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六、千年變局(第三更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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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妖法問題上,金富轍反反複複,問了數十個問題,拓俊京能回答的不多,即使回答了,也多半靠猜。

    聊完這些之後,拓俊京才問起金富轍為何會來濟州。

    他現在耳番目染,也把耽羅稱為濟州了。

    當得知他們身為國使,去大宋遞交國書,結果送到了周銓門上時,拓俊京呆住了,他想到被擒之夜,周銓和他說的話語,還有那份在他看來完全不可能同意的條約。

    “海賊私扣國使?”他急切地問道。

    “他們倒不曾這樣做,李正使已經被送往京師,我則被送到此處,說是要送我歸國。”金富轍神情難看:“正因如此,我更覺得……可怖!”

    正是可怖,說明周銓完全不在意他們告狀之舉!

    “對了,他可曾說過他下一步會如何?”拓俊京壓低聲音問道。

    “這倒不曾,怎麽?”

    二人都是聰明人,想到董長青安排他們會麵,肯定是有所目的,這時齊齊變了臉色。

    “糟糕……他有後手,他說了,他不手下留情!”拓俊京大急,將周銓的三步後手說了出來。

    聽說要讓女真人入侵、在高麗內煽動內亂、再令日本人騷擾,金富轍也是駭然變色,這三手若真用了出來,高麗亡國之憂,就在眼前!

    “難怪他不懼我們告狀,也有意讓你我會麵,分明就是借你之口,說出他接下來的舉動!”

    “好大膽好猖狂的賊子!”

    “大宋詩書之國,禮儀之邦,有蘇家兄弟那樣的大才子,為何還會生出周銓這等卑劣陰險之輩?”

    金富轍一向以君子自居,此前就算是背後議論周銓,也不曾口出惡言,但這一次他真急了,忍不住破口大罵。

    但是罵人有用麽?

    “金郎中,此事不可怠慢,須得早些稟報國內,我等失陷於敵事小,可是若真被對方挑起數路亂局,亡國之禍,就在眼前了!”

    拓俊京見金富轍失態,慌忙上前將他按住,壓低聲音道。

    金富轍隻能沉重地點點頭。

    到得次日,董長青帶著金富轍參觀五國城,第一個帶他去的地方,竟然是學校。

    因為有近萬移民過來,其中十六歲以下的少年數量有三百一十餘人,故此,周銓決定在五國城建起的第一座公共建築,就是學校。甚至黎清這位總督的總督府,都未曾建成之前,學校便已經立起。

    學校選擇了一塊非常好的位置,背風向陽,而且還預留了今後的發展空間。看到這區區一座島上的學堂,比起高麗的太學都要好,金富轍心裏滿是嫉妒,但當他發現學生們所學內容,並非經義、詩詞,而是算數、格物、工藝、文史四門。

    其中文史是基礎,除了教會這些孩童們基本的千餘漢字之外,就是背誦詩詞歌賦,背《詩經》等倒還勉強和儒學扯得上邊,但背到本朝詩詞,王安石與蘇軾的都有,就讓金富轍有些不明白,這究竟是何傾向了。

    算數則是加減乘除四則運算,金富轍覺得教一教也不算太過,但格物與工藝二課,實在是讓他大開眼界。

    象格物課,既不支持蓋天說,又不支持渾天說,而是拾起了宣夜說,以為宇宙無窮,日月星辰皆為球體,浮於其中,因為磁力相引,故此合為一體。又以為太陽乃是恒星之一,地、月、金、木、水、火、土諸星皆繞其轉,而月又繞地而轉。

    金富轍看到這裏時,極為震驚,再看其教材中解釋大地為球之說時,以海上望船來說,若大地為平,則船帆同現,若大地為圓,則帆在船先。金富轍還特意往海邊眺望良久,不得不承認,這說法還是有幾分道理。

    然後月亮為球之說,甚至還說有一秘器,稱之望遠鏡者,可觀月麵,識其上山脈平原,與地麵無二,故可知月亦為星,乃地星之衛星也。

    金富轍不知教授這類知識有什麽用處,忍不住相詢,董長青也不是非常明白,不過他聽周銓解釋過:“儒家經義,科舉用之,格物算學,航海用之。濟州遠在海外,這些人都要為東海商會效力,不通航海如何能行?”

    金富轍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惡意。

    宋人現在的航海技術,已經是遠遠勝過高麗、日本等國,若再更進一步,大海與陸地沒有什麽區別,那麽海疆之上,還有什麽能阻攔宋人?

    他已經沒有心情再細看五國城學校的授課了,隻是向董長青要一套教材,結果董長青卻是笑了:“若是要儒家經典,便是十套八套,我也不會吝嗇,但學堂教材,乃是五國城保密之物,便是這些學生,也不得帶回家中,隻能在學堂時翻用!”

