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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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郡城外一隊隊兵馬集結,馬蹄紛亂,兵士們呼喝,但氣氛並沒有緊張,反而笑聲嘈雜。
    這是來支援的邊軍在整隊,他們要回邊郡了。
    而比大軍更先行的是信兵斥候,他們輕甲急行, 穿著打扮相對簡單。
    最外圍的一隊斥候打扮更加簡單,如果不是腰間都掛著大夏兵馬的腰牌,都要被當做普通人。
    不過這也不奇怪,斥候本就是多種裝扮來刺探。
    謝燕來上上下下打量身邊的男人。
    男人跟他們穿著打扮一樣,臉上一圈絡腮胡,但不知道是因為那雙沉靜的眼, 還是什麽原因,整個人看起來很不協調。
    “有什麽想說的, 說。”鄧弈淡淡說,“別跟沒見過我似的。”
    謝燕來挑眉道:“鄧大人粘上胡子也不像山賊。”
    鄧弈道:“像不像山賊又不是看外表,而是看行事。”說罷也打量謝燕來一眼。
    “我行事也像。”謝燕來直接道。
    鄧弈依舊審視著他:“山賊可不會去跟目標同歸於盡,山賊求財保命,沒命要財有何用?”
    謝燕來看著他:“你什麽意思?”
    “謝將軍也不像是為了名利舍命的人。”鄧弈問,“所以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麽會來跟蕭珣同歸於盡?”
    謝燕來嗤笑一聲:“是行刺!什麽叫同歸於盡!”
    鄧弈看著他:“是我救了你的命,沒有我你早就死了。”
    謝燕來嘀咕一聲:“你說是她救了我。”站到鄧弈麵前,懶懶說,“這件事很簡單,我之所以要這樣做,隻是因為,看你們這種人,不順眼。”
    鄧弈看著他, 似乎不太理解。
    “你們這種人。”謝燕來看著他, “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 把天下人不當人, 你們活著是這世間的毒瘤。”
    鄧弈點點頭,道:“所以為了天下人,謝將軍舍身除毒瘤。”又笑了笑,“你一個人這樣做隻能除掉一個,這世間——”
    “除掉一個是一個。”謝燕來打斷他,“我謝燕來要的不多,隻要做一件我想做的事,就足矣。”
    說著又冷冷一笑。
    “這些道理,你們這種人貪心永不知足的人,根本就不會明白。”
    鄧弈默然一刻,抬眼看他,道:“邯郡世家投朝廷,是謝燕芳幹的吧。”
    謝燕來眼神微微一凝,沒有說話。
    “我現在說蕭珣的兵馬,我選的官員,根本沒有屠殺邯郡的民眾,這話不會有人相信。”鄧弈淡淡道, “因為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勝者說什麽就是什麽。”
    他收回視線看著遠處, 笑了笑。
    “謝燕芳是什麽樣的人, 世人看不清,你身為謝家子弟,看得很清楚。”
    “你根本不敢告訴楚昭這個真相,因為這件事關係大局,大局,就不論善惡對錯。”
    “蕭珣死了,這件事就結束了,民眾不用受苦了,謝燕芳也不用再作惡為善,而楚昭也不用背負痛苦。”
    “其實伱這不算什麽英勇,你是內心憤怒,無可奈何,無路可走,所以一腔孤勇衝過來要殺掉蕭珣。”
    說到這裏,他又收回視線看著謝燕來。
    “謝將軍,這個結果你真能就滿足了?你要的就到這裏了?”
    “你一個人殺掉一個人,就真解決問題了?”
    謝燕來一步上前揪住他,一字一頓道:“別再對我說這麽多廢話,擺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樣,你看得透又如何,什麽事都不做,還有,我現在不是謝將軍,你也不是鄧太傅——”
    就在此時,馬蹄響,有人奔過來。
    “阿九。”木棉紅先看謝燕來,“一會兒記得打先鋒。”
    又看鄧弈。
    “祝二,你把補給清點好。”
    她似乎沒有看到兩人對峙,微微一笑,晃了晃手裏的馬鞭。
    “在我們寨子裏事情做不好,可是有懲罰的。”
    說罷催馬疾馳而去。
    謝燕來看了鄧弈一眼,放開了手,轉身就走。
    “哎。”鄧弈又喚住他,“我來這裏是做囚犯的,你來做什麽?”
    謝燕來轉頭看他一眼:“做山賊。”
    說罷轉身大步而去,嘴角彎彎哼了聲。
    或者說,做等一個人的山賊。
    ......
    ......
    站在郡城城牆上,能看到集結的兵馬,分兵,成隊,然後漸漸遠去。
    穀攇
    楚昭不由微微踮腳,想要視線跟隨更遠。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但幾步外又停下,似乎躊躇不敢上前,但看到楚昭始終沒有回頭,根本不在意身後有人來有人走,他還是主動開口了。
    “梁薔,見過皇後娘娘。”
    楚昭這才收回視線,看著站在身後的梁薔,問:“梁公子是來問本宮為什麽不讓你回邊郡嗎?”
