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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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南月!
木梓焱當日在青銅樹上,見那些傀儡和黑衣人自樹下的水潭中出來,木藍後來也是躍入水譚中不見。
青銅神樹坍塌,當時情況緊急,他在水潭下並未找到出口,便帶著花煊避入了之前的穴道,待穀中安靜了下來,又尋了整整一日,才找到出口。
穀中遇到的那夥神秘人不知從何處得知了神樹方位,但進入暗河卻不得其法,便用雷火在地底硬生生炸出好幾道口子,再鑿通外接的河道,驅動傀儡從外部河道直接進入了河底洞穴。
卻不想地底深處被雷火破壞,河水又不斷湧入衝擊,神樹和整個山穀都坍塌了。
當日幾人在祭壇時突然地動山搖,聽到的轟鳴作響的聲音,便是那群黑衣人在炸山。
因著花亦雪失蹤,新家主倒台,木府旁係四部重新歸來,蜀中原本平衡的局麵打破,整個蓉城從各大家族勢力範圍到業務情況都和以前大有不同。
之前由花亦雪掌著木府,手段狠厲,大家也不敢招惹,如今木家隻剩一個數年漂流在外的綰衣部首領木得,和剛剛迎回的孤女木玖清,蜀中其他勢力又蠢蠢欲動起來,連帶著經商環境和消息渠道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各個行業或是拉幫結派孤立競爭對手,或是籠絡人心擴張版圖,或是尋求得勢者庇護,連帶著不二茶莊的業務也繁忙起來。
五嶺李公子於海棠苑救出銀姑,在木家重創妖女,又替木府中人解了蝕骨丸的毒,在那場鬧劇似的血色婚禮上出盡了風頭。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風向標如此明顯,於是各路人馬紛紛登門不二茶莊,不外乎為了攀個交情、套個近乎。
李公子根植於五嶺,卻貿然介入了蜀中木家的家事,雖說是為了鏟除蓉城地界人人除之而後快的妖女,亦為了查明將離穀兵亂真相,但他是老家主嫡親女兒木言的養子,即便擺明了說對木家家主之位沒有興趣,別人也不見得會相信啊。
畢竟木梓焱身份尷尬,立場敏感,而來不二茶莊拜訪的人也都不是無名小卒,如何把握這其中的分寸就很微妙了,因此莫爺才不便假手他人應付,事事親自處理,近日愈發忙碌起來。
木梓焱自是無心摻和這些瑣事,趁著莫爺與管家接待客人,徑自在書房裏尋了個遍,硬是沒找到上次搬來的那壇百花酒,數日前明明還剩了半壇,自己封好蓋子順手放在了書房,按說這裏除了他和莫叔也不會有人進來,怎麽這就沒影兒了。
他拿起桌上的青藍梅花杯,一麵斟了茶壓壓酒癮,一麵陷入了沉思。
先是花亦雪囚了趙恒,用重刑逼他說出帛書記載的地方,雖然這孩子骨頭硬隻字未提,但後來被喂了控製心神的藥,發生了什麽他自己也不記得了,想必是花亦雪問出了些什麽,而在花亦雪重傷將死之際救走她的人多半也是她的舊識,為了神器的下落而來。
緊接著在陰陽界,就遇到木藍和那幫黑衣人搶走錦盒,據遺留在陰陽界的黑衣人屍首所查,皆是蒼梧鍾離族人。
後來木藍的蹤跡又在蒼梧出現,素聞蒼梧鍾離酋長能以邪術控人神誌,看來所傳不假。
莫爺吩咐完茶莊之事,正待與木梓焱商議尋找木藍,院外便有侍從來報,木玖清和銀姑請見。
木玖清一身淺藍羅衣,數月未見,溫婉成熟了一些。
“多謝兄長相助,才讓木家起死回生。”
兄長這個稱呼讓木梓焱一怔,銀姑在一旁解釋道“清兒已經知道了公子的身份。”
“兄長為何不早說出來?當日在月府暗道我可是問過你。”木玖清嘴裏嘀咕道,似是有些埋怨。
木梓焱隻好耐心的解釋“母親早年離家,不知何故斷了往來,也很少在我麵前提起木家的事,想必是不願再和木家有瓜葛,我不提隻是尊重她的意願。
況且一開始我也並不知道你口中的姨母便是我母親。”
“好吧,不管怎麽說,我總算多了一個哥哥。”木玖清臉上剛剛漾開笑顏,卻突然又黯淡了下去,眼中劃過一抹恨意,估計是想到了另一個瘋子哥哥。
“你從合浦來?月霄霽可還好?”木梓焱岔開話題,他也急於想知道月霄霽的現在的情況。
“月公子不太好。”木玖清垂下眼。
木梓焱心中一緊,雖然他早已猜到一二,可從木玖清嘴裏聽到,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他靜靜看著木玖清,等她把那邊的情況詳細說下去。
“羅浮山一役,葉先生、祈然山莊的所有人都死了,我和月公子被百越軍救了出去。月公子受了重傷,差點就沒熬過來。”木玖清想起他昏迷的那兩天,眼中泛起霧氣。
“這幾個月來,沒了葉先生配的藥,寒疾也犯得愈加頻繁。”
“隨軍醫生不懂得配壓製寒氣的藥麽?”木梓焱有些著急,驀然打斷了她。
“葉先生有留下方子,可軍醫配的藥藥效似乎總是差一些。”
木玖清頓了頓,“也是月公子自己不愛惜自己,他自從重傷醒來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如何?”
