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香囊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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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大宋四京之一,號南京。
在四京之中,它也是唯一還未被金人鐵蹄踐踏過的地方。
而如今,它也成了康王趙杦首選的登基之地。
其實,從在濟州開始,汪伯彥、黃善潛、王淵之流就已經數次勸進,讓趙杦早即帝位。
不過,趙杦卻一直推辭不受。當然,並非是他不想當這個皇上,而是他心裏自有算盤:一則,如今二聖很可能還在北狩的路上,自己若是匆忙稱帝,難免授人以柄;二則,二聖蒙塵,已經不可能有傳位詔書,若隻是依靠群臣擁立,多少有些得位不正之嫌。
所以,他得等,等一個更合適的時機。
很快,康王期待的局麵終於出現了。
原來,金人在罷黜了趙檀之後,強立張邦昌為大楚皇帝。不過,金兵一撤,張邦昌就很識趣地開始著手還政於趙氏。
他先是在私第中找到了元祐皇後這個關鍵的人物。
話說這元祐皇後孟氏本是先皇哲宗的第一任皇後。哲宗在位時一度被廢,道君皇帝繼位後又得以恢複後位,被尊為元祐皇後。但兩年之後,又再度被廢,移居瑤華宮,成了出家人。
然而,所謂世事難料,福禍相倚。誰又能想到,正是因為被廢,讓孟皇後逃過了這個王朝最大的一次劫難。
汴京城破之後,金兵金按照皇室名冊清點後妃的人數,凡是有位號的嬪妃,無一幸免,皆被抓作俘虜押送到北方。而孟氏因為是廢後,因而不在名冊中。
更加碰巧的是,就在金兵進入皇宮搜捕嬪妃之前,孟氏先後居住的瑤華宮和延寧宮均遭離奇大火,無處可住的孟氏隻得出宮,借住在其侄子的私第之中。
名冊上沒名字,皇宮裏找不到人。孟氏就這樣在金兵眼皮子底下躲過了這一劫。而且,她也成為了除康王趙杦之外,大宋皇室中唯一未被擄去北方的人。
如今,這兩位“幸存者”的命運也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張邦昌先是將孟氏迎回了延福宮,恢複其元祐皇後的尊號,並請其垂簾聽政。
在得知康王統兵於濟州之後,孟皇後命人持自己的手書前往,書中以宋太後之名宜諭天下,擁立康王繼承帝位。
至此,康王趙杦繼承大統終於“名正言順”,群臣也趁機再度勸進,趙杦自然也順水推舟,以“勉為其難”的姿態答應了。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很有趣,康王自小就不得道君帝寵愛,而孟皇後更是被道君帝廢了封號,然而這兩位皆不受他待見之人,如今卻成為左右宋室江山的關鍵人物。
已經北狩的道君帝若是得知此事,不知該作何感想。
康王抵達南京應天府之後,一邊詔令各州官員於五月前進京,一邊命人在城外修築中興壇,以為登基大禮之用。
而選定在自己的生辰之日登上大寶,則是趙杦早已想好的決定。
眾人皆以為,此乃雙喜臨門,吉上加吉之意。但隻有趙杦自己才明白其中真正的寓意。
在自己的生日登基,並非是因為喜上加喜,反而是因為,生日對於趙杦而言並非是什麽愉快的記憶。
其實,從趙杦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和他的母親就是皇宮中可有可無的存在。
都說母憑子貴,可惜,道君皇帝廣播雨露,兒子實在太多,趙杦隻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個。而其母韋氏出身侍女,既無絕世容顏,也不擅琴棋書畫,在後宮眾多佳麗之中,實難入道君帝法眼。
母,難憑子貴,而子,亦難仗母恩。
在趙杦的童年記憶裏,皇上老爹幾乎很少踏足母妃的居所。唯一的一次是他六歲那年,時逢母妃韋氏生日,皇上老爹才大駕光臨。
但其實這並不是道君帝有心,而是和韋氏相好的喬貴妃刻意提醒,道君帝才想起來自己還有這麽一位誕下過皇子的嬪妃。
母子二人慌忙中迎接聖駕,安置酒席。可宴至半途,因為另一位妃子即將臨盆,道君隨即便拋下母子,匆匆離去。
到趙杦成年之時,依規要搬出皇宮居住。但他的老爹皇上居然差點忘了他的成人禮,經大臣提醒才想起此事。
在金兵揮師南下之前,趙杦的一生,幾乎就是在被冷落乃至無視中度過。
盡管他從小發奮圖強,是三十二位皇子中罕見的文武雙全之人,但這並未能改變他被視若無物的命運。
直到金兵二度圍了汴京,趙杦主動請纓赴金營求和,他老爹才感其忠勇,加封其母韋氏為龍德宮賢妃。
而這場意外的“母憑子貴”,也就成為了趙杦人生的轉折點。
