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無象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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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鐵的身法突地變了。
與其說是南宮鐵的身法變了,倒不如說南宮鐵整個人的感覺都變了。
南宮鐵的長相並不出眾,還有一些普通,但在此時,他就仿如君臨天下的帝王,任何人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南宮鐵的身影倏忽難測,任南宮恨我的刀光再盛,卻也不能觸及南宮鐵的衣角,他那朱紅色的長袍飛舞,就如殘影一般將南宮恨我緊緊包圍了起來。
南宮恨我猶如風中殘燭,血蓮刃的紅光逐漸的黯淡了下去,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可南宮恨我仍然瘋狂的揮舞著雙刀,困獸猶鬥。
接著,南宮鐵出手了。
南宮鐵四指並攏,以掌為劍,向南宮恨我直刺而去。
南宮恨我已如瘋魔一般,哪裏還會去閃避,血蓮刃如伴著破空之聲,斫向了南宮鐵!
南宮鐵的肉掌與南宮恨我尚有半尺,血蓮刃已然幾乎斬到了南宮鐵的麵門!
南宮鐵的眼睛眨也不眨,眾人卻居然聽到了南宮恨我的一聲痛苦的哀嚎,血蓮刃後繼無力,再也不能砍下半分。眾人再抬眼看時,南宮恨我已退到了一丈之外,左邊脅下卻是滲出了鮮血。
南宮恨我似乎被這劇痛喚醒了神智,雙眼恢複了一些清靈,雙刀凝在了手中,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脅下,又看了看南宮鐵,然後脫口而出“無象劍氣!”
南宮鐵三十五歲那年,突然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他的劍法,早已停滯不前了。
無論是一年前、兩年前、五年前,他的劍法與現在都沒有任何的不同。
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了害怕,因為他知道,他的劍法遠沒有窮極天人之境,但他卻停滯不前了。
南宮鐵隻願探得劍術之盡頭,這也是他遇到“劍魔”淩雲渡時,沒有痛下殺手的原因。
因為他知道,淩雲渡與他一樣,都是因劍成癡。
為了逼迫自己更進一步,南宮鐵便棄劍不用了。
南宮鐵用了十年的時間,不再去想任何一式劍法,這十年,他練劍都沒有碰過。
在他四十五歲那年,他終於悟成了“無象劍氣”。
無形無象,他的劍再也沒有常態,手亦是劍,足亦是劍,劍氣隨心,無劍勝有劍。
南宮鐵站在南宮恨我的身前,就好似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橫亙在了太和宮前。
南宮恨我鏖戰良久,全憑著那股憤怒之氣,現在恢複了神智,頓覺全身上下的氣力有如被抽空一般。
南宮恨我失去了戰意。
他也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全身無傷,也絕不是南宮鐵的對手。
南宮鐵的肉掌,再一次舉了起來。
南宮恨我將丁晟那柄彎刀扔到了雪地之中,又把那柄血蓮刃收到了鞘內,然後便看向了南宮鐵的雙眼,等著南宮鐵給自己最後一擊。
南宮恨我的臉上不再猙獰,而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不被生母所愛,又將被生父所殺,這一世,當真是個笑話了吧。
南宮恨我本想閉上雙眼,卻又忍不住再次張開,張開的那一瞬間,他也看到了南宮鐵的雙眼。
那雙眼裏,不再是毫不在乎的鄙夷,而是帶有一絲心痛的愧疚。
南宮恨我心裏爬滿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自出生以來,便不知何為父母之情。
他的母親總是逼他練功,稍有不順便是打罵責罰,他從未見過母親對自己的笑臉,也未見過母親對自己的溫柔。
寸草春暉之意,他隻是從他人口中才知何意。
至於父親,這幾年來南宮鐵隻見過他寥寥數麵,每次見他,南宮鐵的臉上也是波瀾不驚,毫無感情。
此時的南宮鐵,卻讓他知道了何為愛一般。
南宮恨我的淚水竟奪眶而出,他不由得叫道
“爹……”
南宮鐵在這一瞬間,竟是全身一震,那一掌卻也猶豫了一刹那。
就在這一刹那間,那江湖眾人裏突然躍出一個臉上蒙著麵的黑衣人,以迅雷之勢直擊南宮鐵的後心!
南宮鐵猝不及防,但卻未有絲毫的慌張,掌心處無象劍氣充盈,瞬間便回過身來,向那人斬去!