    金富轍便是想玩一場讀書人偷書不算偷的把戲,也來不及了,他有些後悔,自己方才該多翻一下五國城的教材才是。

    參觀完學堂,便是參觀軍營。在這裏,全是十六歲以上、二十二歲以下的年輕人。

    根據東海商會濟州總督府第一號令,這些人不是真正的軍隊,而被稱為商會“護衛”,但隻是名字不一樣罷了,在金富轍心中,他們就是正規軍。在那同一份總督令中還規定,凡漢人男子,十六歲以上便得加入護衛服役,役期四至六年。在服役期間,可以獲得每月定額的服役餉錢,若參與戰事,或者平時立功,皆有獎勵。

    如今護衛總數不算多,隻有三千餘人,但還有與此數量相同的預備役:年滿二十四歲以上,五十歲以下漢人男子,皆為預備役,無論官職、職業,每年須得至少進行十五日的軍隊操演。這樣一來,東海商會隻要進行動員,就可以派出近七千的軍士,根本不需要大宋的支援!

    當看了護衛們的訓練之後,金富轍更是沉默。

    這支部隊,絕對不是高麗人所能抗衡的,名義上是商隊護衛,但甲胄之堅,武器之銳,軍械之全,士氣之高,訓練之精,皆在高麗官兵之上。

    難怪上回交戰,高麗會慘敗,宋人的妖法隻是原因之一,雙方兵員的素質差距,亦是重要的原因。

    在軍營之外,則是醫院。

    這在金富轍意料之外,沒有想到,東海商會竟然還專門成立了一家醫院。

    隻不過醫院裏醫生的目光,讓金富轍有點毛骨悚然,特別是得知他是高麗使臣之後,這些醫生變得非常熱情,幾乎個個都想要拉他過去,為他把脈摸骨,仿佛想要了解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不知閣下為何如何盛情?”他忍不住問一名老郎中道。

    “死的高麗人解剖過不少了,想看看活的高麗人與死的有什麽區別呢。”那老郎中快言快語。

    “這是何意?”金富轍頓時厲聲道。

    董長青正待使眼色,那郎中卻不隱瞞:“兩個月前的大戰,高麗人死傷近兩萬,這麽多人埋了也是浪費,我們解了不少,好了解五髒六腑各自功勞,還有血液運轉,特別是各種血之區分……喂喂,高麗貴使,你莫走啊,我還要好好替你摸摸骨呢!”

    金富轍已經有多快跑多快,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郎中。他轉向董長青,一聲長歎道:“如此殘暴不仁,貴上就不懼天怒人怨麽?”

    “此話就有些偏頗了,貴使可知這些郎中為何要解剖高麗人?對了,你隨我來……”

    金富轍被帶到醫院的一隅,這裏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酒味,金富轍心中一動,然後就看到數名穿著古怪病裳的人在院中發呆。

    見董長青與金富轍進來,這幾人都起身而立。

    “這位乃是貴國使臣,前來探望你們,你們說說自己的情形吧。”董長青道。

    這幾個穿病裳的人聽到來人是本國使臣,紛紛報名說自己的身份。

    這些人都是高麗人俘虜,戰時受了傷,是商會郎中所救治。

    關鍵是他們所受之傷,即使最輕者,也是開膛破肚!

    那傷者說到此處,還將自己的衣裳解開,露出一道蜈蚣般的長長疤痕給金富轍看。金富轍看得心驚膽戰,原本有些怪這些士卒未曾取義殉國,現在也怪不起來了。

    “若無解剖之事,哪裏能救因這些性命,據我所知,貴國上下都篤信釋教,當知皮囊一物,不過虛幻,舍虛幻之廢皮囊,救真實之性命,這如何是殘暴不仁?這是大仁、大義、大勇!”

    董長青恰在此時的插言,讓金富轍默然無語。

    他不得不承認,董長青所言有幾分道理。

    讓金富轍有些遺憾的是,參觀完醫院之後,董長青便不再帶他四處去轉,隻是向他賺上了一些小禮物。

    說是小禮物,亦是在高麗價格極高昂的玻璃器,金富轍固辭不受,卻發覺自己的隨從都有。

    “這究竟是何意?”他忍不住帶怒問道。

    “貴使來此一遊,送些薄禮,不過是聊表我東海商會友好之意。”董長青笑道:“若是行賄,豈會用此等物什?”

    金富轍還想拒絕,但他的隨從們卻紛紛勸說:“東海商會隻是賺送禮物,又不曾說要官人回去替他們美言,官人若覺得生受不妥,就還些禮物便是!”

    金富轍實在無法拒絕,隻能收了下來,他要還禮,想來想去,秀才人情紙一張,便提筆寫了蘇軾一首詩,充作還禮。

    又過一日,青鳥號載著金富轍向高麗駛去,站在船頭,金富轍滿心沉重,望著漸漸遠去的五國城,他禁不住長歎:“千年未有之變局……就在眼前了!”(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