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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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外小雨已不再下,孔青適才還幫著孔老實撐著個傘,現在收起在手中。而此時的房中,卻是雷霆萬丈,暴雨滂沱,大雨嘩嘩,小雨如泣,外加一會兒一會兒的龍卷風,全在人的心田上。

    見老太太不再問,袁訓朗聲道:“寶珠閑著了,弄個鋪子玩,賺不賺的倒不必,求她心裏安生就行。”

    寶珠委屈,像人家是愛翻跟鬥的猴子,不折騰點事就不安生。

    “隨她玩吧,反正折騰來折騰去,全歸她自己。”

    安老太太忍俊不禁,邵氏是真老實,想想姑爺這話說得寶珠臉上多難過,忙道:“寶珠這也是好心思,你以後要當官的,哪裏用不到錢?她多存些,全是為著你。”

    寶珠很想反駁,但是二嬸兒是為自己在說話,隻能不說。為表凶?寶珠是為了自己。

    袁訓恭敬地起來答應:“是。”他心頭也竊笑,為我?寶珠早聲明這是她的私房,防備著自己始亂終棄,這丫頭的話說得可是能冰死個人。

    掌珠張氏,甚至還有玉珠,就全都詫異了。四姑爺這話是說我們不招入股的,你們都別忙活了,一邊兒呆著去吧,二奶奶就是聽不出來。

    好吧,二奶奶又呆上來了。

    袁訓話都說前麵了,別人還能說什麽。當下寶珠表示孔老實此人很好沒意見,祖母都沒意見,寶珠又能說什麽。

    從老太太開始,家裏人全不管欣喜也好,佩服也好,倒翻醋海也好,都說了幾句望你賺錢的話,袁訓像是個忙人,這就帶著孔老實離去,大家也各散去。

    寶珠就有一句重要的話,沒來及交待表凶。

    繼寶珠有個好親事以外,寶珠今天又弄了個鋪子,可想而之,回房去的人,各有一番交談。

    老太太倚在榻上沉思,想來想去不過是想想輔國公府中可曾有人進宮?淑妃娘娘都說厚道沒心思,光一個淑妃是不可能照顧到這般地步。

    中宮出自於外省的小官員家,那小官員碰巧的與當時一位大員聯了宗,就把女兒送進宮。如今國丈國舅國親戚全都沒有,隻有中宮的母親安養天年,年紀大了不見人。

    中宮?輔國公?太子……

    這麽一想,老太太難免想到,胞兄疼愛自己,打小兒就如此。問他要月亮,他不會給星星。可胞兄是怎麽樣的一個機緣,與輔國公說起這門親事?

    處處是謎。

    “哎,”梅英無意中的歎氣聲,把老太太打醒。麵對梅英後悔歎氣,又若有所失的麵龐,安老太太故意道:“你掉了錢不成?”

    梅英在老太太麵前,是不隱瞞,當下道:“四姑娘的鋪子,我本想老太太必入股,我就跟著入一股,沒想到四姑爺有話出來,老太太是長輩,總不好還強著入股,我的呢,也就打了水漂。”

    她臉上的表情實在患得患失,像成把子已經是她的錢正在飛走,又舍不得又握不住。

    安老太太就讓她逗笑:“我鋪子裏分你的利息,你還嫌不夠?你這丫頭,我對你,也要像二奶奶三奶奶一樣發神經,快相個女婿吧,免得我天天對著你哭。”

    哭,這是二奶奶的強項。

    老太太說著,自己忍不住笑,再添一句:“再不然,就對著你吼。”

    外間,張氏的嗓音又吼出來:“看你的書去吧!”

    “不過就遇到一件事情,兩個奶奶都變了一個人。”梅英抱怨。老太太不受影響:“對她們來說,養老女婿是大事,可不止是一件事。”忽然想起:“還有那個換個人就丟盔卸甲的姨太太,讓你打聽,如今過得如何?”