“他一開始不願與旁人說話,後來便整個人全部撲在軍務上。”
“我……你應當已經知道月公子的身份了吧。”木玖清突然小心翼翼的問。
木梓焱點點頭。
木玖清見狀放下心來,接著道“我們到了合浦之後,諸位將軍雖都甘願奉月公子為少主,可呂平才是百越軍實際的掌控人,將領大部分也都是呂氏族人。
起初呂平還對月公子恭敬有加,可後來因為與桂林、象郡合作之事,百越軍中趙氏和呂氏兩派有了摩擦。
月公子明麵上向呂氏讓步,借著象郡出兵,支開呂平,把呂氏四個將軍困於鹿寨,後終將呂平斬於馬下。
月公子親自出麵遊說,困於鹿寨的四位將軍中有三人顧全大局,心悅誠服歸於月公子旗下,而另一人呂堅假意歸降,卻私底下攜呂氏二十餘人和嫡係士兵叛逃出百越軍,另立軍番。
呂堅勾結各郡官兵,打著剿滅南越國餘孽的幌子與百越軍周旋了月餘,被打的丟盔棄甲,他見大勢已去,索性躲進了蒼梧的深山老林,但還是會時不時出來惡心一下百越軍。
再後來,月公子聯合了蒼梧的江湖勢力才一舉滅了呂堅和那叛逃的呂氏二十餘人,剩下的呂氏族人和嫡係兵士再有擾亂軍心的,或囚禁或遣散,現在軍中倒是再無人敢不服。”
木玖清起先還麵帶憂慮,講到後麵眼中已閃出光芒,像是在描述心目中一個偶像一般的存在。
她歇了口氣,有些擔心的道“隻是,他這一個多月來,每天都隻睡兩、三個時辰,又時時受寒疾困擾,身體怎麽能好。”
“你在他身邊,如何不勸勸他?”
“我的話他隻應了卻未見聽得進去。”木玖清也有些鬱悶,“對了,這是他囑我要親手交給你的信。”
木梓焱接過密封的信箋,廳內銀姑莫爺皆在,此時閱信多有失禮之處,便暫未打開。
木玖清忍了忍,還是一臉委屈的說道;“兄長,銀姑和木得都阻我找花煊報仇。”
木梓焱早就料到她必會提這事,勸慰道“木得醒來已將事情始末都告知於我了,當初正是花煊幫忙,木得和綰衣部的人才能安然離開,況且若不是他相助,我也救不出銀姑和趙恒,更沒那麽容易對付得了花亦雪。在除掉花亦雪這件事上,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何來報仇之說。”
“可是,木家上上下下多少人都死在他手?”
“是死在他手還是花亦雪手?”
“這有什麽分別?”
“當然有差別。他被花亦雪控製,很多事情身不由已,若不是他當日以命相搏,我們也沒可能重傷花亦雪。”
“兄長似乎是在為花煊說話。”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
木梓焱這話說得有些心虛,其實除了在花亦雪的事情上,可以肯定花煊是同一立場外,此前木府內部的派係紛爭,家族內訌,眾人的種種遭遇,也並不能分得清孰是孰非,孰對孰錯。
每一樁血淋淋的案子,每一個生命背後,他曾經充當了怎樣的角色,他到底為了最終的複仇做過哪些事情,也許隻有他自己心裏才清楚。
木梓焱很想相信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無奈之舉,但理智告訴他,他還並不了解花煊。
銀姑見氣氛有些尷尬,也出言相勸“清兒,木公子說的不錯,我和趙恒都因花煊施以援手,才得以脫困。
便是他此前在木府做的事情有何不妥之處,也是在花亦雪逼迫之下,木府三部中了蝕骨丸的人何其多,所作所為可曾都問心無愧?”
