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說笑了，若是前輩心中有什麽疑惑，盡可說與小子知曉。”

    方羽並不清楚天機老人和自己之間的淵源，也不知道麵前和藹可親的老前輩就是當初把他弄到這個世界來的神秘老道。

    正是因為這樣，天機老人的親近讓方羽感覺有些惶恐。

    一如當初無名傳授其畢生所學一樣，充斥內心的不是興奮而是緊張。

    因為幼時一些不太美好的經曆，所以方羽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一個道理叫做無功不受祿。

    論實力，天機老人一隻手就能夠碾壓自己，論輩分，天機老人的恐怕早就已經踏過了百歲高齡。

    無論從何種角度出發，方羽都不覺得自己是天機老人的對手。

    所以麵對天機老人下意識的散發出來的那一絲關照，方羽內心是有溫暖，但更多的還是警惕。

    對此，天機老人顯然也看得清楚。

    不禁啞然失笑，哭笑不得的說道“你小子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過於謹慎了一些。”

    說著，天機老人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追憶之色。

    “年輕人就應該有年輕人的樣子，總是瞻前顧後，又叫什麽年輕人呢？”

    方羽聞言默然，天機老人說得有錯的嗎？

    並沒有！

    曾經的方羽又何嚐不是雄心壯誌呢？

    但隨著道路越走越長，需要顧及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漫漫長路上，不僅要照顧好自己，還要照顧好身邊的人。

    這並不是要一件容易的事情。

    “敢問前輩年少時是什麽模樣呢？”

    方羽拱手問道

    之所以這麽問，並沒有要反駁天機老人的意思。

    而是有些好奇，如同天機老人這般明明已邁入遲暮之年，卻任就能夠與天地爭鋒的人物。

    年輕的時候是怎樣的風采絕倫呢？

    “我麽？”

    天機老人喃喃自語了一聲，像是在詢問方羽，又像在詢問自己。

    一時間竟然呆立當場，刹那間好似時光倒流，回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年紀。

    方羽見狀也不敢打擾，隻是靜靜的坐在旁邊，凝望著夜色下銀裝素裹的湖水。

    差不多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以後，天機老人方才悠悠轉醒。

    眼中迸發出一股淩雲之誌，沒有動用絲毫術法。

    但方羽卻感覺自己好像一瞬間被拖入幻境之中，幻境中有一年輕道人的背影。

    手持神劍，腳踏七星。

    “須知少日拏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

    聲音漸漸清晰無比，悠揚悅耳，仿佛有無盡的傲氣撲麵而來。

    似黃鍾大呂一般響在方羽的耳畔炸響。

    如醒醐灌頂，讓方羽有了某種感悟。

    再抬起頭細看，隻見那道超塵脫俗的身影轉過身來。

    一襲白衣勝雪，腳踏日月星辰而至。

    說不出的飄逸出塵，宛如謫仙臨世一般。

    “這就是年輕時候的天機前輩麽？”

    方羽心頭震顫，從那白衣道人俊美的臉龐上。

    依稀能夠看得出天機老人的麵部輪廓

    “小子，你現在明白了麽？”

    不等方羽多想，幻境中的白衣道人逐漸消失，整個幻境也隨之崩塌。

    還是那月下，那湖邊。

    身旁坐著的，還是那如同鄰家老爺爺一般的老道人。

    隻是方羽此刻的心境，已經悄然的發生了變化。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白衣道人身上那淩雲壯誌，本來隻想著過一天算一天，盡可能找到續命之法的方羽心中再次被點燃了一縷火焰。

    “小子受教了！”方羽思考了半響，隨後鄭重的抱拳。

    他終於明白天機老人為何會選擇這條路，心中也不再有阻止天機老人的意思。

    這是一個九死一生的選擇

    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做出這樣的選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做出這樣的選擇。

    我自淩霄邀蒼穹，不與螻蟻共凡塵。

    天機老人的思維早已超越了方羽他們這個境界能夠理解的極限。

    那是一種我於人間全無敵，不與天戰與誰戰的豪情。

    而不是英雄的遲暮，迫不得已的選擇。

    “你覺得我此番逆天行事，有幾分把握？”

    天機老人笑眯眯的樣子實在是讓人很難將他和幻境中不染塵埃的仙人形象相比。

    “小子不知！”

    方羽老老實實的回答著，不管是天機老人的實力還是他所要麵對的。

    都是遠遠超出了方羽的境界的存在。

    所以他自然不知道天機老人有多少把握。

    “如果我說一成都不到呢？”

