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0一章 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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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出中年大叔塞來的名片,定睛一看,是一種複古的油紙卡做的,這種名片我在民國時候的舊物件裏經常見到。
發黃的名片正麵中間部位,廉價的黑墨油印著“羅永培”三個大字,而後靠下印著一排模糊的小字,“三、炮、中、大、永更夫”。名片的背麵,羅列著五項業務,正楷小字,密密麻麻的鋪陳在油紙卡上。一是幫死人穿衣服並負責抬埋;二是代有錢人家撿私娃子(被貧苦人家遺棄的嬰兒);三是包埋死娃娃;四是包掛公廁門前“內有產婦”的麻簾席(過去老成都常有貧苦人家的婦女在公廁分娩,以求得同情和救濟);五是其他沒人肯幹的臨時事務。
大雨傾盆而下,擊打其地麵上的泥珠飛濺,更激蕩在了我心裏。
其他人或許不知,但作為唐家家主,從小翻閱金石玉微錄,裏麵提到的一些江湖上的奇人異事,是我最愛閱讀的部分。我記憶裏很清楚,羅永培是解放前成都九眼橋一帶的丐幫頭子,他平時的身份是打更匠,負責老成都的三義廟、炮廠壩、中山街、大牆西街和永靖街這五個區域。
名片中的“三、炮、中、大、永更夫”幾字,不正是解放前羅永培的業務範疇嗎?
一股涼意,頓時在心間蔓延。
這中年大叔,是羅永培,他竟然一點兒也沒老?竟然還在打更?
他為何要在陰場?是被困住了還是不願出去?難道這裏是無間地獄般的輪回?
打更匠信息靈通,但過去丐幫的耳目,可以遍知天下事,羅永培正好是九眼橋附件的丐幫頭子,找他打聽妖的事情,一定有結果。
“喂!唐天!傻站著幹嘛?快進棚子裏躲雨!”張子玉坐在方桌旁,向我揮手。
我心裏一急,不行,這陰場裏這麽大,要是走散了,再想尋可就難了。
一把拉起張子玉就向外衝。
“那個中年大叔是羅永培!民國時候的丐幫頭子!找他,問他!”來不及解釋,我一邊奔跑,一邊說道。
張子玉聽後驚訝一呼,雙眉一橫,應該是明白了這事情不簡單,而且是我們探尋秘密的重要人物。
“呼呼呼!”我將手搭在橋頭的石獅子上,大口喘氣,大雨天跑步,渾身都透著一股濕熱氣,異常難受,不過再難受,也抵不上內心的焦急,是一種想知道答案的迫切。
橋頭圍著一大群人,鬧嗡嗡的,拔開人群進去一看,羅永培正蹲在一個身穿墨綠色短袖的胖子身邊,不斷的搖頭。這個胖子躺在泥漿裏,身上的血水混合著雨水,在坑坑窪窪的地麵上流淌,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兒。
胖子應該是臉部著地,像是被人從身後狠狠推倒給摔死的,臉已經被堅硬的橋麵給摩擦得麵目全非,隻可見到五個大小不一的學孔,向我噴湧著黑色的血水。側頭看去,整座拱橋的中間部分,拉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鮮豔的血紅將白色大理石鋪設的橋麵,一分為二,異常醒目。
“哎喲,這麽年輕的娃兒,咋死得這麽慘!”
“估計死的時候,心裏還有冤屈,你看他的血,都是紫黑的,我們老家人說,人死後若是血變黑,都是心裏不願意走!”
圍觀群眾你一言我一語,對著躺在地上的胖子屍體指指點點,有人冷漠觀之,有人麵露同情。
“唐天,你有沒有覺得,這個胖子在哪見過?”張子玉湊到我身邊,悄悄說道。
經他這麽一提醒,還真是,這不是被我搬磚頭騙了錢,叫囂著最厲害讓我還錢的胖子嗎?剛剛追過來時,也是他跑在最前麵。
胖子被殺的拱橋,正是我們剛剛躲著藏身的石橋。
一種好像被算計的感覺,縈繞在心間。
“羅叔,又見麵了!”我皺著眉,擠出人群,來到胖子身邊,仔細打量著。
羅永培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沒說話,而後用眼神掃視了一遍周圍圍觀的群眾。
“難道凶手還在現場?”我心裏震驚道,也跟著看了看,但沒發現什麽異樣。
不過胖子的死法,我倒是看出了蹊蹺,他的死,並不是簡單的虐殺,而是先毒後殺。
我將胖子軟綿的手腕抬起來,用力一扯,骨頭傳來明顯的酥脆感,同時骨碴鋒利的邊緣劃破胖子的皮膚,露出小半截發黃的骨麵。
周邊頓時吵鬧了起來,一群人指著我大罵,認為我不尊重死者。
我看了看羅永培,隻見他眉頭緊鎖,估計也看了出來。這胖子死前被喂食了大量的硫黃。硫黃在古代一直被視為仙藥,許多修道的人都長期服用,但若是一次性吃太多,則會導致中毒而亡。吃硫黃死掉的人,骨頭都是酥脆的,用手一捏,會化成一堆黃色的粉末。
“道士。。。長生。。。仙藥。。。”我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可能因為剛剛抬拉胖子的手,牽動了他的t恤,露出了他肚子上的腰帶扣。
黃銅質地的腰帶扣,圖案是五角星下寫掛著一柄短刀。
我與張子玉對視了一眼,這圖案我們再熟悉不過,這是劉家的親衛。
“轟隆隆!”
天空突然響起一陣驚雷,大雨衝刷著血水,刮起陣陣腥風。
殊不知,一個穿戴蓑衣的老農,悄悄的退出人群,身影隱沒在岸邊的樹林裏。
“遭了,被陷害了!”