    梁薔是作為邊軍援兵主將來的,現在戰事結束,邊軍集結離開了,但唯有梁薔被留下來。
    梁薔看著楚昭,垂目道:“罪臣知道為什麽。”
    楚昭換了話題,對他示意:“梁公子跟本宮走走。”說罷沿著城牆邁步。
    小曼在旁不遠不近跟著。
    梁薔遲疑一下,跟上去,看著幾步前的背影,垂下的手忍不住攥了攥,不管怎樣,他有機會跟她這樣一起走一走——
    楚昭說:“本宮沒想到有一天會巡視中山郡郡城城牆,梁公子更沒想過吧。”
    梁薔道:“說實話,我連穿上兵袍都沒想過,有時候我做夢醒來,還以為自己是在京城,是無憂無慮的梁家公子。”
    提到先前,那女孩兒回頭看他一眼。
    “梁公子,本宮先前雖然與你們梁家有口角之爭。”她說,“但本宮沒有能力讓你們落罪。”
    梁薔點頭:“我知道,梁氏獲罪,是朝堂之爭。”
    楚昭問:“那到底是誰指使你謀害鍾長榮?”
    她問的真幹脆,是啊,如今的她身為皇後,不需要跟臣子客套,有資格直接問,梁薔默然一刻:“當初助力我和父親從軍的是一位姓蔡的舊友。”
    他將當初的事講給楚昭。
    “但在我們從軍不久後,蔡大人就調離了雲中郡。”
    “從未有人直接跟我接觸,讓我做事,但我能感覺到我一步一步都是被人安排。”
    “我常常在事到臨頭才接到吩咐,給我傳達消息的都是身邊的普通的兵士,比如鍾將軍這次。”
    “我被要求不停地去求見將軍,跟隨著將軍,然後看到了將軍中了埋伏,然後才被要求,站在一旁等——”
    說到這裏時,楚昭看著他,他也沒有回避視線。
    “他們讓我等鍾將軍死了,讓我再去誅殺西涼兵,然後,獲得功勳,然後——”
    楚昭接過他的話,道:“然後你們父子靠著聲望,就能接手邊軍,取代鍾將軍。”
    梁薔道:“娘娘猜的對。”
    也不是猜的,畢竟她那一世親自看到了,楚昭收回視線向前走。
    “那些給我傳達過命令的兵士,很多都戰死了,要麽就調動不見了,每次都是新麵孔。”梁薔跟上她,補充一句。
    楚昭嗯了聲:“做事很縝密。”又問,“石坡城跟你有關係嗎?”
    梁薔默然一刻,點頭:“是我,放西涼兵,進去的。”
    他的話說完,前方的女孩兒猛地轉過身,帶起一陣疾風。
    梁薔噗通就跪下來:“娘娘,我錯了。”
    楚昭看著他:“錯了?你錯了,知道多少人付出了生命嗎?”
    “我知道。”梁薔跪直身子,聲音嘶啞,“我知道,所以我後悔了,所以我悔恨不已,所以我知道我不能再這麽下去了,所以在他們讓我旁觀等待鍾將軍死的時候,我違背了命令,提前放出了求援信號——我想逃離我想逃生,我想擺脫這一切——”
    他看著楚昭,眼神哀求悲戚。
    “阿昭小姐,請救救我。”
    “我不想變成這樣,我還想當那個曾經被你稱讚勇武的梁薔。”
    當初稱讚勇武嗎?楚昭眼中閃過一絲自嘲地笑,其實那隻是個誤會,她是在稱讚那一世的梁薔,但現在已經知道了,那一世梁薔勇武隻是一個陰謀。
    “我會以獎賞你征伐蕭珣為理由,帶你回京。”楚昭看著他,說,“希望那人再聯係你的時候,你能讓自己重回那個勇武的梁公子。”
    梁薔俯身:“多謝娘娘!我——”
    他還想說些什麽,有兵士在不遠處稟告“皇後殿下,謝中丞到了。”
    楚昭微微一笑:“來得真快。”說罷越過梁薔而去。
    梁薔在後再次俯身叩頭:“末將恭送娘娘。”然後慢慢起身,站在城牆邊看著走下城牆的女孩兒,她的腳步輕鬆歡快,城門外有一隊人馬疾馳而來,風掀動為首公子的披風,宛如月光流華。
    他心中沒有嫉妒,也並不奢求有一天能被楚昭如此相迎,他隻要能留在她身邊就好。
    他知道楚昭並不相信他,留下他,也是為了引出背後人。
    但無所謂。
    隻要他有用就行。
    不僅僅是對皇後有用,對那位背後人也有用,這樣他就能依舊擁有已經有的一切,甚至越來越多。
    先前該說的都說了,但有一件事沒有說,他這些功勳,其實都是在別的兵士相護下得到的。
    那個勇武的梁公子,其實從未存在過,所以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