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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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州城,棄劍閣。
平日裏金鐵交擊的聲音全然不見,隻有悠悠琴聲繞梁三日,經久不絕。
不知何故,琴聲戛然而止,從那間琴室裏走出了一個年約五十,以黑紗覆麵,卻仍嫋嫋婷婷的女子。
那女子年紀雖大,但仍是眼如春水,眼角處也不見有許多皺紋,單看這眉眼,年輕時也定是一個絕色女子。
南宮澤正在在屋外靜坐,見那女子出來,立即起身道“娘,怎麽了?”
女子見到南宮澤,柔聲道“沒什麽事,隻是心裏煩悶,出來走走。”
南宮澤笑了一笑,道“這些日子你的身子不好,也不用多慮,等爹他們回來,我便去請夏神醫來給你瞧瞧。”
女子笑道“知道你孝順,這些日子你陪娘在這閣裏,也沒給玄天真人祝壽,也是苦了你了。”
南宮澤道“爹他們都去武當那裏,就不用孩兒了,本想早些給娘去找夏神醫,但那無恙穀內空無一人,也不知夏神醫去了哪裏。”
女子道“我也沒什麽大事,澤兒也不必掛心了。”
兩人正說話間,南宮鐵與周九然從外麵走了進來。
南宮澤麵露喜色,正要迎接,卻見南宮鐵麵色鐵青,周九然也是愁眉不展。
南宮澤道“爹,你這是……”
南宮鐵看著那女子,對南宮澤沉聲道“那個小子本是天山後人,被山統之人查出了正身,現在已經趕出棄劍閣,明日,便著人去那太平當鋪看看去吧。”
南宮澤與那女子都是全身一震,南宮澤本想說什麽,卻又生生壓了下去,從他的唇齒間隻是蹦出了一個“是”字。
……
洛陽城外,神駿門。
花落去看著已沉沉睡去的花子天,陷入了沉思。
神駿門的弟子從未見過這樣的花落去。
他豪邁,不羈,他總是說話大大咧咧,弟子們從未見過花落去此時的表情。
更多的不是擔憂,而是恐懼。
花落去不僅不發一言,就連他的夫人——水桶一樣的孟纖雲也是一樣不敢說話。
孟纖雲年輕時被江湖上的人成為“炎羅刹”,那時的她,貌美如花,婀娜多姿,隻是脾氣過於剛烈,才會讓一眾江湖中人退避三舍。
孟纖雲與花落去成親之後,早已不是當年的人間絕色,隻是這爆裂的脾性,卻是從未改過,平日裏,就如花落去般的豪莽之人,也不敢在她麵前說出一個不字,隻是今日,孟纖雲卻也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乖巧的看著花落去的臉色。
花落去沉思良久,對那送花子天回到神駿門的弟子道“除了楚天雲,還有一個天山後人?”
那弟子看花落去臉色不善,也不敢再叫他“老頭”,老老實實的回答道“那人武功也是極高,在南宮閣主的手下救走了楚天雲,若不是天山的後人,又有誰會那麽做?”
花落去點了點頭,臉上的肌肉跳動了幾下,本來蒼莽豪邁的臉龐竟有了幾分的猙獰。
花落去看了看孟纖雲,用力的咬了咬牙,似乎在決定什麽一般。
孟纖雲走到了花落去的身邊,輕輕拍了拍花落去的肩頭,花落去的聲音居然變得甚是輕柔,但卻又是堅定無比。
“帶滿天星過來。”
“神駿門,從今日起,全力追殺楚天雲。”
……
歸燕樓。
這沒有任何石基的木樓看上去仍是那樣的神秘與詭異,倘若仔細聽去,還能隱約聽見“隆隆”的聲音。
再仔細看去時,你還可以發現,這座木樓,在緩慢的移動著。
所以,才會有人說,歸燕樓是“活”的。
歸燕樓總是在這樣不停的移動,若不知道歸燕樓移動的規律,任是手眼通天,也難尋歸燕樓片瓦。
所以,也才會有“無人相識”燕歸來。
可這日,卻有一個紅色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鑽進了歸燕樓裏。
燕歸來伏在樓裏那張案幾之上,也不知在做些什麽,那紅衣人進到樓內,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一側,似乎不敢驚擾燕歸來。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燕歸來才轉過身來,笑了笑,道“雲生,回來了?”
