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姐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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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念被妹妹點破心裏那點兒隱晦的心思,有些難堪,好在夜色夠濃,漲紅的麵皮有了遮掩。
她避而不答,惱怒道,“落胎是極傷身的事兒,你半點也不為我這個姐姐著想!”
“你隻催我快些落了這個孩子,就不曾想過一副藥下去我會因此有個萬一嗎!”說著她自己也信了,就是如此,她隻是害怕、害怕會傷了身體,甚至丟了性命也是有的。
趙瓊氣笑了,“是,落胎有危險,那生孩子就沒了嗎!”
說來說去就是想留下這個野種!
若說這一刻趙瓊隻是氣怒姐姐腦子糊塗,沒骨氣,可對方接下來出口的話則將她澆了個透心涼!
趙念惱怒妹妹咄咄逼人,頂了起來,“我就是要生下來又如何,你管不著!”
氣血上頭就有些口不擇言,“我又不像旁人,自打落難以來,我從始至終就隻有一個男人,腹中孩兒怎麽就成了野種!”
趙瓊麵色大變,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喉嚨被什麽堵住了一樣,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突然眼淚滾滾而下,全無知覺一般,良久才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哪個旁人,旁人是誰!你說啊!”
她握拳砸在桌上,神情哀戚又恨恨,“趙念,你是這樣想的?你是這樣想的,哈哈哈……”
“親姐姐,親姐姐啊!”她猛地在桌上抓了一把擲了出去,銅壺摔在地上發出一陣“嗡嗡錚錚”的哀鳴聲,不及她心裏被撕裂開的痛苦的萬分之一。
趙念倒吸一口冷氣,她心裏不是這個意思的,她沒有映射妹妹的意思,她想說的真的隻是字麵上的意思。
“書陽,我,姐姐不是那個……”
“閉嘴!”趙瓊冷聲喝道,目光森然。
在趙念充滿歉疚的眼神裏,她抬起袖子一下下抹去了眼淚,麵上平複了下來,再出口的話大有決裂之意,“回到王府後我時常在想,要是你們沒有找到我將我帶回來多好……怎麽在王府享用錦衣華服珍饈玉食的縣主,還沒有在鄉間日日粗茶淡飯的野丫頭的身份叫我快活,如今我明白了——”
“你們根本就沒有將我當做親人,原來親人不是有血緣關係就算的,得有真情實感才能叫親人的!”
趙念慌了,想要拉住她的手,卻被甩開,連忙解釋道,“不是的,書陽,你是我親妹妹,我怎麽會不將你當作親人,不,你本來就是我的親人,這幾年家中待你如何你明白的,怎麽可能沒有感情……”
趙瓊揮袖拍在對方嘴上,不想在聽她汙染自己的耳朵,自顧自說著,“你大我三歲,弄丟我時堪堪六歲,自己都還是個要人照顧的小娃娃,因此我不怪你,你這些年一直留意我的消息想要將我尋回,我也感激你這份堅持——”
趙念不想聽下去了,想要起身離開,卻被對方死死按住,那聲音聽在她耳中,莫名讓人驚懼,“寶陽縣主還是不要亂動的好,待我說痛快了,自會放你走的。你知道,我是在鄉下做慣了粗活的,手上的勁兒可不小,萬一傷到你腹中的寶貝疙瘩可就不妙了。”
趙念唇角緊緊繃著,強笑道,“怎麽突然這麽生分,而且這世上早沒了寶陽縣主,既然不願意叫我姐姐,喚我的名兒或者字就好。”
見她老實下來了,趙瓊淡定地收回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她突然就發現自己以前的念頭都好蠢,明明在鄉下時她清楚的知道人有好壞,也見過為爭三瓜兩棗最後鬧得兄弟鬩牆,父母子女成仇的種種禍事,怎麽回了王府這樣的富貴窩反倒認為親人都是天上的皎月了!
