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赤雪
字數:8220 加入書籤
楊奕秋為人奸滑,率先向玄天拱手道“真人你看,他……他自己撞到我的劍上,這……這我也沒有想到。”
楊奕秋說完話,又用眼角撇了撇抱著溫行言的屍身狂笑不止的何笑媚和呆立一側的南宮恨我。
南宮恨我的雙肩、後背和胸口都在不停的滲出鮮血,他卻神情木然,任由鮮血汩汩流出。
他的雙眼仿如被抽幹了神采般的空洞,病懨懨的臉上泛起了古怪的紅暈。
“啊……”
南宮恨我好像回過神來,突然爆發出恐怖的嘶吼,他如同體力不支一般癱跪在了地上,身體不停的抖動。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
救不了!救不了!救不了!
溫行言的屍身就在他的麵前,可他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不敢看,他怕看一眼他便再也站不起來。
溫行言已經藏了八年,何笑媚也已經等了八年,兩人本可以就在這武當山上過完餘生,無人驚擾。
南宮恨我呆滯的抬起頭,卻看見何笑媚努力的扶起沒有半點生息的溫行言,溫柔的笑著。
“行言,我倆……下山去吧。”
溫行言底下的頭顱緊緊靠在了何笑媚的肩上,就好似兩人依偎在了一起一般,江湖群雄見到這樣的慘狀,都不由自主的讓開了一條道路。
何笑媚那空洞的雙眼對周遭的人視若無睹,拖著逐漸冰冷的溫行言,消失在蒼茫的山色之中。
南宮恨我仍然跪伏在那雪地之上,大口的喘著粗氣。
喇嘛帶血的頭顱,秋婉如冰冷的屍身,溫行言被洞穿的胸口,好似走馬燈一般映在了他的眼前。
刺骨的山風吹進了他的傷口,卻也不及他心裏的痛楚。
他來到這個世上,便是為了給別人帶來痛苦麽?
他是要來救溫行言,卻害得溫行言丟了性命。
他仍是個笑話。
南宮恨我的笑聲,夾雜著北風的嘶吼,在這黃昏中好似鬼哭一般。
“中原的狗賊,都是卑鄙無恥之徒!”
“他們滿口的仁義道德,卻做著最為下作的事情!”
“你沒有見到,巴瑪宮前,被鮮血染紅的雪地,那就是人間的煉獄!”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她!”
“殺了她!”
南宮恨我頭上的束發披散,陡地怒吼著站了起來,仿似一頭受傷的狂獸,怒視著江湖眾人。
他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塊肌肉,都因為憤怒而痛苦。
“陪葬,”南宮恨我似乎在說與自己聽,緊接著的聲音又逐漸變得越來越響,“陪葬!陪葬!我要你們陪葬!”
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南宮恨我伸手一抓,丁晟被擊飛那柄怪異的彎刀好似被吸過去一般,飛到了南宮恨我的手裏。
南宮恨我血蓮刃出鞘,雙刀向那寒山劍派的楊奕秋直斬而下。
楊奕秋雖有防備,但那一刀實在太快,楊奕秋隻好身子一沉,舉劍向南宮恨我的脅下刺去。
寒山劍法,楊奕秋苦修了二十年才練到了“劍氣霜寒”的境界,隻要被他的劍氣所傷,寒氣便會侵入骨髓,讓人無法再戰。
這一劍,他隻要自保,便可以躲過南宮恨我這無比憤怒的一擊。
因為隻要是正常的人,誰也不願被寒山劍法所刺中。
這一招實在是妙到毫顛,喚作旁人,定會回刀自救,隻是可惜,楊奕秋遇到的是南宮恨我。
而且是憤怒到發狂的南宮恨我。
楊奕秋隻看到那柄血紅色長刀絲毫不停,從他的肩胛處劈到左胸,他還來不及哀嚎,那柄怪異的彎刀又是一閃,楊奕秋的頭顱頓時飛到了天上。
他的劍,剛剛觸及南宮恨我的衣角。
寒山劍派的人頓時亂作一片,對著南宮恨我拔劍的有之,逃跑的有之,長風見狀,正要上前,玄天卻低聲喝道
“長風!”
