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九、燃燒的遠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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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已經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但單從外表來看,他與四十歲左右的人沒有區別,他身邊的兒子趙桓,倒顯得比他更為蒼老。
這是他們父子多年來第一次見麵。
雖然在文維申之變後,趙桓與趙構就被送往濟州,但那段時間裏,趙佶卻主動去了流求,回到五國城後,他也不肯見趙桓、趙構,直到今天,他才讓自己的這位前太子來見他。
“父皇……”
趙桓滿腹怨氣,看著自己的父親,這對皇帝父子見麵之時,並沒有多少情誼,有的隻是相互間的怒意。
“你多次說要見我,見我有何事?”趙佶冷淡地問道。
“父皇今日是否後悔?”
趙佶知道趙桓所指為何,周銓能夠有今天,離不開趙佶當初的放縱,若這小子在汴京才剛剛賣冰棍時就將他滅掉,哪裏還有這麽多事情?
“曾經後悔過,但金人南下、你逼使李綱冒然出擊失敗之後,為父我就不後悔了,不但不後悔,而且暗自慶幸。”趙佶回答道。
趙桓愕然:“父皇……你這是何意?”
“我們父子都是聰明人,但並不是所有聰明人都適合當皇帝,當初章惇說我輕佻,不足以承大統,事實證明,他說的是對的。若我還是天子,沒有周銓,我會縱容朱勔、童貫等輩,少不得一樣會有河北之敗。要麽是金人,要麽是遼人,仍然要大舉南下,那時我唯一之策,還一樣是禪位給你,而你的性子,表麵隱忍,實際剛愎,也一樣會斷送掉李綱這樣的忠臣,你會將為父我當成最大的對手,卻對南侵的異族掉以輕心,少不得我們父子,都要當階下之囚。既然都是當階下之囚,給周銓當,比給異族當要好得多了,至少周銓能容我活命,甚至還許我一定程度的自由,比如說我可以寫書,我可以去流求遊玩……”
趙佶如今是真看開了。
濟州、流求,兩地轉了轉,再回想起自己治下的汴京,他很清楚,自己與周銓的差距之大,甚至是他拍馬都趕不上。以周銓的手段,大宋的地盤到了他手中,想來用不了多久也會如此,人心所向,趙佶也就死了心。
真正死了心,再仔細去推敲,趙佶心中又有些感慨。
他被軟禁在五國城,但除了大宋本土,別的地方隻要他想去,向周銓提出申請,周銓批準之後,便會安排他去。去的途中所有花費開銷,周銓都會補助,甚至還有意讓他接觸到底層百姓,了解天下的真實情形。
這等胸襟,這等氣度,這等器量……趙佶有些不孝地想,他的列祖列宗之中,宋太宗是遠遠比不上的,宋太祖想要比上也很勉強。
“你就被周賊這麽一點小恩小惠便收買了?父皇,你果然是昏君,列祖列宗的江山,怎麽會傳到你手中!”
寥寥幾句,他們父子就吵翻了,趙桓哪裏聽得進別人誇周銓好,更何況,誇周銓者還是他父皇!
“行了,列祖列宗的江山,至少沒有亡在我手中,大宋最後一個皇帝是你,不是我,將來若還有人編史,我最多是昏君,卻不是亡國之君!”趙佶不滿地哼了一聲。
自己生的都是什麽樣的兒子,為何就不能生出象周銓這樣的?
“你……你將來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我現在想的是,如今有何麵目去見周銓,因為你和九哥兒的愚蠢,我這老父還得想辦法為你們買命!”趙佶呸了一聲道。
趙桓呆了呆:“他……他想殺我?”
在趙桓看來,周銓沒有殺趙佶,沒有殺耶律延禧,甚至沒有殺完顏阿骨打——這廝是自己病死的,所以將他弄到濟州來,應該是軟禁起來,如同趙佶一樣。
“我又沒有想殺周銓,他當然不想殺我,而且我是過氣的太上皇,說話沒有人聽,你不同,你軟禁在宮中還能有忠臣為你效力賣命。”趙佶話語裏帶著譏諷之意:“最蠢的自然是九哥兒,他也最貪,若他不是想著要你那帝位,老老實實當個攝政王,就算我大宋亡了,還少得了他的富貴?”
“周銓要殺我,周銓要殺我?”趙桓對趙構的生死事情根本不關注,想的隻是這件事情。
他甚至還想到了南唐後主李煜。
宋太祖時對李煜還算客氣,但到宋太宗時,李煜日子就難過了,甚至有傳聞說,其妻小周後也為宋太宗所辱。
趙桓想到這裏,就怒發衝冠,他的皇後,可也是被送到了濟州來,周銓好色又是出了名的!
他心裏想著卑鄙之事,那邊趙佶卻不知道,又哼了一聲,趙佶道:“為了救你們性命,為父隻能將自己的潤筆拿出來了,哼,又要過些時間的緊日子了……”
這時趙桓才聽明白過來:“什麽?”