如今,趙杦登基在即,他馬上就能夠完成人生最大的一次逆襲。在他登上大寶的那一刻,之前所有的無視和冷落都將煙消雲散;那些曾經主宰自己命運的人,其命運就將被自己主宰。
而從此之後,也無人再敢不記得自己的生日,因為,他趙杦的生誕之日,即是這王朝的複興之日。
盡管,這一切是以江山傾覆,乾坤倒懸,蒼生塗炭為代價。
自從到了應天府之後,趙杦的心情一直不錯,尤其在得知兩路北撤的金國大軍皆已越過燕山之後,趙杦也徹底放心了。
金兵的北歸固然大大減輕了他的壓力,但更重要的是,隨著二聖在大宋的疆域中徹底消失,在這片土地上,他就是唯一的皇位人選。
不過,一個叫曹章的人的突然出現卻驚出了趙杦一身冷汗。
這個曹章自稱是大宋臣子,宣和五年授承信郎,此番是隨金國東路大軍北上,和太上皇道君帝以及太上皇的諸妃嬪是一路,而諸妃之中就包括趙杦的生母韋妃。
按照曹章的自述,他是趁金兵看守不備,在半路上得以逃脫,這才一路南歸,尋著康王的消息而來。
大宋臣子能逃出來,這並非什麽稀奇之事。
在上萬人的俘虜中,金兵對女性俘虜看管甚嚴,因為他們已經將其自己的私產和戰利品。至於男性俘虜,除了太上皇、皇上和諸皇子被嚴加看管外,對其餘人的看管並不太嚴,所以要逃跑並不算太難。
曹章不僅成功逃脫,更重要的是,他還帶來了書信,太上皇道君帝的信。這才是他來找康王的主要原因。
道君帝的這封信是寫在半截衣袖之上,想是倉促之間,不及多言,隻有寥寥數語,其意無非就是思念皇兒,亦心憂社稷,望九哥趙杦能救其南歸。
太上皇的筆跡,趙杦自然是認得。看著父皇的親筆禦書,他自然照例要上演一出悲情戲,向北而拜,痛哭流涕。
不過,對於父皇信中所言,尤其是其中最關鍵的一句“便可即真,來救父母”,趙杦是又愛又恨。
愛的自然前半句,“即真”即是讓其登真天子之位,而恨的則是後半句,若救了父母,到時候誰又該是真天子呢?
此時的曹章卻依然不識趣,居然建議趙杦召募敢死之士,由海路北上營救道君帝。也是言辭懇切,聲淚俱下。
曹章的表現讓趙杦心裏著實惱火,在自己即將登上大寶之際,此人不僅來得不合時宜,還如此不識趣。
然而,曹章此行給康王帶來的打擊還不止於此。因為,他還帶來了另外一封信,一封來自康王生母喬妃的書信。
這封信被縫在了一個香囊之內。
這個香囊,趙杦認得,正是母親的貼身之物。囊中絹書上的筆跡,趙杦也認得,確是母親親筆無疑。
但信中所寫,趙杦卻不想認得。
書信不長,寥寥數字而已,但卻字字如利箭穿心,如雷轟頂。
信上道:吾兒,汝非宋皇之子,實乃契丹皇族之後,汝父已歸金,切勿以族為敵。盼歸如盼日月。母泣書。
看著信,趙杦終於明白母妃為何要將信縫於香囊之中了。
信中所言,令趙杦愣在了當場。
萬幸的是,他折開香囊時,身邊除了汪伯彥之外再無他人。
汪伯彥見趙杦神情異常,隻當是他思母所致,連忙出言寬慰道:“大王不必過於憂慮,待日後登上大寶,與金人議和,迎回太妃當不算難事。”
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汪伯彥的話倒是提醒了趙杦,若是信中所言是真,而金人也知曉此事的話,這仗還真不能打了--打不贏也就算了,萬一打贏了,金人將此事昭之於天下,自己這皇位怕是難保。
而眼下最要緊的則是,此事究竟是否屬實,而知曉內情的又有何人?
對於前者,趙杦心裏也明白,母親不會憑空胡言。所以,真正要命的還是此事究竟有多少人知曉。
趙杦以思母心切為由,讓汪伯彥退下。自己則在內室裏陷入了沉思。
他的確是在思母,但更多的則是在回憶兒時和母親在一起的一些往事,一些如今想來,頗有些蹊蹺的往事。
比如,趙杦自小生得鷹鼻鷂目,無一絲道君皇帝儒雅之氣,倒是有三分北戎之像。好在,一則,道君帝子嗣眾多,不像自己的兒子也不止這一個;再則,韋氏本就姿色平平,其子貌不出眾也是正常。
而比長相更蹊蹺的則是,從趙杦記事起,母親韋氏經常在黃昏之後,立於庭院之中觀賞園圃內的春蘭秋菊,往往一站便是許久,直到月上柳梢頭。
以前,趙杦以為這是母親在苦苦等待父皇的到來,但如今看來,卻並非完全如此。
因為趙杦突然想起了一個細節,母親總是會朝著北麵默默地念念有詞,而父皇的寢宮卻並不在北麵......
還有一件事,也趙杦越想心裏越慌,那就是他十一歲那年,母親進升九嬪之一,娘家人得以恩準入宮探望。當時,趙杦的舅舅,也就是韋妃之弟韋宗彥曾經入宮和韋氏相會。
趙杦在無意之間聽到了二人的密談,可他什麽也沒聽懂,因為二人所用的不是中原之語,似像番語。
如今想來,應是契丹語無疑。
母親和舅舅為何會契丹語?這其中究意暗藏著多少秘密?趙杦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但僅憑母親信中所言,不僅足以讓他失去登基的合法性,還會背上滅九族之罪。
趙杦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