其樂融融都是假象,溫情脈脈或是虛無。
趙瓊深深地看著她,親生父親冤不冤枉她不知道,變故發生的太快了,從牢裏出來沒多久她就被人綁了,一路帶到了太原的教坊,接著就是沒日沒夜的訓練,從前她將跳舞當成消遣,可在那裏,隻能由著教習打罵,挨餓竟成了她最期盼的事兒。
總不會真的將她餓死,比起針戳進皮肉上的疼痛,好熬太多了。
那時她被逼一遍遍練舞,心裏憂心著家中其他人的下落,時刻留意,得知父兄他們平安抵達了營州,這才鬆了口氣,隻要人在,未必沒有翻身的時候。
又得知寶陽縣主下落不明,似是被賊人迫害了,可惜自己脫身不得,遠離汴京,無從打探究竟,卻也在心裏記下,有朝一日得了自由,一定要替姐姐報仇的。
誰知人同自己在一地兒,昔日愛慕者將她護的密不透風,觀其氣色,也不像是受了苦的,秀眉彎彎,眼睛明亮有神,不似自己這樣時刻充斥著警惕,這場家變仿佛沒有給她帶去半點磨難,還是那個人人讚不絕口的清麗端莊,秀豔大方的寶陽縣主。
此時麵上依舊帶著焦急而惹人憐愛的神色,趙瓊卻不敢再同以前那樣傻傻地去信她,回想起來,今日才見她變臉色,從前在府裏時,麵上總是掛著溫和婉約的笑容,高潔又有朝氣,渾身上下掛滿了讚譽。
趙念也回望著她,深知這個妹妹是遇好更好,遇壞更壞的性子,看清她眼底陡然升起的防備與嗤諷,趙念皺了皺眉,此刻自己在她心裏成什麽了?
昨日重逢,還擁著哭了一場,互相勸慰打氣了許久,又商量著未來如何如何,二人默契的對之前的過往輕描淡寫一番,寥寥數語做了了斷,對著夜空發下了許多重振旗鼓的宏願。
今日以言辭作刀,插入各自心頭惹得鮮血淋淋。
趙瓊不願意再繼續糾結了,到底她不是小孩子,會無線期待父母的疼愛,當時被接回王府,她也隻是想著以後不愁沒肉吃了。
回了王府,吃穿用度上果然沒有慢待過她,不論是和眼前這個一母同胞的嫡姐比,還是同繼母所出的妹妹比,她們有的也沒少了她的,她很知足的,再過兩年尋個家世比王府低上許多,人品又過得去的男子,相敬如賓的過一輩子就行了。
生父膝下孩子不少,兒女都有,得寵的如繼母所出的兄長,之所以說是兄長而不是弟弟,是因為繼母乃是側室扶正,最開始是宮裏賜下幫生父省人事的通房丫頭,懷了庶長子本該打掉的。
可,那是真愛啊,生父自然不肯,兼之繼母早年在宮中當職時為救太後的愛兔,在寒天臘月時節奮勇跳下水撲騰了許久,太醫說她不易有孕。
生父思來想去不敢冒險,隻好為了這個真愛委屈了——同為真愛的生母。
嗬嗬,趙瓊不明白了,怎麽這些有錢人家的女眷動不動就不易有孕,明明被精心嗬護著,整天吃飽喝足,衣食無憂的,到頭來還不如鄉下的婦人頂用。
便是繼母,冷水裏泡了連半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問題卻比那些隔三差五就去河邊洗衣服的婦人還嚴重,這究竟還有沒有道理可講了。
趙瓊不知生母信了沒信,反正最後孩子留下了,身為真愛的優越感框住了她的道德底線,加上,可憐的小妾得到的隻是一個孩子,她得到的可是丈夫的真愛啊!
這是趙瓊從伺候的舊人嘴裏打聽到的消息總結出來的,嗯,也不知道生母去了地底下看著上麵——丈夫將小妾一路扶上妻位,這些年恩愛甜蜜,兒女雙全的樣子,會不會氣的詐屍。
應當不會吧,畢竟那可是她同意了的呀,趙瓊惡意的想著,她委實厭煩極了動不動就搬出真愛理論的這些人,仿佛隻要套上這樣的殼子,做什麽離譜的事兒都不必再羞愧。
曾經氣死了養父母的弟弟是這樣,回來遇到的親生父母是這樣,生父好歹自個兒受益了,生母受什麽了?哦,受委屈了!
就連她小時候走失,也有這些破事兒的原因在裏麵,繼庶長子之後,生父再次“不小心”讓繼母懷上了——
這次就沒那麽好糊弄了,管三年抱兩叫不易懷孕?