長風停下了腳步,看向了玄天,卻見玄天的表情甚是悲涼。
玄天搖了搖頭,沉聲道“長風,我倦了。”
長風道“掌門,你……”
玄天將那雲溪遞給了長風,在那雪地上盤膝而坐,仿如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一般。
玄天苦笑道“我做錯了麽?”
長風一怔,竟也不知要說什麽才好,隻得呆立在玄天的身側。
南宮恨我的雙刀不停,凜凜有如天神一般,寒山劍派的人無論拔劍與否,都被南宮恨我一刀兩斷,莫非同、丁晟與朱鎮山幾人對了對眼色,喊道“大夥一起上,這妖人瘋了!”
生死關頭,這幾人也明白,一旦寒山劍派之人死盡,下一個輪到的就是他們了。
拳、九龍堂、奇刀門與寒山劍派僅剩的幾人頓時同仇敵愾,拔出刀劍向南宮恨我衝了過去。
南宮恨我雙刀不停,那赤色的血蓮刃有如噴出怒焰的毒龍,吞噬著那江湖眾人的生命,其他的小幫派看到南宮恨我狀若瘋虎,都齊齊向後退去。
南宮恨我已然殺紅了眼,手下不再留情,雙刀大開大闔,不再守禦,其他人的兵器隻是在他的身上堪堪擦過,便瞬間被南宮恨我斬殺在這雙刀之下。
丁晟小心翼翼,雙刀不再與南宮恨我的兵刃相擊,隻是在南宮恨我的身邊遊走,伺機而動。
南宮恨我將那柄彎刀突然擲向了丁晟,丁晟猝不及防,雙刀一攔,南宮恨我的血蓮刃卻立時穿透了他的咽喉,丁晟雙眼大張,似乎不敢相信一般。
南宮恨我的血蓮刃上盡是鮮血,粘黏非常,卡在了丁晟的咽喉裏,莫非同覷得破綻,突地向前一步,一拳擊在了南宮恨我的後心。
莫非同就是在等這個機會。
拳,取自內三合與外三合之意,習拳之人,先練外三合手、眼、身,再練內三合精、氣、神,外三合與內三合相合之後,方有所小成。
莫非同練了五年外三合,又練了十年的內三合,在他三十三歲那年,終有所成,但他仍未滿足,將那陰陽表裏兩經融入到了拳之中。
十五年過去了,他終於做到了足太陽與足少陰合,足少陽與足厥陰合,足陽明與足太陰合,手太陽與手少陰合,手少陽與手厥陰合,手陽明與手太陰合。
他的拳終於大成了。
他的拳足以開碑裂石,就在年初的時候,他特意挑戰了苦練金鍾罩、鐵布衫的“不壞金剛”郭四爻。
他與郭四爻無冤無仇,他隻是想試試自己的拳頭硬,還是郭四爻的身子硬。
結果他的拳頭擊碎了郭四爻的胸骨。
所以,他就在等南宮恨我露出破綻的那一瞬間,他的拳便會落在南宮恨我的大椎穴上。
他等著聽南宮恨我骨頭碎裂的聲音,等著看南宮恨我如同麵條一樣癱在地上。
對手死的越殘忍,他便越興奮。
隻是他卻忘了一點,南宮恨我不是郭四爻,而是冠絕天下的楚天雲。
更是習得“移經換脈”的天山後人。
他覺得自己的拳頭不似打在了人的身上,卻好像是打在了鋒利無比的刀刃上一般。
他聽見的骨頭碎裂的聲音,是自己的指骨發出來的。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扭曲變形的拳頭,又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然後,他便看到了南宮恨我轉過了身子,如同修羅惡鬼般一掌印向了自己的心口。
莫非同好似斷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折斷的胸骨從他的胸口橫七豎八的插了出來,臨死前的一刻,他竟被南宮恨我駭得拉了褲子。
他死得不止殘忍,更是可笑。
南宮恨我緩緩抽出了血蓮刃,又把丁晟手裏的刀奪了下來,慢慢的走向了朱鎮山。
此時的南宮恨我就是司主著殺戮的魔神,朱鎮山雙腿抖得如同篩子一般,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朱鎮山以頭搶地,嘴裏不停地求饒“楚公子,饒了我!饒了我!”