    “她們呐,在我們府後麵小巷子裏找了房子住,我裝作無意中經過,姨太太撲天搶地幾乎沒壓死我,說京裏房子怎麽怎麽的貴,又說錢怎麽怎麽的少,買房子哭窮,租了兩間房住。”

    老太太搖頭:“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梅英也搖頭:“我看著姨太太像要走邪道,表姑娘呢,倒還能撐得住。”

    “她要是走了邪道,我這大門她可就不能再進!”安老太太斬釘截鐵。

    “這話我已然說給她,她聽不聽就不知道。”梅英說完,接著愁眉苦臉:“四姑娘的鋪子呀……。”

    安老太太笑個不停,你怎麽還想著?

    東廂裏,邵氏掌珠默然相對,邵氏油然有了一句很內涵的話,她把腰深深勾下去,好似又老了幾歲:“你要是不和寶珠趕在一處成親,以後你的嫁妝一定不如寶珠。”

    此時不抓住寶珠的例子把東西要到手,後麵再想老太太出,邵氏總有感覺,難的。

    掌珠頓火:“我知道!”

    再來三個字:“別煩我!”

    邵氏就不煩她,自己個兒低語:“寶珠有這樣的見識?”潛台詞是寶珠有這一份子錢?掌珠沮喪:“大伯夫妻去世,寶珠還小,東西擺設是祖母和衛奶媽一起封存的,錢,不全在衛奶媽手中,如今寶珠大了,自然是交還給她。”

    “好個媽媽,能跟著寶珠去享福去,也是她應當的。”邵氏讚過,又自言自語:“我閑時為寶珠算過,錢嘛,上千兩銀子出去是有的,不過也不應當這樣花,老太太鋪子還虧過呢,寶珠要是虧了,私房就少了一大截。嗨!”

    邵氏興奮的轉頭看女兒:“這錢一定是女婿出的!”掌珠看不慣母親說起女婿的笑容,說頭還疼去睡。

    從回房到現在,沒有一刻鍾,猜測這錢是女婿出的,已經說了不下十回,已經興奮了不下十回。

    每一回母親興奮的轉頭:“嗨,女婿出的!”意思其實是:掌珠,你快找個女婿吧。甚至用你不和寶珠一同成親或早成親,嫁妝都不如寶珠話來暗暗逼迫,掌珠沒氣,也讓氣得倒仰。

    往人傷口上撒鹽,偏是自己母親幹的,她隻能避開。

    這是二房的一對母女。

    三房裏三奶奶張氏呢,早在寶珠房中。

    寶珠正在想,來者不善啊。就更殷勤地叫紅花:“泡好茶來給三嬸娘。”

    張氏滿麵堆笑接過茶,親切地叫道:“寶珠,我的孩子,”

    “是,”這語調一聽後麵就有大文章,寶珠忙下榻站起,欠了欠身子。

    “坐坐,”張氏見寶珠有這樣的好女婿還依然的禮節齊全,這一時失了神,進來時打好的腹稿不翼而飛,她隻想一件事,寶珠這樣的不驕傲,才配得上這門好親事。

    失神中,她本來想說什麽已不記得,唯有片段還有心頭,就想到哪裏說哪裏。

    “嬸娘今天來多話,你聽著有理就聽著,沒理就丟下。”張氏有了恍然,小時候寶珠跟著玉珠時常在自己房裏,那時候自己不也當她是女兒一般對待。

    這孩子沒爹娘,母親該說的話,自己應當說說才對。

    寶珠不敢怠慢:“嬸娘請說。”

    “寶珠你呢,是沒得挑;姑爺,眼前看起來,也沒得挑,”

    衛氏不放心在外麵偷聽,有些來氣,什麽叫姑爺眼前看起來,是沒得挑,這話真是的。

    張氏下一句就正在解釋:“這人呐,媒婆說起來時都是沒得挑。寶珠你有依靠,老太太舅老太爺做靠山,本來是不怕的。不過,你凡事還要多加審視,不可大意。”

    寶珠凝眸,這話還真的能打動她好幾分。

    她自己也想過,表凶眼前看起來對她很好,以後呢?還有以前,他不聲不響地往家裏來,不動聲色的挑中人,換成別人也有樂飛飛的,看我自己多好,三姐妹中他就挑中我。

    可寶珠為人厚道,她知道大姐掌珠容貌出從,言語輕快,論大氣上,非自己可比。表凶半顯半露的家世,難道不需要大姐這等行事談吐的人?

