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瘋言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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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鬆這一拳也徹底讓亥言放心了。

    “這馬樁的錢你來賠給店家。”亥言嘴上埋怨著,心裏卻想,就憑這一身功夫,誰又能傷得了他呢。

    翌日一早,亥言和武鬆作別。

    臨別時,亥言也將大部分銀兩留給了武鬆,窮家富路,旅途遙遙,有錢自然會方便許多。

    武鬆一路西行,按亥言所囑,他雇了一輛雙駕馬車,到了州縣集鎮再換馬續行。如此,可日行近兩百裏。

    一連七日,除了打尖夜宿,武鬆幾乎一刻未停,前後換了十六匹馬,一路急馳。

    官道盡頭,廬州府的城門已依稀可見。

    廬州,淮南西路治所所在,自非普通的州縣可比。熙熙攘攘的街市裏,人來人往,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眼看天色向晚,武鬆投了客棧,安頓好馬車,出了門。

    深秋的淮南,已是寒意漸濃。此時的武鬆已經換了一身青色外祆,腰紮黑絛,戴了一個竹鬥笠。

    不摘下鬥笠,幾乎沒人知道他是個和尚。

    廬州的夜晚雖沒有杭州那麽熱鬧,但也是笙歌陣陣,華燈璀璨。

    武鬆隨意地走著。

    這幾日隻顧著趕路,沿路州縣城鎮,除了沽酒換馬,他幾乎都沒有駐足。直到今日,方有閑暇逛逛這喧鬧的街市。

    酒,還是要喝的。

    武鬆突然想起了一道菜,在杭州太和樓和亥言一起吃的沙魚膾,頓時有些饞了。

    找了兩家酒樓,都沒有。問過小二才知,這沙魚膾是以沙魚皮為原料,在兩淮之地少見,本地魚膾通常以鱸魚為上品。

    “那就鱸魚吧,再來兩壺女兒紅,一盆羊肉,一碟豆幹。”武鬆也不再糾結,即來之則安之,入鄉隨俗就是。

    鱸魚鮮美,比沙魚更多一份細膩清爽。武鬆就著黃酒,美酒佳肴,獨斟慢飲,一掃幾日以來的車馬勞累。

    然而,正當武鬆享受著這難道的愜意時,總覺得眼前有惹眼之人。

    此人的確惹眼。當世之人,成年男子皆束發,隻有囚犯才披頭散發,而此人卻是一頭散發,衣衫不整,坐在了武鬆斜對麵靠門的位置。

    他也在喝酒,隻不過桌上佐酒的隻有一碟蠶豆。酒壺卻已有了好幾隻。

    “小二,再來一壺。”散發之人招呼道。

    小二聞聲,一臉嫌棄地走了過來,“我說陸秀才,你前幾日賒的酒錢還沒給呢,我看今日就別再喝了吧。”

    “怎地,你怕我給不起酒錢嗎?”陸秀長醉眼迷離,卻強作凶樣,樣子倒是有些好笑。

    “你堂堂不第秀才,又怎會付不起酒錢呢。”小二雖然陪著笑臉,卻語含譏諷,“本店本小利薄,還望陸秀才別難為小人。”

    說話間,一青年男子正好走進店來。此人束發戴冠,身著錦袍,肩披鶴氅,鬢邊還插著一枝翠葉金花,一看就是富貴公子。

    “哎喲,郭衙內大駕光臨,快請快請。”小二眼尖腳快,眉開眼笑。

    原來,進店之人正是廬州知州郭岩豐的獨子郭琪佩,人稱郭衙內。

    “喲,這不是陸大秀才嘛。”郭衙內進門就瞅見了披發之人,也不忙著落坐,“怎地,又到此處騙酒喝來了。”

    “先喝酒,後付錢,此為賒,何來騙?”陸秀才一臉桀驁,“衙內也是讀書人,何故偷梁換柱,出口傷人?”

    “哎喲,我以為你已經喝多了呢。”郭衙內不怒反笑,“你這披頭散發是在學魏晉的風流狂士,還是要去做韃子?”

    “嗬嗬。”陸秀才一聲冷笑,“別急,過不了幾日,你們都得散發為奴,成為韃子階下之囚。”

    郭衙內臉色一沉,喝道:“你這瘋子,平日裏撒撒酒瘋,寫兩首窮酸歪詩也就罷了。休要在此妖言惑眾,小心治你個蠱惑人心之罪。”

    “哈哈哈。”陸秀才突然仰天大笑,幾近顛狂,“我是瘋子?我是瘋子?你們才是瘋子,你那知州老爹才是瘋子,這個世界才是瘋子!”

    “你......”郭衙內想發作,可又覺得和一個瘋秀才較勁兒,難免失了身份。

    “怎樣?我說不對嗎?”陸秀才仗著酒意,早沒把什麽衙內放在眼裏,“金賊都快殺到黃河邊了。禍到臨頭,你們這為官之人卻還在粉飾太平,暗地裏卻想逃之夭夭。”

    “你這瘋子,休得胡言亂語!”郭衙內頓時沒了興致,瞪了陸羽夫一眼,拂袖而去。

    眼見氣走了郭衙內,陸秀才瘋勁兒更盛。

    他突然起身,衝向了櫃台。還未等掌櫃的回過神來,陸秀才一把奪過了掌櫃手中記賬的毛筆,隨手還拿了一壺酒。

    酒壺在手,陸秀才仿佛這天地之間再無他人。尋到一處白牆,提筆揮毫,筆走龍蛇,寫到興處,提壺而飲。

    酒過三口,陸秀才丟掉毛筆,又是一陣狂笑。

    白牆之上,已留下七言絕句一首,字如狂舞之蛇:

    『散發狂歌悲白頭,

    屠蘇幾盞識春秋,

    金戈胡馬山河破,

    北望燕雲十六州 。』

    陸秀才醉意不減,吟起來卻字字鏗鏘,念到最後不禁聲悲而泣。

    看著這個一會兒狂笑,一會兒又痛哭的瘋子,酒樓內的客人都紛紛避之不及。

    “哎呀,我的大秀才,你這是發的那門子瘋。”小二也急了眼,“你這酒錢不付也就罷了,還驚跑了客人,我們還怎麽做生意啊!”

    陸秀才此時已癱坐在地,形如爛泥,但嘴上卻沒停下,“做生意,哈哈,等金賊殺過來,國都沒了,哪還有生意,哈哈哈......”

    這一切,武鬆都看在眼裏。

    武鬆心裏道,此人雖瘋瘋癲癲,但所言卻倒也不假,看來也是個憂國憂民之士。

    想到此,武鬆喚過掌櫃的問道:“此人欠你們多少酒錢?”

    “幾日的加起來,二貫錢足矣。”掌櫃忙回道。

    “這裏是三貫錢。”武鬆掏出銅錢,“他的酒錢我給了,餘下的,拜托掌櫃找人將他送回家去。”

    “多謝客官,多謝客官,隻是......”掌櫃接過銀錢,卻又欲言又止。

    “怎麽?有何難處?”武鬆一皺眉。

    “啊,客官有所不知,這位陸秀才並無屋宅,平日都是寄宿在城西的一座破廟內,和一班乞丐為伍。”

    “哦?”武鬆頓時起了好奇心,“那他平日以何為生?”

    “擺個字攤,賣字。但其實也就替人寫個書信、狀紙什麽的。”

    “他不是讀書人嗎?怎會落魄如此?”

    “哎。”掌櫃的歎了口氣道,“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