“銀姑,你們都向著他,可我爹的仇呢?”木玖清憤而出聲。
木梓焱臉色微變。
銀姑拉過木玖清,“木公子,清兒不懂事,你剛從外回來,估計還未用晚膳,就不多打擾了,改日再請公子過府一敘。”
說完給莫爺使了個眼色,便拖著木玖清匆匆離去。
才出了院門,銀姑便嗔怪道“清兒,今日是來拜見兄長道謝的,說好了不提這些陳年舊事。”
“銀姑,為何你不讓我提起我爹?怎麽是陳年舊事?雖然他被那個妖女所迷,做了很多錯事,可畢竟是我爹呀!”木玖清已淚如雨下。
銀姑心中不忍,罷了,本不想提起,但遲早得讓她知道,她握住木玖清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道“清兒,你可知道你父親曾做過什麽?”
木玖清一臉疑惑。
“此事已過去,木公子本不想追究,免得讓你為難,但你一意孤行要為父報仇,我便不得不說了。”
銀姑歎了口氣,緩緩道來“五年前因為你父親被花亦雪迷惑,行事極為乖張,木家四部希望請回你的姨母,執掌家主之位。
你的姨母當時避世居於將離穀,而你父親怕家主之位不保,勾結外族秘密帶了一隊人馬焚毀了將離穀,你的姨母便在那場大火中喪生。
外人都以為是兵亂所致,其實根本就是一場策劃好的人禍。
木公子的母親,你的姨母,便是喪命於你父親之手,而木公子來蜀中也是為了調查此事。
你在木公子麵前提及為父報仇,多有不妥。
若是你因殺父之仇不平,那木公子呢,他可有因殺母之仇而遷怒於你?
況且,你的母親在你尚年幼時便一病不起,木家亦有人懷疑當年你母親亡故也甚為蹊蹺。”
木玖清滿臉不可置信“這,這不可能……”
“你是說,我爹害了姨母,還有可能……有可能是他害了我娘?”木玖清整個人都懵在那裏,一想到這樣可怕的推斷,便無法接受。
印象中的父親一直對她很好,即使後來做了一些錯事,也是被那個妖女給害的。
即使後來父親總圍著那個妖女轉,即使自己在宗族叔伯各家住的時間比在木府更長,但父親對自己的關心從未變過。
每年中秋,父親不管多忙都會陪著她去放河燈,即使後來娶了後母,也從未失約,一起放河燈的時候,父親總會跟她講述母親的一切,回憶起母親給她準備的粉色方頭靴,回憶他們一家三口一起過第一個中秋節。
父親怎麽可能殺害母親,這不可能。
木玖清怔怔的被銀姑扶上了馬車,心中如波濤洶湧,久久無法平靜。
待銀姑和木玖清離去,茶莊管家又送來了消息,文玉公子明日登門拜訪。
木梓焱和莫爺默契的對望了一眼,看來無須猜測,對方自會找上門來。
翌日,文家公子登門拜訪,卻是二位公子一同前來。
文玉一身月白袍子,有著世家子弟的矜貴氣度,卻溫和內斂,笑起來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一股子溫柔氣質,跟一旁棱角分明、英氣硬朗,喜怒均擺在臉上的月霄榮站在一起,顯得極為不搭。
此前木梓焱曾在五嶺會過幾次文玉,此人言談舉止皆溫文爾雅,全然不像是經商之人,卻實實在在精於商道,能在整個中原和嶺南都兵荒馬亂的年月,與時逐利,而不責求他人,把虔州文家的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可謂是商界翹楚。
“莫爺,久仰!”文玉一見莫爺,便拱手一禮,淺笑吟吟。
莫爺回禮,望向文玉身後的男子,正是之前來過自稱是文家二公子的那位。
文玉看到莫爺的疑惑,忙解釋道
“這是在下的義弟,在來蜀中的路上與我結伴同行,因在下前兩日偶感風寒,他便自告奮勇代文家先來拜見,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勿見怪。”
月霄榮上前一步,道“莫爺,實不相瞞,我來府上也是尋一位故人,上次太過心急,自己貿然前來,卻聽聞他不在府上,怕直說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便自稱是文家二公子,替我義兄拜會,其實是我自己的事。”
木梓焱此刻正在前廳一隅的屏風內飲茶,聽到月霄榮這般解釋,啼笑皆非,還真是他的性子。
雖不清楚這兩人是怎麽湊在一起的,想來文玉早先也定不知他冒充了文家二公子,他這麽臨時起意的一倒騰,文玉知道了,也隻能幫著圓過去。
莫爺聽完也了然,問道“敢問公子所尋何人,怎知這位故人就在我不二茶莊?”
