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壽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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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風臉上表情不知是失望還是憤怒,低聲道“溫行言,你還是回來了。”

    溫行言的臉上卻甚是平靜“行言罪孽深重,願擔受一切責罰。”

    江湖各派的前輩老人,對於溫行言與“相思殺手”何笑媚之事,略有耳聞,一時間太和宮前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長風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抬首看天,半晌方道“八年了,你還是回來了。”

    溫行言道“長風師兄,行言這八年未見過她一次,也從未再聽聞她再殺一人,所有的責罰,行言願一力承擔,隻願我派,不再為難於她。”

    長風濃眉一挑,低聲道“好。”

    “好”字尚未落地,人群裏卻又爆發處一聲淒厲的哀嚎“不!”

    溫行言頭也不回,突然暴喝道“滾!滾下山去!永遠別再回來!滾!”

    眾人循聲看去,卻見一個一臉油漬,身寬體胖,唯有一雙媚眼如絲的婦人從那人群裏衝了出來,跪在了長風的身前。

    溫行言見那婦人跪在身邊,平靜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大聲喝道“你快滾!我不認識你!滾開!”

    隻聽“咄”的一聲,長風猛然一聲暴喝,真氣充盈,溫行言竟被這一聲暴喝,幾欲眩暈了起來。

    長風眉目微怒,低聲道“溫行言,你也算是修道之人,在真武大帝之前,也要這般汙言穢語嗎?”

    溫行言跪伏在地“行言知罪,隻是,我已願承擔責罰……”

    那婦人將圍在腰間的布條抽出,露出了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又用那布條在臉上抹了幾把,頓時一張姿容絕色,嫵媚非常的俏臉也露了出來。

    長風的臉上的表情極是複雜“何笑媚,你也來了。”

    何笑媚跪在長風的麵前,苦笑道“殺人的是笑媚,勾引他的也是笑媚,若要責罰,那便讓笑媚一命抵一命好了。”

    溫行言的雙眼死死看向了何笑媚,似乎要把這八年未見的時間銘記於心,但還是低下頭去,大聲喊道“師兄,笑媚有錯,罪該萬死,但行言願為她承擔罪責,以命抵命!”

    何笑媚滿眼的哀愁,突然一把推開了溫行言,哈哈一笑“蠢才!你不過是被我利用了!”

    溫行言抬首道“什麽?”

    何笑媚眼含清淚,卻是看也不看溫行言一眼,對長風說道“真人,我殺了武當孫誌談,為了脫身,引誘這溫行言替我開罪,現如今我已想通,不願再欠他這個人情,一死抵命。”

    長風看向何笑媚,正要說話,何笑媚突然從衣袖裏拔出了一把一尺三寸長的短刀。

    刀身細長,彎媚如煙。

    何笑媚那刀鋒,猛地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她似乎看到了溫行言目眥欲裂的樣子,聽到他狂吼著她的名字。

    別了,溫郎。

    我十三歲便被男人騙了身子,殺了我滿門。

    自那之後,我就變了。

    我也要騙那些該死的男人,殺他們滿門。

    十年來,我騙了無數個男人,也殺了無數的男人。

    可隻有你,隻有你傻的像一個孩子。

    我剛開始遇見你,卻是為了利用你而已。

    可為什麽你要對我這樣好?

    如果不是這樣,你早就成為武當第一的俗家弟子了吧?

    別再想我了,我是個婊子。

    不值得。

    刀鋒的寒意穿透了她的棉衣。

    突然,眾人隻聽得“噌”的一聲,一束冰錐擊中了何笑媚手裏的媚煙刀,何笑媚覺得一股大力襲來,手中對媚煙刀應聲而斷。

    何笑媚驚詫的看著那束冰錐,那極脆的冰錐不但擊斷了媚煙刀,去勢仍不停止,“噗”的一聲如插豆腐般插入了太和宮前的青磚之內。

    那冰錐還散發出一種熟悉的酒香。

    那冰錐來勢太快,在場的除了李寒川、南宮鐵等幾個絕世高手,其餘人竟沒有看到那冰錐是何人從何處發出。

    南宮鐵朗聲一笑“玄天真人,化酒成冰,以氣禦物,你這武功真是越來越精進了。”

    眾人四處張望,卻不見玄天道人的蹤跡,長風一臉愁容,低聲道“師叔,你可算來了。”

    眾人均看向長風望去的地方,這玄天道人雖貴為武當掌門,卻是終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即使是這幾年的壽辰,他人也經常不在,江湖上倒是沒幾人見過他的真麵目,這一次出現在了太和宮,自是人人好奇,不知這玄天道人是何等的卓爾不凡。

    可眾人向那地方看去,卻不見看起來德高望重的真人,隻有一個身穿滿是補丁與油漬的道袍,光腳趿拉著一雙青口圓布鞋,還在一口一口的喝著酒的老道人。

    這老道人長相極是普通,雙目也不似長風般精光四射,不怒自威,隻是笑吟吟的看起來甚是慈祥。

    何笑媚認得這人是古口村的汙道人,不由得長大了雙眼,低聲道“道長……”

    江湖群雄頓時開始議論紛紛“這便是玄天真人?”