    再來三姐玉珠,雖不是學富五車,也是數車書在肚子裏。托玉珠的福,寶珠也看過話本子小說,那紅袖添香,閨中論文,不更別有一番滋味?

    寶珠有什麽好?表凶他相得中?

    她並不自卑,是這親事太好,和表凶京中相會後,他又體貼又肯承擔,這快樂重重襲來,寶珠時常沉思,這好得像飄在雲端的日子,根在哪裏?

    老太太都不懂,何況是寶珠。

    是啊,以後凡事要多審視,不可大意才行。

    “如果你是掌珠,隻怕一生壓著男人走,我也不來說這話;你要是我們玉珠,那我就勸她凡事不要多問,膝下有孩子,每日課書也是快樂。可你寶珠啊,看上去注定有不一樣的日子,你又動了情意,以後夫榮妻貴,還是……”

    張氏說到這裏,自己都覺得像夜貓子叫宅,歉意地笑笑。

    “嬸娘請說,”寶珠已聽進去。

    “就拿我和你三叔來說吧,有時候後悔啊,以前對他不好。可當時呢,就覺得他可恨。不是我最近和你二嬸兒讓你不痛快,”

    寶珠忙道:“並沒有。”

    “實在是這女人親事,好似走一條不能回頭的路,走錯了,我娘家附近就有一個分開的,以前有你三叔在,我總覺得她日子過得不好。見她揚著臉過,我就暗罵她不知羞。後來你三叔沒了,我想到她,一個人過得也挺好,就是我們這世道不容她,所以女人就算過得不好,也是一條不回頭的路,走回頭路的,像我以前還罵她,何況是別人。”

    寶珠聽不懂,但認真在聽。這就是寶珠的一處好,她聽不懂,也不表示反感。

    “姑爺現在是好的,以後呢,小夫妻過日子,內宅是你的天下,他出門一走,才不管你過得好不好,”張氏回想當年丈夫軟弱,自己在婆婆手下受氣,他出門一走,權當不知道。就算安三爺知道,安三爺也強不過老太太。

    內宅是女眷的天下,但這天下是在手中掌握,還是跟著這天下轉,可就是兩說。

    “所以他回家的日子,才是你的。有不如意的地方,你可以不忍著,有要爭的地方,你可以爭。但是既然這路不能回頭,你千萬別同他生分。投其所好,討他喜歡。”

    張氏的話,一半是實踐,一半是丈夫去世後的感悟,一半是書上看的,算紙上談兵。

    可寶珠豁然開朗,起身拜謝:“多謝嬸娘教導與我。”

    還真是這樣的。

    她感愛袁訓時,恨不能把心頭肉割給他。她挑剔袁訓時,又把前後八百年的帳都拿出來算。前後八百年是沒有,不過半年前,表凶隱瞞身份,按表凶來說,你與我舅父何幹,不需要明講。可寶珠也恨過的,這擺明是瞧不起安家全家。

    當時若報出是輔國公的外甥,小侯爺阮表兄都會默然失色。

    今天聽過張氏的話,寶珠心中那飄然不落地的感覺,消失不少。腳,能踩到實地上了。

    不對,可以不忍;不公平,可以爭。但在不歸路上,投其所好,討其喜歡,夫妻不管怎麽紅臉,事後也不生分,這道理是對的。

    這和寶珠前一陣子很是被動,表凶好,就愛在心坎兒裏,表凶不好,就怪他以前瞧不起人,是兩個思緒。

    張氏扶起寶珠,送回榻上,又道:“換成你大姐姐聽到我這些話,她可以跳起來罵,掌珠會罵我才不將就他!他怎麽不將就我!”

    掌珠若在現代,可以大罵聖母白蓮花。可憐聖母代表聖潔,白蓮花代表純潔。聖潔和純潔全都沒有光彩,餘下的是什麽?

    寶珠微笑,掌珠的確是這樣人,三嬸娘沒有說錯她。

    “我這話是我們娘兒們在說,從我們的角度上,我們是女人。換成袁姑爺外麵聽人指點夫妻和好,也一樣是投你喜歡討你喜歡,不然你怎麽肯和他好?”