豈料那黑衣人身法極是怪異,渾身好似沒有骨頭一般,身體詭異的扭曲起來,南宮鐵那一擊居然擊了個空。
那黑衣人雖然躲過南宮鐵的一擊,卻也不再戀戰,一把拉住南宮恨我,低聲喝道“走!”
南宮恨我如夢初醒,疑道“你……”
南宮鐵卻不再給兩人說話的時間,向那黑衣人又是一掌擊出,黑衣人避無可避,卻也不敢硬接那無象劍氣,隻得身子一沉,抓向了南宮鐵的手腕。
南宮鐵冷哼一聲,左掌卻是如閃電般擊向了那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雙手收回,猛然間連出了七掌,借著南宮鐵那一掌之勢,拉著南宮恨我向後掠去。
南宮鐵表情詫異,手上也是頓了一頓,眼看兩人便要逃向那下山的小路,長風立即拔起雲溪,縱身躍起便要攔住二人。
與此同時,又一個人動了。
一直呆立在那雪地之中的皮瘦白,陡地動了。
他仍邁著他那機械呆板的步伐,瞬間便到了那黑衣人與南宮恨我的身後。
皮瘦白如木偶般出拳。
左右兩拳沉沉擊在了兩人的後心,發出了兩聲悶響,黑衣人與南宮恨我卻又借著皮瘦白這一拳之勢,猛地衝到了下山的路上,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待長風再到那山路之上,兩人早已不見了蹤跡。
長風驀地回頭看向皮瘦白那混濁的雙眼,不由得咬牙怒道“皮神捕,你為何不攔住這兩人!”
皮瘦白卻是麵無表情“我,攔,不,住。”
長風正要發作,卻聽得玄天沉聲喝道“長風!”
長風對皮瘦白怒目而視,卻終於沒有說話,收起雲溪,回到了玄天的身側。
但長風仍然憤怒不已。
以皮瘦白的武功,隻要纏上這兩人彈指間的功夫,便可以將這兩人攔下,可皮瘦白偏偏選擇最為不明智的做法,讓這兩人借著他的勁力,逃遁出了這太和宮前。
但長風卻也不敢確定,皮瘦白究竟是不是故意為之,因為無論江湖草莽還是朝堂之上,都知道皮瘦白為人剛直不阿。
長風隻有一臉怒容的低聲道“掌門。”
玄天從雪地上站了起來,低聲道“行言死了。”言語之中,卻是無盡的悲涼。
長風強忍悲痛,應道“是。”
玄天搖了搖頭,指了指那太和宮前的地獄景象,苦笑道“報應,報應。”
長風甚是不解,問道“掌門,這是什麽意思?”
玄天卻沒有回答,定定的看向了長風,道“我問你,我們做的,是對是錯?”
長風眉頭一皺,沉吟半晌,答道“掌門要殺那天山妖人,自是沒錯,隻是……隻是不知行言為何會被那天山妖人蠱惑心智,才會招此橫禍。此事本就與掌門無關,還請師兄不要責怪自己。”
玄天淡然一笑,拿出酒葫蘆喝了一大口,歎氣道“這江湖的根基門麵,也不知要用多少性命來守著,你告訴我,這樣的江湖又有什麽意思?”
長風後退了一步,拱手道“師兄,除魔衛道,乃是我輩中人的本分,遇到不義之事,若是連武當少林都明哲保身,那江湖豈不是要大亂了麽?”
玄天聞言,先是一怔,旋即又苦笑了起來。
“長風,無論何時,你都莫要忘了今日的話。”
長風見玄天神色有異,本想再問,玄天卻緩步走向了南宮鐵。
南宮鐵救下了那些江湖群雄,眾人在那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對南宮鐵自是感恩戴德,也全然忘記了玄天壽誕一事。
南宮鐵見玄天走來,急急從眾人裏抽身離開,對玄天拱手道“真人。”
玄天微微頷首,右手食指彎曲,舉至胸前,拜謝道“貧道被行言之死亂了心神,幸虧閣主臨危不亂,才挽救了這場浩劫。”
周九然拱手道“真人言重,也是我棄劍閣管教無方,才讓這天山之人趁虛而入,差點為禍我們中原武林。”
南宮鐵微微一笑“若不是真人傷他在先,就算是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勝過他。”
玄天的神情沒有半分喜悅,道“閣主的無象劍氣已入化境,就算沒有貧道,他也絕不是閣主的對手。”
南宮鐵見玄天如此說,也不再謙虛,低聲道“隻是……讓他逃了。”
玄天道“救他之人不知是何居心,貧道隻是怕……怕那四十年前的慘劇,又要重演。”
南宮鐵皺了皺眉頭,道“那人的身手武功均是上乘,比起楚天雲恐怕也是不遑多讓,真人的意思,那人莫非也是……天山後人?”