“劉家肯定以為咱兩合夥把胖子給弄死了!”我把張子玉拉到旁邊,小聲說道。
“有人替你,壞了規矩!”張子玉眼神透著寒意。
蜀七門幾百年來,不同家族在發展過程中,難免會有恩怨,所以一直以來,大家都墨守一個規矩,如若有仇,下麵的人可以互相尋仇,但不能擴大範圍,家主不能對下麵的人下殺手,否則,視為宣戰。
“不止替我,張家、唐家算是和劉家宣戰了!”我仰頭看著天空,狂風呼嘯,突然生出一種人生在世,江湖中遊,身不由己的感慨。
“不過好在咱兩目前明麵上和家族撇開了關係,劉青雲就算想戰,怕是不容易,但他可以直接對我們出手了,為了他的目的!”我說道。
不待張子玉接話,羅永培略帶沙啞的吼聲便在雨霧中響了起來。
“喂喂!大家都散了吧!這小子是仇殺!先被毒軟,然後活活把臉按在橋上磨死的!你們圍在這旁邊,不嫌晦氣得慌嗎?趕緊散了吧!”
“我做個公理人,把這可憐娃拖去埋了!”說罷,羅永培從衣兜裏掏出幾條舊麻繩,熟練的在胖子屍體上繞著圈,用力一提拉,胖子便背對背的靠在羅永培身上。
羅永培佝僂著腰,緩慢的邁著步子,一步一個血印。
不過雨水很快便把血水衝刷幹淨,好似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連忙快步跟上,不過羅永培看我的眼神,似乎不一樣了,透露著淡淡的警惕。
“你們認得他?”羅永培背著胖子,向岸邊樹林走著,問我道。
“不認識,不過我搬磚頭騙了他的錢,剛剛他追我,跑在最前麵。”我如實回答道。
“哼,這五星挎砍刀,死的是劉家的人。”
“劉家,蜀七門的人,你們攤上大事了。”
“不過好在這裏是陰場,潘家的場子,劉家就算想尋仇,也得等你們出去。”羅永培淡漠的望了我和張子玉一眼。
我思量著,這羅永培是丐幫的頭子,大幾十年前,肯定與蜀七門打過交道,所以對我們應該是很熟悉的。從他的表情看,可能已經看出了我和張子玉的身份,就看我們自己願不願意說罷了。
“為了表示尊敬,我叫您一聲羅叔吧!”我笑著道,不過羅永培沒有理我,而是埋頭向樹林深處走著。
大雨之下的樹林,泥土味道包裹著樹葉的腐氣,十分嗆鼻。
“我是現在的唐家家主唐天,他是張家家主張子玉,我們來陰場是想來找線索的。”
“在一座墓裏,我見到了城隍,見到了羅全善和王照心!”我見羅永培的步伐越來越快,好似要甩開我們,連忙大聲喊道。
羅全善和王照心,和他是一個年代的人物。
果然,羅永培的腳步停了下來。背上胖子鬆軟的脖子,倒搭在羅永培的肩上,嘴張得老大,墨黑色的血水,伴著雨滴,粘連在羅永培的絡腮胡須上。
“他們讓我去九眼橋找一個,叫妖什麽的來著,沒說完,他們就死了。”我說罷,眼睛死死的盯住羅永培,想從他的表情裏感受到更多的答案。
“死了?城隍殺了他們?”羅永培扭過頭,眼睛發紅的問道。
羅永培的雙拳握緊,而後又鬆開,再握緊,再鬆開,身體氣得發抖。
就這樣,樹林雨幕中,大概站了一分鍾,羅永培對我微微一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早死早超生,也挺好!”
說罷,他便徑直向幽暗的樹林深處走去。
他的表情,有無奈,也有不甘。
“羅叔,妖什麽的,你知道嗎?”我快步追上。
這時,羅永培突然一停,做出一個安靜的手勢,身子慢慢下弓。這是人遇到危險時的自然反應。
我和張子玉也跟著緊張起來。
或許是因為雲氣,天邊五常塔的幽光變得昏暗難定,雨霧朦朧,一股熟悉的味道,充斥在樹林裏。
這是血的味道,比胖子的屍體上的血味兒更加濃烈刺鼻。
前方樹林的土壤,變成了血紅色。林間灌木叢上,掛著被撕扯破碎的條狀衣物。
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樹幹上,殘缺的屍塊被黑鐵棺釘釘在樹上,殷紅的血液順著樹幹流淌。
東麵是一個胳膊,南麵是一雙齊膝被斬斷的小腿,西麵又是一個胳膊,北麵樹幹上倒掛著一個攔腰斬斷的半節身子,腰部朝下,小腸等內髒滑落下樹幹,淋了一地。
在北門的樹幹最上方,斜插著一個帶血的破蓑衣,蓑衣上麵盛放著一顆老者的人頭,眼珠已經被掏掉,留下兩個冒血的窟窿,大張著嘴,嘴裏塞著一隻碩大的老鼠。
老鼠的尾巴,懸掛在老者淌血的嘴角,老鼠的爪子卻是從他脖子的斷麵處探出,脖子光滑的截麵,一看便知是利器切割所至,隻是連帶著脖子裏的老鼠頭部也被削掉了一半。
或許,老者的頭被砍下後,還喘著氣,老鼠被塞到嘴裏後,求生本能促使它活生生的在老者脖子裏掏了一個血洞。
東南西北四棵樹上的屍體合在一塊,便是一個完整的人。
大雨傾盆,電閃雷鳴中,樹林裏的光影不斷在紅與白中切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