    寶珠再笑:“是。”

    “我這話要換成是你三姐姐在聽,她可以舉出一堆聖人的話,把我駁倒。她,哼,書上可沒這麽實在的道理!書上讓你賢淑,他都欺負你無路可走了,還賢淑嗎?書上讓三從,哼,都無地可站了,還往哪裏從?”

    張氏又怪自己女兒玉珠。

    寶珠含笑:“是。”

    “書上讓你賢淑,沒讓你一味賢淑,處處賢淑,哼!”張氏早早就沒有丈夫,她這些話是根據和老太太的鬥爭而來。

    當兒媳的也曾想過好好侍奉老太太,不過麵對老太太賢淑到底,那就唯有早年吃虧。

    老太太最近變得有些通情理,但兒媳們早不敢相信她,就是老太太好,也不敢看出來。不是看不出來,是看出來也不敢信。

    看出來也當這老太太進京後心情好,有些事就不較真。

    成親,對古代女人來說是條不歸路。洞房花燭,喜歡;回頭一看,身後渺茫,路沒了。隻能往前,是闖是熬,全憑自己。

    假如可走回頭路,那一樣是閃婚閃離,快婚快閃,閃了再婚,婚了再閃……。這是有路走的環境。

    衛氏在外麵也暗暗賓服,家中的長輩們,今天好歹也有個長輩樣子了。

    她才誇這麽一句,裏麵張氏又把她進來的初衷給想起來,帶笑問:“你隨便聽吧,得用就用,不用當我沒說。反正是,私房,自己手裏要有,不說別人,就看我們家老太太,她手裏要沒私房,我們孤兒寡母的都要跟著受苦。”

    這也算是張氏對老太太的一句道謝吧。

    “寶珠你啊,私房要握住,再添些更好。這鋪子,你倒精明,是你女婿幫著弄的吧?”

    寶珠才得她一大篇教導,現在還不敢忘記。對丈夫如此,對家人朋友這道理都用得上,寶珠也不得罪張氏,怕引出後麵無數紅眼睛,忙道:“鋪子是我自己出錢,與他無幹。”

    “籲……。”

    衛氏在外麵又惱上來,三奶奶這口氣呼的,連我都聽見了。

    你放心了?真是的。

    這一句讓寶珠小心翼翼回,而奶媽不悅的話,就是張氏原本想問的話,她打了半天腹稿才跑來,中途見侄女兒成親到底喜歡,走了調的說了些心裏話,到最後還是拐回原路,得了一個明白答案。

    張氏放心而去,這女婿要再出錢為寶珠辦私房,還讓別人怎麽辦?

    這不是個壞人,就是為孩子親事快急出毛病,所幸,也沒辦壞事,還說了一堆的實話出來。

    她走以後,寶珠也長呼一口氣。她忘記交待表凶的那句話,就是對著家裏人,你受些委屈,千萬別說鋪子你出的錢,不然出嫁前這一個多月,日子是難過的。

    有時候撒謊,從本人出發點去想,善意。

    四姑娘親口證實盤鋪子的錢是她自出,很快二房裏就知道。邵氏去找張氏,是想借她的聰明和在京裏的那一條人脈,妯娌們也合夥弄個鋪子,結果卻聽到張氏轉告的寶珠的話。

    邵氏沒去找寶珠,掌珠卻去了。

    晚飯已過,一更已敲。秋風秋雨吹得院子竹子作響,房中姐妹二人卻完全沒有愁煞人的感覺,她們相對促膝而坐,在燭下笑臉對上笑臉。

    “怎麽不叫他出錢呢?”掌珠直來直去。

    寶珠默然一下,再陪笑:“怎生開得了口?”

    掌珠嗤之以鼻,她不是諷刺寶珠,而是鄙夷寶珠這樣的想法:“妹夫對你情熱頭上,你不要,難道你等黃花菜成了老醃菜你才要?”

    這個刻薄人!

    寶珠氣結,姐姐什麽都好,就是說話太不中聽。抬手就去擰掌珠的麵頰,寶珠嬌嗔:“什麽是黃花菜,姐姐難道不也是黃花菜?”