    天機老人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方羽的笑容卻戛然而止。

    周圍一片安靜，安靜到落針可聞。

    方羽甚至能夠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劇烈跳動的心跳聲。

    他相信天機老人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又對天機老人的選擇感到無比的震驚。

    不到一成的幾率，那根本就是十死無生。

    完全是在賭博，賭的便是那一線生機。

    如果成功，從此成仙作祖，受萬人敬仰，於天地間自在逍遙。

    但比起這美好的願望，死亡簡直就是如影隨形。

    若不能在此間抓住那冥冥中唯有的一線生機，下場隻有死路一條。

    就算天機老人再怎麽實力強大，終究也難逃一死。

    “很驚訝對吧？”

    天機老人似乎很滿意方羽的表情，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方羽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能夠讓方羽感到震撼從而失去最基本的判斷力，在天機老人看來竟是一將值得高興的事情？

    “已經不錯了，比起那些先輩們向死而生的勇氣，尚有一線生機的我們已經很幸運了。”

    還不等方羽回過神來，天機老人緊接著又跑出一個重磅炸彈。

    這條路並不是隻有天機老人一個人在走而已

    而是有無數的前人前赴後繼，以死向博。

    終於以皚皚白骨和血海，為他們這些後來者鋪出一條血路。

    天機老人若是失敗，也將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接著為後來人鋪路。

    這是一個讓人絕望的選擇，也是一個讓人充滿希望的選擇。

    比起一抹黑，完全看不到前路的宿命。

    他們顯然在宿命之外開辟出另外一條通天之路。

    “成仙真的有那麽重要麽？”

    方羽的心頭有些麻木

    難道對於他們而言，成仙真的那麽重要麽？

    重要到足以讓他們前赴後繼的放棄生命？

    難道生命中那些比長生更加耀眼，更加有意義的事情，他們都看不見麽？

    “這世間有很多東西是長生比不了的，何必為了虛無縹緲的成仙之路而舍棄這些東西呢？”

    方羽想不出自己應該如何勸阻天機老人，同時也完全不理解他們的行為。

    但在方羽看來，這世間有很多東西是成仙都比不了的。

    就算有人用長生跟他換，他也不願交換。

    隻願留下最深入內心的一刹那。

    哪怕用自己僅有的壽命去兌換也心甘情願。

    “世間萬物都有兩麵性，在這條路上，曾經有一位前輩以億萬生靈之血鑄就賢者之石，妄圖踏破長生之道。”

    “聽上去是極端的自私對吧？”

    天機老人凝視的方羽的雙眸，方羽似乎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日月星辰，萬裏山河。

    方羽隱隱的感覺天機老人是希望自己能夠明白些什麽道理。

    但這種感覺稍縱即逝，就像天機老人說得，他在對方口中那位前輩身上看到的，隻有極端的自私。

    為了自己的長生之路，不惜活生生血祭億萬生靈。

    何其的殘暴不仁，何其的天怒人怨？

    雖然沒有開口，但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方羽的內心。

    天機老人也不惱，側過身不再看方羽，而是將目光方向天穹。

    緩緩指著已經快要隱去的那一輪圓月。

    “世人皆道黎明的曙光是破開黑夜的希望之光，卻不知黎明前的那一刻，才是最為黑暗的時刻。”

    “我所看到的，和你所看到的，確實截然不同。”

    黎明之前最黑暗，日月交替之間的那一抹最深沉的黑暗，方羽是能夠理解的。

    但在他看來，這並不是一個借口。

    更不是一個足以說明自己的理由。

    可天機老人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方羽感覺心神劇震，一瞬間改變了自己根深蒂固的想法。

    “你以為無數先輩前赴後繼的尋找成仙之路，真的隻是為了久視長生而已麽？”

    “你有沒有想過，天之痕背後的怪物，真的徹底消失了麽？”

    “除了它們，又有多少未知的危險需要我們去麵對？”

    “你應該見過遠古時代的那一戰，山河破碎，江水倒流，多少曆經萬劫而不滅的存在在這一戰中化作飛灰？”

    “我們是幸運的，那些生於遠古時代的先輩們在最後一刻放棄成見，聯手一搏，在付出巨大代價的同時，打退了敵人。”

    “於是才有了我們現在所在的世界，才有了我們的存在。”

    隨著天機老人句句誅心，方羽已然明白了天機老人的堅持到底是什麽。

    就像他一開始說的，萬事萬物往往都具有兩麵性，物極必反。

    那些前赴後繼的倒在成仙路上的先輩們，其中不乏一些自私自利之輩，但更多的卻是想要打破自身的壁壘。

    以自身的無上偉力鎮壓諸天，所庇護的，是天下生靈的長生久視，這才是天機老人追求的，真正的長生。

    是人族和天下生靈，能夠長長久久的生存下去，而不是某一個人的長生不死。

    “看來你應該已經明白了，當年仙神齊出，神獸踏雲，尚且戰了個天昏地暗，種族滅絕。”

    “如今仙道不顯，輪回蹦滅，若再遇到相同的危機，何以抵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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