“所尋的便是五嶺李公子。”
“找我?”木梓焱踱出屏風。
“梓焱,果真是你。”月霄榮見到木梓焱,欣喜的表情一覽無遺。
“兩位是否需要借一步說話?”莫爺一邊說著,朝文玉看了一眼。
月霄榮急忙道“梓焱,就在這說,文玉不是外人。”
“……”木梓焱也詫異的看了文玉一眼,這麽快就不是外人了。
文玉見狀,微微一笑,解釋道“李公子,想必已經知道最近各府郡交界處很不太平,我從閔越過來路上遇到流寇,幸得月公子相救,便一路結伴而行,對月府的事情也算略知一二。
李公子請放心,月府的事情便是文某的事情,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既然文玉都這樣說了,木梓焱也不便再托辭,倒是這個月霄榮,太過於輕信於人了。
月霄榮見木梓焱未應,早已急不可待“梓焱,母親和妹妹中毒昏迷不醒,林姨娘也不知所蹤,父親說這些都跟蒼梧人有關。”
“當日月府失火,義父和你卻能全身而退,到底怎麽回事?”木梓焱想要一個解釋。
“此事說來話長,父親早就料到會有變故,便提前安排了我和林姨娘從暗道逃出。”
“早就料到?那月府其他的人呢,幾十條人命……”
“當時情況緊急,哪裏顧得了這麽多。”
早就料到……情況緊急……木梓焱無話可說。
“梓焱,你可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月家人,你是林姨娘的孩子,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木梓焱眉毛揚起,似乎並不驚訝“哦,義父這麽快就把這個秘密公之於眾了。”
月霄榮看著木梓焱無動於衷的表情,有些生氣“你這是什麽意思?”
木梓焱冷哼一聲,“若我是月敬修的孩子,他又怎會任我在將離穀二十年,直到我母親離開,才帶我回月府。”
月霄榮急道“父親有他的苦衷,二十多年前,趙榮以月霄霽換下你,大家都以為你被趙榮帶著跳崖身亡,大家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但父親在崖底找了整整一夜,救回了你。”
“然後就把我寄養在將離穀……”木梓焱實在不想和他就這個話題再吵下去,他看著眼前這個直率簡單的男人,想不通他竟是月敬修的親生兒子,為何沒有遺傳一絲一毫他父親的深藏不露。
木梓焱麵沉如水,一字一頓道
“月霄榮,若義父隻是和你倉皇出逃,為何後院臥房會出現和你們身形相似的屍首?你有想過嗎?”
月霄榮愣了一下,還是繼續道“梓焱,我管不了這麽多了,父親說隻有你交出錦盒中的東西,才能救她們。
想必你也知道蒼梧人對所謂的九星輪一直念念不忘。”
“我沒拿過錦盒!”木梓焱有些意外,陰陽界發生的事情居然就連遠在嶺南的人都知曉。
“你沒拿?可他們說,派來蜀中的人拿回去的錦盒是空的。”
“空的?”這回輪到木梓焱驚了一霎。
“對,蒼梧酋長的人說,當時青銅樹上,隻有你和另外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在,他們懷疑錦盒中的東西在你手上。”
“月霄榮,我再說一遍,我並未動過錦盒。”
木梓焱接著道“月府的事情若有需要我協助,我自會幫忙,隻因我母親和月敬修有故交,不為其他。
蒼梧鍾離酋長跟木家此前發生的變故就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再則,我妹妹現在不知所蹤,我懷疑是被蒼梧鍾離族所控,我亦會前往尋她。
月夫人和裳兒若是蒼梧人下毒,隻是暫時昏迷,必不會令她們有生命危險,否則便失了要挾你我的籌碼。
你若救人心切,與其跟我在這裏掰扯,不如一同去蒼梧查個究竟。”
“梓焱,你好好想想那錦盒……”
文玉抬手打斷了月霄榮,拍拍他肩,示意他先冷靜下,隨後轉向木梓焱,道
”木公子,霄榮關心則亂,你不要放在心上。
若大家都有意去往蒼梧,我文家與蒼梧通商常有來往,正巧最近幫蒼梧鍾離酋長送一批藥材過去,若是木公子不介意,可以喬裝在送藥材的商隊中,這樣不至於在進入鍾離族境內時打草驚蛇,可去到那裏再做打算。
木梓焱尚在對錦盒的事情不得其解,心中百轉千回,這邊文玉又拋出協助之意,雖不知他是真心實意幫忙還是另有其他目的,但多個路子總好過沒有,到時再見招拆招吧,便抬手一揖“那就有勞文公子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