    掌珠想想自己說的話,笑噴了茶。女兒本叫黃花,她說的黃花菜正好把準備成親的寶珠打趣得可鑽地縫。

    茶噴了寶珠滿手,寶珠氣呼呼扯帕子擦拭著。燭光下,她薄嗔帶怒,氣出紅暈的麵龐儼然是一幅桃花圖。

    就是掌珠也看呆住,半響寶珠的氣才解開,掌珠又歎道:“四妹妹出落的,我見尚憐,何況是四妹夫?怎麽能不把你愛到心底裏去。讓我想到玉珠念詩經,投之以木桃,當報以瓊瑤。如今我們家把這麽好的瓊瑤投過去,四妹夫難道就報不出來這一份兒銀子?果然是下句說得不好,匪報也,匪報也,”

    《詩經?衛風?木瓜》原文: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你以我鮮桃,我還你美玉,這美玉不是為了還你的桃子,是為了永遠和你交好。

    家有書呆的後遺症,就是掌珠這等坐不住的人也能懂上幾句。

    她徹底的把寶珠羞到。

    匪報也,下一句是永以為好。既打趣了寶珠就要成親,又打趣寶珠這美玉換木桃,沒本事要銀子。寶珠睜大眼睛聽完,把個帕子就丟過去。而掌珠下榻就走,幾步走到門簾子處,才回身又笑:“永以為好,永以為好。”

    一溜煙兒鑽出門簾走了。

    獨剩下寶珠對著紅燭挑眉頭一個人尋思,又悄悄地自己笑。誰說我美玉換木桃,我是美玉換美玉,還額外換來五百五十兩銀子,外加一個常年跑腿的。

    雖說落一個沒能耐要錢的名聲,卻換來家裏人的同情。這種“同情”,總比家裏人眼紅要好。

    寶珠就掩麵自己竊笑,覺得自己這一計還行。

    第二天遇到邵氏,邵氏又找補了幾句:“私房過了明路,哪裏還叫私房?以後收息自己放嚴緊。”

    寶珠自然受教。

    安家的奶奶們對寶珠有鋪子的嫉妒,由這錢是寶珠自己出而平息,她們為了自己,反而樂於為寶珠出上很多的主意。

    寶珠極享受這種安寧,這樣又過了幾天安生快樂的待嫁日子。奶媽和紅花,自然也不說。

    ……。

    七月底的一天,秋風不打招呼來得更凶,一般人早換上夾衣,袁訓身子骨壯,還是一件單衣,懷裏鼓出來是個紙卷子,這是孔老實寫出來的,今年先進的貨物單子,要送去給寶珠看的。

    有孔老實經管,袁訓大可不必過問寶珠,反正會賺錢,不問寶珠也行。不過寶珠既然有心起鋪子,孔老實又是借用的,總要歸還,袁訓想讓寶珠看看也好,以後自己離京,寶珠心裏也能有個主意。

    他就上馬往安家來。

    進大門後,青花和紫花結伴去采桂花,見到四姑爺忙行禮,袁訓帶笑,依然手托著貨物單子興衝衝往裏走。

    秋風自背後來,他耳朵又尖。幾句話就聽得一清二楚。

    紫花粗笨,還不會壓嗓門兒:“四姑爺最近一天來一回以上的,是為四姑娘的鋪子吧?”四姑爺一天一趟的來,原因安家上下都知道。那是寶珠姑娘受到驚嚇後,四姑爺就有了一天上一次門的習慣。

    現在早就不驚嚇了,四姑爺也一天來一回,家裏人早就習慣。

    然後,一天不論次數的來,有一回的,有兩回的,有老太太讓他辦事,寶珠聽他講鋪子上的事,一天來三回的也有。

    安家上上下下,一麵羨慕四姑娘,一麵就隻能猜測四姑爺沒事兒就來,避嫌也不要了,為的是姑娘的鋪子。

    袁訓聽見,小有得意。看我為寶珠所作的,下人們也能清楚。

    下麵,是青花回的話:“自然是為四姑娘的鋪子,四姑爺才來得這麽勤。我們奶奶說了,雖然這鋪子不是姑爺出的錢,可姑爺這麽的盡心,四姑娘可怎麽謝他才好呢?”