    “怎麽如此不修邊幅?”

    “倒還不如長風真人威嚴呐!”

    花子天笑盈盈的湊了過去,笑道“今兒是您老人家壽辰,怎麽才過來?”

    那汙道人哈哈一笑,低聲詠道“無量慈悲。”

    這四個字雖然聲音不高,卻登時將那所有人的議論聲蓋了過去,眾人隻覺這老道好似在自己耳邊說話一般,可那說話的聲音卻是異常溫和,聽起來極是受用。

    那汙道人拍了拍花子天的肩膀,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了長風對身邊,對著江湖眾人拱拱手,笑道“諸位善人,貧道來遲,勿怪勿怪。”

    長風見玄天到了自己的身前,似乎長出了一口氣一般,向後退了兩步。

    玄天笑吟吟的看向了趙富貴,說道“你們山統說送我們武當兩件禮物,有一件便是這我這不成器的徒弟溫行言,可是麽?”

    趙富貴臉上神色如常“正是……”

    玄天不待趙富貴說完,便打斷他的話道“無量慈悲,好,好。”

    趙富貴隻覺得玄天說話時,好似有一塊大石壓倒了他的胸口,把他要說的話生生壓了下去,他頓覺胸口煩悶,幾欲嘔吐。

    趙富貴深知玄天道人厭惡自己,便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玄天一屁股坐在了那翡翠玉馬的背上,拿起葫蘆又深深喝了一口“諸位善人,今日來這武當,是為貧道拜壽而來,貧道受寵若驚,不過……”

    玄天話鋒一轉,看向了低頭不敢言語的溫行言,繼續說道“若說我這不成器的徒弟也算禮物,那便有些荒謬了。”

    花子天與玄天甚是熟稔,高聲道“卻是為何?”

    玄天看了一眼花子天,嘿嘿一笑“我這徒弟,犯了一點小錯,幾年尋不到蹤跡,你這次將他送回來,是希望武當對他責罰,是不是?”

    趙富貴不敢說話,隻得微微頜首。

    玄天道“若是給貧道賀壽,本應是希望貧道高興,若我等以門規責罰他,貧道又怎麽高興得起來?”

    花子天撫掌笑道“有理有理!”

    長風見這一老一少在這太和宮前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了起來,麵帶愁色,重重咳嗽了幾聲。

    玄天聽得長風的聲音,連忙正色道“況且,貧道這徒弟,也沒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也不至於要這樣責罰了吧?”

    李寒川仰天一笑“真人,這可是你武當的家事了,若是真人不願責罰,那便隨真人高興便是了,我們外人,焉有管人家事之理?”

    眾人聽後,紛紛讚成。

    玄天道人看向李寒川,點了點頭“無量慈悲,那既然今日為了貧道高興,那便讓我這徒弟起來吧。”

    溫行言聞言大驚,從地上站了起來,低聲道“師父,笑媚她……她……”

    玄天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走到溫行言的身前,以極低的聲音道“蠢才,怎麽還被捉住了。”

    溫行言又是一驚,卻見玄天的臉上堆滿笑容,看起來甚是慈愛。

    人群裏卻聽得一個男子大喊“真人,貴派的事情可以不管,但這妖女殺了我的哥哥,這仇我卻如何不報!”

    眾人看去,說話的是一個一臉橫肉的男子,有人認得這人便是奇刀門的少門主丁晟。

    何笑媚再次拜伏在了地上,看向了溫行言,幽幽一笑“既然真人已經赦了行言的罪過,那笑媚死而無憾。”

    玄天將手一張,何笑媚覺得一股純綿的內力將自己托了起來,那一拜竟是再也拜不下去了。

    玄天看向了長風,問道“奇刀門將何物獻與了真武大帝?”

    長風答道“一座半尺的黃金靈龜。”

    玄天將手一伸,那座靈龜好似被吸過去一般,自己飛往了玄天的手裏,玄天將那靈龜一擲,不偏不倚的扔到了丁晟的懷裏,丁晟來不及伸手去接,被這靈龜上蘊含的內勁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丁晟大驚,卻也不敢發作,強壓怒意道“真人這是何意?”

    玄天懶洋洋的道“無量慈悲,你們奇刀門在湖廣一帶作惡多端,殺人無數,我看我這徒弟媳婦還算是為民除害了哩,你們那肮髒的禮物,真武大帝又怎會去要?”