玄天的眼裏充滿了悲憫之色,道“那一年,白&nbp;瑪宮前血流成河,天山一脈幾乎死傷殆盡,他們的後人若是恨我們,也是應該的。”
南宮鐵道“中原武林也不過是怕天山再次稱霸江湖,才出此下策,本就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真人多慮了。”
玄天歎了口氣“如若天山後人得到了’天子令’,中原武林又岌岌可危了。”
南宮鐵拱手道“真人放心,棄劍閣必傾盡全力,追捕天山後人。”
兩人正說道此處,兩個神駿門的弟子扶著花子天從那太和宮內走了出來,一名弟子焦急不已,不停的說著。
“少門主,你受了這麽重的傷,要臥床休息才好,怎麽總是要出來,這裏有真人與閣主,不用你再操心……。”
那兩名弟子剛出宮門,卻見門前的雪地一片赤紅,不由得大驚失色,立即閉上了嘴巴。
花子天麵如金紙,卻也勉強走到了玄天與南宮鐵的身側,低聲道“閣主,師父。”
南宮鐵看到花子天,微微一笑,道“子天去休息吧,不要勉強。”
花子天清咳了兩聲,道“我不礙事,隻是……這是楚天雲幹的?”
南宮鐵微微點了點頭。
花子天略一沉吟,說道“他與我交手的時候,明明手下留情,卻怎又下此殺手?”
提及此事,玄天不免心煩意亂,擺了擺手道“子天先去休息,讓長風給這些受傷的善人包紮包紮。”
花子天拱手道“師父,我要回神駿門,告訴家父這件事情,不在這裏久留了。”
玄天雖然直到他受傷甚重,但也知並無生命之虞,便回身差了幾個道士,護送花子天下山。
江湖上的眾人,傷的重的,便由長風安排住進了客房,下山尋得大夫治療;傷的不重的,卻也無心眷留,帶著各自親友的屍身,一一告辭下山去了。
皮瘦白在花子天走後,也不拜辭玄天,隻是邁開他那呆板的步子,慢慢的下山去了。皮瘦白居然會受那山統之托上山,卻又獨自一人下山,任誰也不知道皮瘦白的腦中,究竟在想些什麽。
南宮鐵見眾人均辭別了玄天,便也向玄天拱手道“真人,雖然目前武當亟需幫手,但我閣中也有些要緊的事務,必須要盡快回去處理,還請真人見諒。”
玄天點了點頭,伸出右手食指,彎曲在胸前,低聲道“無量慈悲,今日在真武大帝前,見了太多的血腥,貧道也要在近日做一次羅天大醮,消弭罪業,以祈福祉。”
南宮鐵拱手道“真人受累。”
兩人相互拜別,棄劍閣一眾弟子向那山路而發,南宮鐵與周九然走在最後,周九然看那南宮鐵的神色有異,低聲道“閣主的心事,莫非在那楚天雲的身上?”
南宮鐵聞言一驚,看了看周九然,歎道“世家的名聲,永遠是敗不得的。”
周九然沉思半晌方道“明白。”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幾步,周九然又好像不放心一般,問道“閣主,那楚天雲……要我閣全力追殺麽?”
南宮鐵停下了腳步,道“他敗壞了世家的名聲,本就該死,不過若是全力追殺,於我閣也是不利,他若能從此消失於江湖之上,也就算了。”
周九然低首道“是。”
兩人正要繼續前行,卻聽得身後玄天的聲音響了起來“南宮閣主!”
南宮鐵回過神來,朗聲道“真人何事?”
玄天看著南宮鐵的眼睛,道“貧道有一事想問,不知閣主可否如實回答?”
南宮鐵哈哈一笑“真人請問。”
玄天一字一句的說道“南宮閣主,倘若楚天雲無人相救,閣主可會對他手下留情麽?”
南宮鐵怔了一怔,似乎沒有想到玄天會問這個問題,沉吟半晌道“決計不會。”
玄天的臉在黑暗中看不出任何的表情,隻是聽得他的聲音無比悲涼。
“無量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