生母放不下和丈夫的情分,又不願意當惡人處置那時升為孺人的繼母,幹看著對方生下孩子她又覺得惡心不平,娘家要替她出頭,找上生父稍加訓斥她就先攔著。
一來二去娘家也難免冷了心腸,懶得管這個女兒,隻將她和姐姐接回外家避難,因為那段時間王府實在過於雞飛狗跳了些。
別人家父母吵架是生怕嚇到孩子,她這親爹娘是生怕嚇不死孩子,外家將她倆接去不久,又被王府接了回去。有次傍晚時分,夫妻倆吵架吵的凶猛,姐姐就帶著她悄悄地離開了王府,想要去外祖家搬救兵,然後在路上走失了。
這些事於年幼的她來說,早都沒了印象,這是當初他們找到她時,告訴她的。
她信了。
之所以跟著回了王府,一方麵是因為養父母早早沒了,弟弟和弟媳的折騰勁兒看的她心煩,另一方麵,兩人不吵架的時候就一致朝她挑刺,很想要把她嫁出去換錢。
要不是她性子潑,打起架來能豁的出去,隻怕早都被掀到狼窩裏去了。
親生父親找來,她看出來他是真心想要補償她的,一旁的姐姐也溫溫柔柔的勸她跟她們回去,每天都有肉吃,不嫁人他們也願意養她一輩子,她覺得挺好的。
至於親近不起來,她也理解,畢竟彼此沒有相處過,當初養父母有了親生的孩子後,待她還不如往日可親呢!卻也沒有苛待過她,雖然不給吃肉了,飯也給的少了,但那都不算什麽,村裏好些人家對親生女兒遠遠不如養父母待她寬厚。
她不怪他們,但是常年如同外人一樣的被兩樣對待,卻也磨光了她的孺慕之心,給養父母的親生兒子留了些銀子後,她就走了。
總歸養大了她,他們夫妻享受不到這份回報,讓親生兒子替他們享受也是一樣的。
“趙念,我向來很知足,回了王府也從來沒有鬧過幺蛾子,府裏因為虧欠我而彌補到你身的那些好處,我也從未因此而嫉恨不平過來,可是你待我,是真心的嗎?”
趙瓊將能記住的往事飛快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從前有意無意忽略的,如今格外清晰,呃,如此說倒顯得她小肚雞腸似的,但人嘛,多對自己上點心也沒什麽錯處。
“如今細想起來,你待我不能說全然是虛情假意,可這份愛護妹妹之心,似乎經不起細琢磨呢!”
“旁人說我粗俗,好姐姐你是怎麽說的來著——‘書陽回來的日子尚淺,再過段日子就好了,她真的每天都有很努力的在學習,隻是到底慢了十幾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變化好的’諸如此類。”
趙念沉默以對,當時不衝她發脾氣質問,這會兒再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呢,難不成指望她此時此刻上趕著去道歉。
“就當我言辭不妥當好了,可我並沒有奚落你的意思,你是我親妹妹,你知道的,是我疏忽弄丟了你,我一直很愧疚,我想彌補你,我那麽說也隻是以退為進而已,這樣她們反倒是不好意思再開口……”
“嗬嗬,”你這麽長袖善舞的妙人兒,還需要用以退為進的辦法來和稀泥?
笑話!寶陽縣主誰提起來不誇兩句,別跟她說那都是吹出來的,哪怕是自家有意捧起來的名聲,可外人都是傻子不成,她怎麽瞧著那些夫人都精明得很。
“其中或許有水分,但你絕非一無是處,起碼真的是知進退,能瞧明白事兒的。”不然落在那些大家夫人眼中,禮儀上頭一件就將人刷下去了,還能到處誇她!
“先是替我認下粗俗的名頭,又拐著彎的說我腦子笨,怎麽學也學不會,可是有一點你說對了,我的確比你們慢了十幾年,不光是從頭學的問題,我還得把從前學的、同你們不一樣的通通壓在腦後。”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對我呢,怕我蓋過你?”趙瓊說著自己先笑了,越長越好笑,“這不可能,王府那麽多庶妹我尚且比不上呢,你都不把她們當攔路石,我這樣長於鄉野什麽都不會的,憑什麽對你構成威脅呢!”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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