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斷止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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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當鋪的內堂裏,正中央放著一個銅鑄的香爐,香爐裏不知點著什麽香,諾大的屋子裏香氣撲鼻,卻又讓人覺得十分舒服。錢二爺側臥在東側的軟塌上,看起來已經有精神了許多。

    南宮恨我與冷陽坐在軟榻的兩側,屋裏的角落裏,那個掃地的老人仍在一下一下的清掃著屋裏的灰塵,而每一下似乎都是一樣的速度一樣的力度,老人眉目低垂,看也不看軟榻邊那三人。

    南宮恨我對錢二爺說道“這香喚作’明魂引’,對於身體虛弱之人,大有裨益。”

    錢二爺“咦”了一聲“這明魂引可是西域天山派的寶物,不過四十年前天山派意圖染指中原武林,被以四大世家為首的江湖人士圍剿,早已蕩然無存了,你這當鋪裏居然會有,可真是稀奇。”

    南宮恨我笑道“太平當鋪,為棄劍閣搜羅天下奇珍,有這些東西,也不足為奇。”

    冷陽歪著頭,道“二爺,知道你是說書人,見識廣,不過先別管這個香了,你先說說你怎麽啦!”

    錢二爺罵了一句“小混蛋”,說道

    “那日,我聽到了鏢局外麵有人,便立即追了出去,倒不是老夫自傲,以我的腳力,一般的江湖高手也隻消一時半刻便能追到,可這次我看那人施展開輕功後,不疾不徐,總是與我拉開一丈遠的距離,我用盡全力,卻怎麽也難以追上。

    我雖然當時心下一驚,卻也不以為意,也是自詡江湖閱曆頗深,就算萬一不敵,總可以全身而退。沒想到,唉,江湖之大,我卻不過是個坐井觀天、夜郎自大、不知深淺的糟老頭子罷了。

    (冷陽接到“這話說的,您老不過是年歲大了,有點糊塗……哎呦!”話未說完,頭上已挨了錢二爺一記暴栗。)

    那人行至城外一處樹林裏,便停下了腳步,我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也停了下來,那個人身形挺拔,帶著一個包裹住整個頭的白色麵具,上麵連眼睛都沒有露出來,麵具上有著墨跡般的詭異圖案,讓人看著幾欲眩暈。

    (南宮恨我說道“歸燕樓的陰陽麵,甚少外傳,看來歸燕樓與這山統定有關係。”

    不錯,正是那陰陽麵,當時我以為他是歸燕樓的人,我就問他’歸燕樓的人為何加入山統,不怕給你們樓主燕歸來丟臉嗎?’

    那人壓低了聲音,故意嘶啞著嗓子說話,怕是會被人識得一樣’老前輩,在下本想從王鏢頭那裏買下那鏢中的’天子令’,但是王鏢頭誓死不從,在下實無他法,才出此下策,實是情非得已,若前輩能告知在下’天子令’的下落,必定相安無事,山統也必有重金相與。實不相瞞,常人得那’天子令’,根本無用,’刀狂劍亂’傳人那裏,需要曆經九道試煉,方才能助其一臂之力,何必為這遙不可及之事,白白搭上性命?’

    (冷陽喊到“果然!他知道’天子令’的用法,山統的宗主必定與七年前之事有關!”)

    我聽得生氣,卻也不敢托大,隻想從這人口中多探出些消息,就繼續與他虛與委蛇,我說’你既已得到了一枚’天子令’,卻為何還想要?’

    那人似乎是呆了一呆,還是嘶啞著嗓子說道’前輩,其實你並未見過’天子令’,托王鏢頭運鏢,又在江湖上傳出’天子令’重現江湖之事,隻是為了引在下出現嗎?’

    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哪裏露了破綻,隻得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天子令乃是武林至寶,我也是受人之托,但我卻從未見過。你既已現身,何不露出本來麵目,難道是無臉見人嗎?’

    那人自顧自的說’我也曾想到這不過是布的一個局,但總要試一試,隻可惜了四海鏢局這幾條性命,前輩的手段,也有些毒辣。’

    (南宮恨我與冷陽相視,均覺二爺這次的確有些過分,卻也覺得這山統的首領說話也不像那大奸大惡之人。)

    想老夫當年卻是雙手染過不少鮮血,但聽到此處,我也按耐不住心中之火,罵道’你山統所殺之人,倒是怪到老夫頭上了?老夫這就帶你去見你樓主,看看那個姓燕的,如何與這江湖解釋!’