南宮恨我走到了朱鎮山的身前,似乎聽到了朱鎮山的哀求,竟是停下了腳步。
看到楚天雲停了下來,朱鎮山不由得心中竊喜,因為他有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那就是他的武器,並不是那柄長劍。
他的武器,就在他的背後,那是朱鎮山花費了數百兩銀子,托歸燕樓製作的機關。
這個機關,緊緊貼合在他的脊背之上,當他跪伏在地的時候,隻要稍一用力,後背的機關便會發作,如弩箭般連續射出數百枚淬毒的鋼針。
他就是用這個機關,殺了上一任的堂主。
他管這個機關叫做“大丈夫”。
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時忍辱卻可以換來一世的富貴,又何樂而不為呢?
隻要楚天雲稍微放鬆,我便要了他的命。
想至此處,朱鎮山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可南宮恨我隻在他的身邊停了一刹那,又好似沒有看見他一般,繼續向前走去了。
那就等你走過我的身後,我再發動機關好了。
朱鎮山正想轉身,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全身使不上力氣,他猛地一用力,卻先看見了自己的肚子,又看見了自己的雙腿。
那一刹那,南宮恨我已經一刀砍斷了他的身子。
朱鎮山死的時候,雙眼還瞪的大大的。
他的“大丈夫”還沒有發動,就這樣可笑的、跪著死了。
他的哀求,南宮恨我根本就沒有聽。
這些幫派的眾人早已被嚇破了膽,爭先恐後的向山下逃去,太和宮前,鮮血染紅了雪地,四處是斷肢殘骸,簡直仿如人間煉獄一般。
南宮恨我縱起身形,攔在了那下山的路上,雙刀舞動,那江湖眾人不敢接近,齊齊後退。
南宮恨我發出不明意義的嗚咽,一步步向眾人逼去。
玄天卻仍是端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趙富貴與山統的幾人早已不知去向,酆都城的一行人也趁亂下了山去,隻有皮瘦白站在遠處,望著那一片赤紅的雪地發呆。
周九然低聲道“閣主……”
南宮鐵那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顯出了一絲極為複雜的表情,卻也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向南宮恨我走了過去。
南宮恨我的身前已無一人,江湖眾人誰也不敢靠近南宮恨我半步,南宮恨我那病態的臉扭曲著,死死的咬住牙齒,身上雖然傷痕無數,卻更顯得無比的可怖。
驀地,南宮恨我隻覺得有一股無比淩厲的罡風刺向了曲池穴處,他手腕一番,以血蓮刃擋了一擋,卻聽得金鐵交擊般“錚”的一聲。
南宮鐵出手了!
南宮鐵仍是沒有用劍,隻是雙指並攏,擊向了南宮恨我,南宮恨我似乎已然認不出南宮鐵來,血蓮刃從上而下直砍過去。
南宮鐵對南宮恨我的刀法似乎頗為熟悉,身子微側,便輕描淡寫的躲過了一擊,但南宮恨我另一把刀卻以一種詭異又不可思議的弧度再次斬向了南宮鐵。
南宮鐵表情微詫,似乎沒有料到南宮恨我會突然變招,竟被南宮恨我逼得後退了一步。
南宮鐵後退這一步,就連周九然也大驚失色!
這些年來,南宮鐵還沒有被任何人逼退過半步!
南宮恨我的血蓮刃仍是大開大闔,但那左手的彎刀卻是改變了招數,每次都是以一種辛辣刁鑽的角度,擊向了南宮鐵的咽喉、膻中、氣海等要害。
南宮恨我與玄天相鬥之時,那刀法驚為天人,頗有大家風範,而此時那彎刀的刀法,卻好似一個恐怖的殺手,雖然招式不成樣子,卻是招招斃命看似毫無章法,卻又無跡可尋。
最為可怕的是,這兩種刀法居然完美的契合到了一起,沒有半點的破綻。
玄天終於被這刀法所驚,細觀良久,脫口道“這刀法……卻又不像是天山的武功……是什麽,我也沒見過。”
長風一驚,低聲道“他……他不是天山後人麽,怎……怎又……”
玄天搖了搖頭,在與南宮恨我一戰後似乎變衰老了許多,說完話後,又如老僧入定一般看向了兩人,不再發一言。
南宮鐵這邊,卻被南宮恨我逼得再次後退了一步。
可南宮鐵的臉上,沒有半分的慌張,隻有一種悲憫的神色爬滿了他的雙眼。
這神色,在那夕陽與赤雪的映襯下,竟是那樣的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