    紫花跟著讚歎:“是啊,那要好好的謝才行。”

    小婢搖曳的去了。

    四姑爺風中淩亂。

    什麽?

    雖然不是我出的錢?

    全是我出的!

    袁訓眉頭鎖得緊緊的,打心裏委屈。

    要說到他很生氣,就要從他借的那個人說起。

    他借出的掌櫃孔老實,是太子殿下最得用的一個人,最能給太子掙錢。太子殿下也有鋪子等生意,他的生意自然少不了往宮中去。

    殿下並沒有完全把握宮中使用,也是染指不少。

    殿下一麵借機明了宮中供奉的一些黑幕,如了解官場一樣,一麵掙著錢。用孔老實的話說,以後天底下的錢全是您的,您現在不拿,這利息也一樣的出來,隻是要歸別人。

    歸了殿下,取之於天下,還用之於天下。全歸了別人,那別人他不黑錢嗎?他為天下嗎?估計救災他都不肯出一文。

    殿下想想有理,再說他還沒有登基,國庫還不是他的,錢多些沒壞處。

    袁訓為了寶珠,把這樣的一個人借出來,寶珠鋪子裏還沒有開,就可以有生意。最近中秋節,宮中采買鮮花、做月餅的東西、現成的月餅,張燈紮彩等東西也有現買的,孔老實就跑來奉承袁訓:“中秋這檔子生意,給你占百分之一。”

    不是他不多給,他效忠的是太子殿下,討好袁訓,是袁訓是殿下麵前的大紅人。而且這百分之一已是孔老實十足的人情,已足夠寶珠和紅花樂到睡不著覺的,袁訓也就喜歡了。

    喜歡過後,他總不能讓孔老實拿太子殿下的錢當本金銀子。這些事又不能現在就對寶珠明講,再說也怕講過寶珠不懂,或再受驚嚇。袁訓就自己張羅了銀子,送到孔老實手上。

    說他不出錢,袁訓能忍著才怪!

    他還年青,年青人做件好事情,都喜歡張揚到滿天飛。假如是公事,袁訓會選擇性沉默。這件事是對寶珠好,寶珠你不雙手捧著,不在家裏人麵前把夫君誇成花中花都不行,你還敢背後亂改亂說?

    袁訓本來是興衝衝往裏走,現在變成氣衝衝往裏走。

    本來是討寶珠喜歡的,現在他要去找寶珠好好算賬。

    當你夫君好欺負嗎?

    ……

    今天秋高,遠處天際雪白無邊,雲彩倒成了隱隱的青色,數片悠然當空閑步。

    紅花在滴水簷下麵站著,正在念念叨叨。

    她在算日子。

    算姑娘出嫁的日子。

    紅花實在太喜歡了,喜歡姑爺,僅限於他對自家姑娘太好了。在青花和紫花眼裏,紅花你馬上就離管事大娘不遠。至於這管事大娘都是成過親的,她們倒不去管紅花嫁給誰。

    再有一個,每過去一天,離紅花過年分錢的日子就不遠。至於姑娘這鋪子還沒有開張,紅花也不去管。

    星星眼又在紅花麵上閃個不停,然後,她就看到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代寶珠姑娘想的,她家的好姑爺往這裏來。

    “姑爺好,”紅花小跑著上去,脆生生問安。袁訓頭也不抬,沉沉地:“嗯,”這奴才再對著自己殷勤,也是和她那主子是一夥的。

    他直奔房中,手指在袖子裏動幾動,把進門就捏住的一塊銀子丟下來。今天不嚐錢,正在生氣呢。

    紅花倒沒有這個意思,哪能天天嚐錢呢?她也沒看出來袁訓不喜歡,她興頭上來了,跟後麵進房,就去泡熱茶。

    奶媽叫住她,衛氏悄聲取笑:“又賞了你多少?”紅花樂陶陶:“沒呢,紅花不要錢。”還是興高采烈去泡茶。

    衛氏跟後麵更要笑,而那一位正在新鮮勁兒上的還沒有出爐的新姑爺,已在房中。

    寶珠嫣然而接,就見表凶往榻上一坐,眼睛往上一抬,看房頂。

    “不開心麽?”寶珠察顏觀色,過來問他。

    紅花送茶進來,寶珠接過,雙手端著送上,卻見表凶亞似沒看到,大刺刺坐著,並不來接。

    寶珠就奇怪了,見他總不給自己正眼睛,把茶放到他手邊,就往自己身子上下打量一遍,衣裳周正,並沒有惹他生氣的地方。

    哦,難道是妝容不對?