    那人沉聲道’不過寧可信其有,在下還是要試一試,前輩,得罪了!’

    我早就有所防備,從那人的輕功來看,應該是一等一的高手,我想我武功雖非絕頂,卻也算屬一流,不至於連自保都不成,況且歸燕樓的人,都是以輕功見長,隻要防著他那些奇門遁甲、五行八卦就可以了,但沒想到我卻想錯了。

    (南宮恨我道“莫非,他不是歸燕樓的人?”)

    那人的武功,當真是匪夷所思。我身形甫動,他便是快我一步,似乎是知道我身形移動的方位一般,伸手向我抓來,使的卻是武當最粗淺的分合手,隻是速度奇快,我勉強躲過,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見一招不中,也是呆了一下,我頓時覺得這人恐怕不是歸燕樓的人,否則為何戴著歸燕樓的陰陽麵,卻不用歸燕樓的武功?定是不想讓別人看出自己的武功門路,不過這人武功太高,分合手也能讓他用的如此出神入化,我是從未曾見。我當機立斷,用上了當年我和你爹自創的絕學——斷止關。

    斷止關,意為斷己後路,止戈為武,閉關自守,其實就是讓自己處於不敗之地,以守為主,消磨對方的內力。我本意是待他久攻不下,自會用本門的武藝,以我的見識,定會看出他師承何門。

    我以斷止關對付他,他卻仍以分合手想要抓住我,我倆一時之間竟也是僵持不下,以這粗淺的功夫對我斷止關,還能數次讓我險象環生,這幾十年來我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我看不出他師承何門,他也一時半刻奈何不了我。

    就在那一瞬之間,那人如蝙蝠一般向後急掠,我本以為他放棄了與我的纏鬥,沒想到,那人離我一丈遠之後,又站定了身形,說道’前輩武功高強,在下本想不傷及前輩,現在看來,是在下太狂妄了。前輩,在下也不想如此,但前輩的守勢無懈可擊,在下隻有這樣了!’

    我凝神守備,準備接他這招,也是想看看他的武功路數,可是,接下來的事,是我想都沒有想到的。

    那人好像是拔出了一柄劍,但是也許他拔劍的速度太快,讓我根本沒看清楚,我隻覺得他從劍鞘內拔出的是那大漠的黃沙,是江南的流水,是塞北的驕陽,是極寒的冰雪,就像是劍鞘裏邊就是這天下的’道’。說來可笑,我自認為不敗的斷止關,就像是狂風驟雨下的枯葉,被吹得七零八落,我感受不到我的手腳五官,說來慚愧,老夫生平第一次,連對方用的是什麽武功都不清楚,就這樣被一招擊敗了。

    等我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被鎖了起來,我覺得經脈阻塞,稍一運氣,便疼痛難忍,原來那一擊,竟震斷了我的全身經脈,現在的我已經是個廢人了。

    我本已灰心喪氣一心求死,後來我發現,那五人戴著我的人&nbp;皮麵具,正在旁邊議論紛紛,我便裝作尚未醒轉,聽那幾人在說什麽,以便萬一我這條老命能得以幸存,也好告訴這小混蛋點什麽消息。

    (冷陽笑嘻嘻地撫著錢二爺的腿“您老福大命大,哪能死在山統那些宵小的手上。”)

    說來倒也奇怪,那幾人倒是從未折磨我,隻是每人戴上和我一模一樣的人&nbp;皮麵具,商議在何地方,作何埋伏,我心中著急,深怕你們中了他們的奸計,卻是無可奈何。不過我倒是依稀聽得他們說什麽宗主已經回去,以防酆都城與三十六堂聯手。再後來,他們用一束香放在了屋裏,那香濃鬱非常,我半晌就失去了意識,直到後來你們兩個把我救了出來。”

    南宮恨我聽完,苦笑道“看來酆都城內,也有山統的人。”

    錢二爺道“何以見得?”