那紅衣人正是羅雲生,羅雲生見燕歸來看向自己,連忙跪拜道“弟子回來得還是晚了一點。”
燕歸來哈哈一笑“哪裏晚了,我剛剛把這’定坤索’釘在了地上,你便到了,怎不在那武當多遊玩幾天?”
羅雲生抬起頭,沉聲道“武當……出了些事。”
燕歸來大奇,問道“有玄天坐鎮,江湖上還有誰敢在武當山上撒野?這倒是頭一次聽說。”
羅雲生站起身來,道“楚天雲……重出江湖了。”
燕歸來不以為意“就算楚天雲重出江湖,也不會在武當添什麽亂子,就算他想挑戰武當,也不會是玄天的對手。”
羅雲生歎了口氣,道“隻是……那楚天雲便是棄劍閣的南宮恨我,更是天山後人。”
聽得“天山後人”四個字,燕歸來的臉上頓時沒有了笑容,他突然一把抓住了羅雲生的衣襟,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般吼道“你說什麽?天山後人?”
羅雲生被燕歸來嚇了一跳,急急喊道“師……師父!”
燕歸來頓覺失態,鬆開了手,向後退了幾步,半晌才對羅雲生道“武當山上到底怎麽了,細細說給我聽聽。”
……
深州城,城內一個極為普通的食肆。
皮瘦白坐在那張汙濁的桌邊,機械的一口一口吃著飯菜。
風雪雖然早就已經停歇,但他卻覺得更為迷茫。
當趙富貴找到他時,告訴他楚天雲會出現在大嶽之上,他便義無反顧的上了武當。
他也不知為何,更想不明白為何。
隻要一提到楚天雲這三個字,他的所有規矩便土崩瓦解,分崩離析。
直到現在,皮瘦白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故意放走了楚天雲。
皮瘦白那混濁的雙眼慢慢抬起,在他的對麵,卻不知何時坐下了一個男子。
那人長得極是白淨,看起來甚是文靜,就好似連一隻雞也不忍心殺死一般。
但這個男子,卻是皮瘦白最為討厭的一種人。
他是沒有規矩的人,更有很多人說這個白白淨淨的男子根本就“不是人”。
皮瘦白立刻站起身來,便要離開,那男子靦腆的笑了一笑,伸手去抓了一下皮瘦白的衣角,隻是抓這一下,就連臉都已經羞得通紅。
皮瘦白的臉上仍沒有任何表情,但也停下了腳步,因為那白淨的男子,用手蘸著水,在那桌上寫了兩個字。
皮瘦白一字一句的道“你,為,他,做,事?”
那男子也不說話,隻是害羞般點了點頭。
皮瘦白問道“現,在?”
男子搖了搖頭,柔聲道“不一定偏要現在,不過……他在等你。”聲音極是柔弱,好似女子一般。
皮瘦白不再離開,便又坐在了桌上,繼續以他那特有的節奏在一口一口吃著飯菜。
那男子微微一笑,也不再說話,便起身離去了。
那桌上的水跡逐漸淡了下去,皮瘦白又控製不住般向那撇了一眼。
那是兩個極為簡單的字
“安鄉”。
……
神秘人與南宮恨我的身法頗為默契,從太和宮逃至武當山下,一路不停,直到了均州城外十幾裏處,方才紛紛停下了腳步。
甫一停下腳步,那神秘人好似支撐不住了一般,雙腿一軟,用手扶住了身邊一顆古樹,這才站定了身形。
南宮恨我更是真氣不繼,癱坐在地上,不住的大口喘著粗氣。
那神秘人用手抹了抹麵罩,手背上卻赫然是淡褐色的鮮血,神秘人冷哼一聲,啞著嗓子道“南宮鐵的’無象劍氣’,果真名不虛傳。”
南宮恨我見那人受傷,從懷中摸出了兩顆“雪參丸”來。南宮恨我將一粒雪參丸吞下,另一粒卻是握在了手中,雙眼定定看向了那神秘人。
神秘人站直了身子,也看向了南宮恨我,南宮恨我率先問道“那日在十方渡,可是你告訴我歸燕樓的位置?”