    寶珠就輕移步子,去往銅鏡前照了一照,唇紅齒白,脂粉並不濃厚。從鏡子裏,見那個人還是斜著眼角,唇邊冷笑。

    寶珠就存上小心,出來往前走一步,歪著腦袋半彎著身子,從下往上的覷他表情。袁訓給了她一個大白眼兒。

    寶珠就更帶著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往前又一步,再把腦袋歪下去,環佩叮咚輕響中,再從下往上去看他。

    那個人還是不理她。

    “我知道了,莫不是外麵受了氣?回來就看寶珠好欺負,這就來欺負寶珠?”寶珠自言自語。

    袁訓總算有了動作,腿蹺著,也把腦袋歪過來:“是你欺負我吧?”

    寶珠驚訝:“你這個人,你怎麽能紅口白牙的亂說話。寶珠是你對手嗎?怎麽敢欺負你!”寶珠總算咀嚼出點味道來,這個人在和自己生氣。

    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我天天在家裏不住手趕嫁衣,每一針都想著你,你同我生什麽氣?

    “紅口白牙嗎?”袁訓嗤的一聲冷笑,再板起臉,吩咐道:“你過來!”寶珠也生氣了,以後過日子這樣可不行。你是打外麵來的,就生氣不應該與我相幹。就算你同我生氣,也得說個原因出來,不能讓人悶在葫蘆裏。

    寶珠就原地站著,一到爭執,兩個人就都低了嗓音,她輕聲道:“為著什麽,這樣的凶我?我得明白了才聽你的。”

    她眼珠子微轉,叫人過去,莫不是想打人?這可不行。寶珠忽然就想到瑞慶小殿下,小殿下跑起來好似兔子,寶珠麽,跑出簾子估計還不弱於她。

    殿下還說:“我會和你一起教訓壞蛋哥哥的,”寶珠就很想笑,眸子裏有了笑意。這壞蛋今天真的壞蛋脾氣大發作?難道以前全是藏著掖著不讓寶珠知道。

    袁訓把一隻手放在小桌子上點來點去,看上去不耐煩出來。人也跟著不耐煩:“你說紅口白牙不能說假話,我想看看你是什麽牙?”

    “白的。”寶珠嘀咕:“很整齊。”

    “那你過來,我要審你!”袁訓把腿放下,換成大馬金刀的坐姿,撣了撣衣角。

    寶珠憋住氣,黑寶石似的眼珠子更加疑惑:“審我?”她也把臉兒黑了:“是還沒怎麽著,你就想要拿人?”

    她羞於說成親兩個字。

    袁訓衝她點頭冷笑:“讓你說著了!沒成親呢,我今天是要拿你一回!”

    “為什麽!”寶珠大驚失色。

    “我不拿你,讓你拿在手心裏動不得!”袁訓說過,再次嚴厲:“過來!我叫不動你?”

    這個人真的凶上來了。

    寶珠更不肯過去,先想想,然後笑嘻嘻:“表凶,”

    “嗯……。”

    “州官審賊還得有個緣由呢,表凶,”

    “嗯……。”

    “你審寶珠,是什麽緣由呢?”寶珠無辜的問過,再加上一句:“表凶,表凶……。”快表凶了吧。

    袁訓道:“這話我聽著真舒服。”

    “嗯?”寶珠更加奇怪。

    “我交待你東交待你西,就忘記交待你,我眼睛裏不揉沙子,一粒也不行!”