    冷陽笑嘻嘻地說“您老人家不知道,我們後來又回到了四海鏢局。”接著,就把救治南宮恨我等事與那錢二爺細細詳說了一遍。

    錢二爺皺了皺眉,說道“那按你們那麽說,李八爺當日說想與酆都城停戰,共同對付山統,隻有在場的幾個人知道,現在山統也已經知道了,看來這山統之人,恐怕已滲入到各門各派,以後你們調查七年前那件事時,務必要千萬小心。”

    冷陽涎臉餳眼的湊過去,道“放心放心,有南宮大哥這武藝與見識,有什麽可怕的,再說了,所謂吃一塹長一智,遇到硬點子,大不了就跑,哪能像您老人家,這麽大的歲數還硬著頭皮往前衝……哎呦!”頭上自是又挨了一個暴栗。

    錢二爺罵道“小混蛋……不過,你被點了穴道,大椎穴又受製,真氣難以運轉,又是如何廢了那人的手呢?莫非你連失傳的天山派絕學移經換脈也曾習過?”

    南宮恨我搖頭道“那個假的二爺呼吸太過平穩,根本不像受過傷之人,以二爺的武功,想要無傷拿住二爺,這江湖中恐怕就連秋老莊主、李八爺這些絕頂高手也做不到,所以恨我斷定他是假的,恨我為了救出二爺,特意把後背露給他,但是在後背各處穴道早已有所防備,遍布真氣,隻是假意被他所製而已。”

    錢二爺點點頭“你這份武功膽識,江湖中也是寥寥無幾。”

    南宮恨我道“二爺過獎,在下不敢當。”

    錢二爺微笑道“你一時彬彬有禮,謙虛待人;一時又如金剛怒目,雷霆之威,老夫我也不知哪個才是你的本來麵目。這小子自小頑劣,不過交給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南宮恨我眼中的悲傷一瞬而逝,道“二爺請放心。現在山統的線索少之又少,不過我們可以知道,第一是山統之中,定會有歸燕樓的人在幫助他們,而且殺了花鏢頭的人,應該就是歸燕樓的人,與花鏢頭應該認識;第二是不止歸燕樓,恐怕江湖上各門各派甚至連酆都城與三十六堂內也可能會有山統的人;第三是山統與七年前的事定有關聯,婉如與天子令的失蹤,與山統的宗主脫不了幹係;第四是傷了二爺的人,可能就是山統的宗主,而這個人,武功極高,不知何門何派,就連用的是什麽兵器,二爺也不敢斷定。”

    冷陽接著道“這個宗主武功不但很高,心機也是極為深沉,想要挑起各個幫派之間的爭鬥,他好坐收漁利,而且這人的目的為何,我們尚還不知道。”

    錢二爺道“不錯,我們現在對山統知之甚少,但就憑我們要想撼動山統,那真是如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南宮恨我道“所以,我們隻需要查出七年前的事情,查出來誰是山統的宗主,其他江湖上各派的勢力,自會對他不利。”

    冷陽道“我們要去殘夢山莊,問問秋一敵歸燕樓在哪。”

    南宮恨我道“還要去一趟洛陽花家,看看花鏢頭都認識哪些歸燕樓的人。”

    錢二爺道“當年棄劍閣為了尋找那秋婉如,用了兩年的時光,你們倒也可以額去棄劍閣碰碰運氣。”

    冷陽拍掌道“妙啊,這四大世家,都要去個遍了!”

    南宮恨我起身,走向了那扔在掃地的老者,道“山伯!”

    那老者頭也不回“一定要去?”

    南宮恨我低首道“是。”

    山伯道“不要命了?”

    南宮恨我臉上的表情甚是複雜“……山伯,你知道……”

    “去吧。”山伯仍是頭也不抬。

    南宮恨我向山伯躬身行禮,道“山伯,太平當鋪您先幫我照看照看,看著點阿牛和溫大哥,他倆愛惹事,你多擔待。每隔幾日,還要煩您差阿牛或者溫大哥去一次……一次無恙穀看看。明日早上,找幾人,把那四海鏢局的鏢師入殮了吧。”

    山伯卻動也不動“囉嗦。”

    長夜過去,朝陽灑在當鋪前的青石板上,溫暖的色彩映的石板有些金黃,當鋪的門口,山伯扔在用掃帚掃門前的地麵,南宮恨我站在當鋪的門口,冷陽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站在一側,錢二爺坐在一旁,目送著兩人離開。

    南宮恨我看向山伯,似乎想說什麽,最後仍隻是淡淡的一句“保重。”

    山伯終於抬起了頭,把掃帚扔在了一邊,卻沒有看向南宮恨我,隻是望著那西邊的景象,嘴裏不知在說些什麽,虔誠地跪了下來,雙手舉過頭頂,手指成蓮花狀,拜了三拜。

    山伯起身後,麵無表情的看向了南宮恨我,道“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