    何笑媚聽到“徒弟媳婦”這四個字,麵上一紅,喜道“真人,你……”

    花子天咧嘴一笑,對身邊人低聲道“這老頭護短的毛病又犯了。”

    玄天從懷裏拿出了一個油紙包,打開之後,正是何笑媚在半山遞給他的油饃,玄天將那油饃放入口中,有滋有味的吃了起來。

    眾人不明所以,一時齊齊看向了玄天,任是誰也不敢出聲。

    玄天將那一個油饃吃得幹幹淨淨,突然朗聲道“諸位善人,何為道?”

    見眾人沒有說話,玄天自顧自的說道“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貧道這一輩子自在慣了,受不得金銀玉石,隻愛逍遙自在,為的便是一個’道’字。

    這油饃,不過幾文錢一個,卻是貧道這壽誕之日,收到的最好的禮物。這油饃便是你們口中的妖女,用自己那一雙手,辛苦掙來的。”

    眾人這才明白玄天的意思,那丁晟甚是不服,憤憤然道“真人,這妖女殺人無數,你是要袒護她麽?”

    玄天冷冷地看了一眼丁晟“至少她的錢,是幹淨的。你說她殺人無數,那好,貧道也不袒護於她,今日在場的諸位,與她有仇之人,若是從未害過一條性命,便在這裏殺了她便是,貧道絕不阻攔。”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卻是一人也沒有站出來,丁晟也如泄了氣一般,不再言語。

    玄天慈祥的看向了何笑媚,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柔聲道“一個女娃子,跪在地上這麽久,受涼了可如何是好。”

    溫行言一時竟也呆住了一般,隻是上前緊緊攥住了何笑媚的手,不再鬆開。

    何笑媚受寵若驚,泣不成聲“真人……我……我還害了……害了孫……”

    玄天擺了擺手,抬首看向那武當山外“你在古口村賣油饃的第一日,我便已經知道了。”

    何笑媚抬頭道“真人……”

    玄天似乎沒有聽見何笑媚的話,自顧自的說道“誌談道心不堅,雖說該有此劫,但做師父的總是心疼徒弟,貧道便想親自下山,手刃仇人。

    可你和行言居然可以為了對方不顧自己的生死,卻也讓貧道迷惑,不知你的本性是好是壞。

    那時,貧道見你將搜羅的錢財全部分給了這附近的窮苦人家,自己又是一貧如洗,貧道就決定,再給你一個機會。

    這八年來,你居然真的沒有再去找行言,就靠自己在那村裏賣油饃過活,貧道隻是好奇,你為何挑在這均州附近,就不怕武當的人來找你麽?”

    何笑媚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低聲道“小女子是怕……怕溫郎被捉回武當,若是那樣,我……我便上山以命換命……”

    玄天聽後,哈哈一笑,卻突然給了溫行言一個耳光,怒道“你這蠢貨!”

    溫行言本就如在夢中,這一耳光好似驚雷一般,嚇了他哆嗦了一下。

    玄天怒道“我怎麽教出來你這麽一個蠢徒弟?我問你,這八年你為何不去找人家?”

    溫行言低頭道“我怕我倆在一起,引人注目,被……被師父發現。”

    玄天又是一記清脆的耳光,罵道“蠢貨,都讓你滾下山了,還不和人家比翼雙飛,空讓人家等你等了那麽久!”

    溫行言忙不迭的點頭“是,是。”

    長風聽得玄天又是“蠢”又是“滾”的說個不停,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玄天看向了兩人,低聲道“你們二人可想在一起?”

    溫行言與何笑媚相視一笑,不約而同的跪在了地上。

    玄天道“你倆若是要在一起,便要依我一個條件。”

    何笑媚道“但憑真人安排。”

    溫行言更是連連點頭,道“謝謝師父。”

    玄天點了點頭,對那江湖群雄朗聲道“何笑媚雖然已經改過,但罪孽猶在,貧道願以真武之名,感化劣徒與妖女,從今往後,兩人不許再下武當山半步,這個懲罰,諸位善人覺得可好?”

    眾人一聽,這玄天明裏說是要懲戒兩人,其實是怕何笑媚下山之後,被那江湖中人報複,這便以武當之命,將兩人保護了起來。

    但這江湖豪傑也不是傻子,礙於玄天的麵子,隻得點頭稱是,就連丁晟也咬著牙,連連點頭。

    溫行言和何笑媚聞言大喜,玄天笑嗬嗬的看向了何笑媚,低聲道“無量慈悲,貧道那一卦,可還靈麽?”

    何笑媚喜極反泣,一臉嬌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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