    寶珠揚起臉,對著他眼睛看,今天進了沙子?回來才這麽著?沒看兩眼,寶珠打心裏讚歎,以前沒認真看過表凶眼睛,別說他這雙眼睛黑亮炯炯,真是生得漂亮。難怪那王府的姑娘……

    袁訓冷哼兩聲:“放老實!”

    寶珠回神乖乖垂頭,悶悶:“嗯。”嗯過忽然發現表凶擅長的一個字,什麽時候到了寶珠這裏?

    “我給你妝臉麵,你不能把我塞門後麵吧?”袁訓就把聽到丫頭說的話一五一十說出來,他進門時手托的為讓寶珠喜歡的紙卷兒,早塞到懷裏,不高興拿給寶珠看。

    寶珠扭頭往門後麵看,再看看表凶修長卻健碩的身子,張口結舌。那表情似在說,塞不下啊?

    袁訓麵色陰沉。

    寶珠靜靜與他對峙片刻,忽然走到他麵前,插燭似拜了三拜。袁訓心情多少有些好轉,但還拿著勁頭:“就這麽認錯,還沒有別的……。”

    “不是認錯!”寶珠直起身子,輕卻清晰地道:“是我先對你說聲對不住?”

    “先?”

    “是的!因為,寶珠要責備你!”寶珠小臉兒比剛才還要黑。

    袁訓下巴幾乎掉下來:“你責備我?”他隨即更冷笑:“把你慣得不知道我是誰!你……。”寶珠截斷他:“聽好了!是寶珠要審你!”

    她嘴唇抿得緊緊的,堅決不讓步的姿態。

    袁訓一麵詫異,一麵動了真怒。他沉穩下來,像不認識似的重新打量寶珠,淡淡道:“你膽子倒不小,好吧,我就聽聽你審我什麽!”

    是審我相中了你,還是審我對你太好?袁訓黑眸嚴厲起來,我就好好聽一聽!

    “嬸娘姐姐們全是我的家人,我不信你這幾天沒見到她們不喜歡……”寶珠理直氣壯,她是為哄家人喜歡,這有什麽不對。不就委屈了你,你就不能忍一忍。

    她以為很有理的話,卻引來袁訓的勃然大怒:“你跟誰說話你呀我呀的!”

    寶珠從沒有見他發過這麽大脾氣,嚇得往後退上兩步,又想到自己占著理,重新站住了,再欲待說,又見對麵那個人凶得不行,寶珠想到自己滿心裏隻想他喜歡祖母喜歡嬸娘喜歡姐姐喜歡,這處處想要喜歡的心情,卻弄得自己裏外不是人。

    珠淚兒滾滾,就此盈於睫上,雖竭力想忍住,卻一串子早掉落在地上。

    “說呀,敢審我,你今天就說到我明白為止!”袁訓取茶在手,慢慢的呷著。

    寶珠反複思量自己沒錯,心想有理倒還不敢鼓足勇氣,那不占理的時候可怎麽辦?讓她稱呼夫君,此時就有十足討好之意,寶珠讓凶了一下,小脾氣也在往上躥,因為躥上來也沒用,就躥到一半不再躥,自己忍著。

    自己忍著的滋味兒從來不好過,本待是不想理這個人,可他還等著。看他架勢,不說完不行。而不說完,寶珠就更憋著,更添一層難過。

    寶珠就重打精神,一氣說了下去:“你讓我說,就別打斷我。自從和表凶定親,這一裏一裏的,嬸娘們心中不服,掌珠姐姐也不開心。她三天兩天的出去拜客,回來又沉著個臉。她不是你姐姐,你忍心,”

    袁訓瞪瞪眼。

    寶珠忙改口:“她不是表凶姐姐,表凶自然想不起來她的苦。可她是寶珠的姐姐,寶珠要離開這家,看著家裏人總不喜歡,就再過得好,也打折扣。以後我離開這家,去了……”臉上一紅:“去了後,家裏人能喜歡的,難道我不做?就是表凶你,委屈一時又有何妨,你就凶上來,你現在就這麽凶,你就這麽凶,這麽的不通情理……”

    眼淚嘩的一下子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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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仔頭一回有話說,表凶讓審,會是什麽心情呢?猜中把大仔飛麽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