神秘人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南宮恨我表情複雜,沉聲道“花無錯花鏢頭……可是你殺的麽?”
那神秘人先是一愣,旋即緩緩說道“你以為我是天山後人,便也會那個什麽’天絕掌’麽?若是我要陷害於你,今日又何必舍命救你?”
南宮恨我也是一愣,仔細思量一番之後,卻也發現那神秘人並無害己之意,倘若他真是要陷害自己,自己死在南宮鐵的手上,對他豈不是更為有利,想至此處,便將那雪參丸擲給了那神秘人。
神秘人也不言謝,將那雪參丸吞入口中。
南宮恨我以手撫額,仰天狂笑起來。
神秘人也不以為意,冷冷地道“你現在要如何?”
南宮恨我看向星空,苦笑一聲,道“我已經是中原武林的大敵,這裏……再也沒有我一席之地,也許……也許便要回到西域,了此殘生罷了。”
神秘人冷哼一聲“就這樣?這些人,便是白死了麽?”
南宮恨我一時語塞,本以為有些線索,但在今日又如都斷了一般;想再追查下去,如今中原武林將自己當作作亂之人,想必今後定是寸步難行;可若要放棄,溫行言那慘死的屍身和何笑媚猙獰的臉便浮現在了眼前,南宮恨我頓感一籌莫展,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神秘人見南宮恨我舉棋不定,也不再逼問下去,隻是冷冷地道“血蓮後人,本就應與這中原武林勢不兩立,你若不想報仇,我倒是有一個法子!”
南宮恨我道“什麽法子?”
神秘人那雙眼睛,在夜裏也好似放出了精光一般,直直看向了南宮恨我腰間的血蓮刃。
南宮恨我處變不驚,淡然一笑“這柄刀?來拿便是了。”
那神秘人聞言一怔,卻沒有走過去,凝神細看南宮恨我半晌,方才徐徐說道“這血蓮刃乃是天山聖物,用這把刀,便可以號令所有天山後人,一同複仇,’狂刀龍百戰,一劍關山威’,哪個不是頂尖的高手,這樣的東西,你就一點也不留戀?”
南宮恨我伸出雙手,仔細瞧那手上已經凝結的血汙,嗤笑道“這吃人的江湖我已經受夠了,殺來殺去,最後又得到了什麽?”
神秘人仿似若有所思一般,卻也沒有反駁,雙眼仍在那血蓮刃上不住的打量。
南宮恨我卻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隻覺得,這人的眼神似乎還帶著一股讓人不快甚至惡心的殺意。
南宮恨我戒心頓生,那神秘人的感覺卻又變了,變得似乎無比的放鬆,那人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道“那柄刀,我要不了。”
南宮恨我也覺得那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下來,便也微微一笑,問道“不要了?”
神秘人重重的點了點頭“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南宮恨我雙眉一挑,沉聲道“無論如何,閣下的救命之恩,在下定不會忘記,至於以後之事,以後再說。”
神秘人道“同為血蓮後人,何必說這些?”
南宮恨我站起身來,雙手呈蓮花狀,向那神秘人拜了三拜,道“閣下幾次助我,尚不知尊姓大名。”
那人一愣,冷冷地說道“我的名字還是不讓任何人知道為好。”
南宮恨我也不強求,點頭應允。
神秘人沉吟半晌,又道“以後你若見我,那便叫我’幽魂’好了,我本就是個應被遺忘在這個世上的鬼魂。”
南宮恨我見這神秘人不似開玩笑,便也道“幽魂,幽魂,也好做沒有名字。”
幽魂拍了拍身上的雪,又問道“你現在又有何打算?”
南宮恨我歎了口氣,看向了遠方的天空。
“我……有個地方,是不得不去的。”
“哪裏?”
“殘夢山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