊書回到了楊爺的吧台,歐陽知見他回來,連忙站起身來去迎他:“你沒跟他動手吧?”

    

    “沒有,他是你的搖錢樹,我怎麽會砍自家搖錢樹呢?”

    

    “你這小子,就會胡說八道。”歐陽知嗔怪一聲,拉著他坐了回去。

    

    “遊書,你去找張雷做什麽了?”楊爺見李遊書回來眼中似乎就多了一絲遲疑,不由得開口問道。

    

    “哦,沒什麽,問了一些很沒趣的事情,順便跟他說了幾句好話,算是解了仇怨,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楊爺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歐陽知低頭看了眼表,伸手敲敲吧台桌子對楊爺說道:“老爺子,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

    

    楊爺一聽連忙伸手招呼遊書:“遊書,你來。”隨後,他又對歐陽知說道,“你先發動車子把空調打開,我還有話對遊書說。”

    

    歐陽知見楊爺神秘兮兮的樣子,皺著眉頭笑道:“什麽話呀還要背著我說,好吧好吧。”

    

    待到歐陽知走後,楊爺壓低聲音,對李遊書說道:“遊書,你是喜歡小知的是吧?”

    

    李遊書聞言點了點頭:“是啊。”

    

    “嗯,”楊爺點頭繼續說道,“小知她哥哥雖然對她很好,但是總歸不是一母所生,可能有些隔閡埋在心裏,也不會說出來。而且他最近變本加厲,開始大張旗鼓地改變鍾城格局,恐怕他們兄妹以後還會有矛盾的。”

    

    李遊書聞言一愣:“楊爺,您怎麽這麽清楚?”

    

    “嗐,這種事是個鍾城人就清楚啊,”楊爺說著打了李遊書一下,示意他不要打岔,“我是想問你,如果有一天他們兄妹又吵起來,你該怎麽辦?”

    

    李遊書聞言不假思索地回道:“那我當然幫小知了,這還用想嗎?三十歲之前,當哥哥的跟妹妹吵架,從來都是哥哥錯。”

    

    楊爺聞言喜上眉梢,伸手拍了拍李遊書的肩膀:“好,遊書,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要食言啊。”

    

    李遊書拍了拍胸膛,頗為自豪地說道:“楊爺放心,我這人雖然喜歡胡說八道,但唯獨做出承諾從來不會當放屁。”

    

    “嗯,好,”楊爺看著李遊書,以一種接近於懇求的語氣對他說道,“小知,就托付給你了。”

    

    李遊書見他神情莊重非常,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楊爺,您這弄得就跟她是您親孫女似的,我險些要叫您爺爺了。”

    

    “哈哈哈哈,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孫女婿,那真是做夢都要樂醒了。”

    

    李遊書聞言一笑:“您老身體好。好好活,還愁等不到孫女結婚那天?”

    

    楊爺笑嗬嗬衝他揮了揮手:“好啦好啦,我就是想說這個,沒別的。你趕緊去吧,別讓小知等時間久了。”

    

    於是李遊書跳下椅子與楊爺道別,邁步向鬥技場外走去。

    

    “咱們再上哪啊?”李遊書上了車,係好安全帶向歐陽知問道。

    

    歐陽知聞言一笑,拿起手機開啟地圖導航:“哼哼,既然是離家出走,就去個我哥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找不到的地方?”

    

    “對,咱們去外城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