“你莫非不看報紙?我就不信,周銓會不讓你看報紙!”趙佶不滿地道:“又不是老九,老九將你軟禁於深宮之中,倒是真有可能不給你外邊的消息,周銓不是這種人!”
“報紙上有什麽消息?”趙桓厭惡周銓弄出的一切新鮮事物,所以報紙他還真沒有關注過。
“周銓要搞一次‘燃燒的遠征’,我為了救你們,將我這幾年積下的潤筆錢,全捐給這次遠征了!”
“燒燒的遠征,那是什麽破玩意兒,莫非周銓這廝又要窮兵黷武了?”趙桓驚呼道。
“燃燒的遠征?”
驚訝的不隻是趙桓,遠在西京,宗澤看到這五個字時,神情微肅。
如今宗澤已經被大宋的攝政王趙樞任命為西京留守,專門負責安定洛陽人心,同時配合嶽飛掃蕩西夏殘餘勢力。宗、嶽二人雖然年紀相差很大,但因為都和周銓關係親密,故此配合得極好,嶽飛掃蕩大漠之舉,也因此更加順利。
此時嶽飛正在西京,準備回應天府,當麵向周銓請教接下來的戰略,因此他坐在宗澤的麵前。
宗澤抬起頭,看著嶽飛,麵上浮起欣賞的笑容:“鵬舉與周公在一起時間久,可知道周公這燃燒遠征是何意思?”
嶽飛神情冷肅,點了點頭:“事實上,在接到宋行風案的案情通報之時,兄長就在給我的信中約略談了些有關燃燒遠征之事……”
想到周銓當時的話語,嶽飛眉頭稍稍揚了一下,然後繼續道:“因此,我有些理解兄長的思路。”
“哦?”
在嶽飛看來,周銓的思路就是國內矛盾國外轉移。
文維申等人的陰謀,算是國內守舊勢力的反撲,解決這個矛盾,周銓采用的是國是論戰,這一招果然靈,不僅將所有舊書生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而且還讓他們自覺不自覺地去研究實學。以實學的浩大深奧,這些人很快就會沉迷於其中不能自拔。至於那些對實學不感興趣非要抱殘守缺的,他們現在也沒有功夫去阻撓周銓代宋自立的大計,他們正忙著在應天大學之城裏吵架,自個兒內部不同派別間爭得都打了起來。
宋行風的謀叛,乃是華夏軍內部的軍頭勢力有所抬頭的結果。再完美的製度,都有空隙可鑽,所以華夏軍中還是形成了軍頭勢力,隻不過象宋行風這樣極端的絕無僅有。但除了嶽飛之外,幾乎所有的軍頭都希望打仗、立功、受賞,如果不能對外開仗,那麽就要琢磨著對內有什麽辦法立功受賞了。“燃燒的遠征”,就是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將他們的目光投向對外擴張上來。
而申世誼等富二代的小伎倆,則是華夏體製內部的壟斷資本尋求政治權力的一次嚐試。表麵上看,隻是申世誼等年輕一代的胡鬧,可是申胖子真對申世誼的言行毫不知情?孟廣真的對自己兒子孟紳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他們不滿足於周銓在樞密院和中書院給他們的參政位置,他們還需要更多的權力,以保證他們擁有更大的財富,並且這財富還要能世世代代永續下去。“燃燒的遠征”同樣是為他們準備的,將他們過多的資金、人力和精力,投入到對外的殖民中去。
“這……這……濟王真是這麽想的?”宗澤聽了嶽飛的猜想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荒唐。
“從他給我的信裏來看,確實是這麽想的。”嶽飛臉色也有些發苦。
“荒唐,荒唐……他的理由是什麽,按理說,他不該做此窮兵黷武之事!”
“並不窮兵黷武,他說這一筆不但不虧,可能還要大賺……”
周銓的理由是,此前華夏改朝換代,都是內部矛盾激化的結果。當朝廷的一切手段,都無法解決內部矛盾時,就會爆發內戰,用大量人口的死亡、舊政權的滅亡或者奄奄一息,這種殘酷的方式來消除矛盾。
現在同樣如此,按照舊規律,周銓應該用一場戰爭,摧毀阻攔他的一切,消滅所有的敵人。
但所殺者,終究是華夏之人。
包括文維申、宋行風、申世誼,他們論罪當死,但是周銓還是覺得有些遺憾,他們原本可以死在為華夏開疆拓土、為子孫獲取生存空間之上,而不是死於內鬥之中。
“故此,兄長要發動這場遠征,就象是燒荒一般,這些人的野心雄雄燃燒,所經過的土地,將是後世華夏億兆黎民可以耕作的沃土!”嶽飛說到這裏,抬起頭來看著宗澤:“他還對我說,如今舉世之間,我華夏獨大,故此是千載難逢的良機,若是因為婦人之仁而不去做,後世子孫必然要千悔、萬悔,甚至要付出無數鮮血為代價!”
“至於他自己的仁厚名聲,與這些人的野心一般燃燒殆盡,他也在所不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