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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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宮裏傳喚時,梁薔有些驚喜又有些忐忑。
    雖然恢複了遊擊將軍之位,但在京城沒有兵馬給他領,算是賦閑在家。
    除了參加那次宮宴,他似乎被遺忘了。
    那次宮宴上他也並沒能靠近皇後,他的母親和妹妹也隻是在最後跟著其他人對皇後皇帝施禮。
    不過,也並沒有多焦急, 他在家中借口養傷,偶爾見幾個朋友,大多數都閉門不出。
    他知道皇後一定讓人盯著他。
    隻是可惜沒有人來找他。
    或許背後人也一直在他身邊,隻是不讓他發現,也在觀察他。
    但不管怎麽樣他現在是有用的,所以他有耐心等。
    現在皇後突然找他,是有發現了嗎?
    “娘娘, 梁將軍到了。”內侍們向內通傳。
    梁薔深吸一口氣收回遐思看向前方, 有宮女走出來, 打量梁薔一眼,道:“將軍請。”
    梁薔認得她,是楚昭的婢女,阿樂,他跟著她走進去,當視線裏看到一個鵝黃裙衫女子身影時,梁薔垂下視線。
    “梁薔,見過皇後殿下。”他施禮。
    “免禮。”楚昭道,“將軍請這邊坐。”
    梁薔抬起頭,看到楚昭坐在窗邊,下首擺設置一席。
    “謝娘娘恩典。”他沒有絲毫遲疑依言坐下, 看著桌案上擺著一溜酒杯, 其內酒水晶瑩剔透。
    他收回視線看著楚昭。
    “不知娘娘今日傳召有何吩咐?”
    楚昭笑了笑:“請梁將軍喝酒。”
    ......
    ......
    白玉酒杯被輕輕晃了晃, 晶瑩的酒水在其中蕩漾,謝燕芳將酒放到嘴邊,輕輕嗅了嗅。
    “這次味道不錯。”他說,“封起來吧。”
    蔡伯坐在對麵, 將兩壇酒封起來:“再過五年就能喝到公子釀的好酒了。”說罷又有些可惜,“可惜上一次送給了於商一壇,我都沒喝多少。”
    杜七從外邊疾步進來:“公子,皇後請梁薔進宮了。”
    謝燕芳對蔡伯一笑:“你輸了!我就說皇後能查到。”
    蔡伯哪裏還在意賭局,皺眉看杜七:“他們查到蓮池樓了?怎麽查到的?於商的人都清理幹淨了啊。”
    杜七道:“碼頭上的人力,於商經常從那邊卸貨裝貨,離京前,於商給他們喝了公子送的酒。”
    蔡伯大怒:“這蠢貨蠻子暴殄天物!公子就不該給他酒!他懂個屁!”
    謝燕芳哈哈笑:“蔡伯,給他送酒是我這個人該做的事,而他把酒隨手送給碼頭上的人力喝也是他該做的事,沒辦法,我們都各自是這樣的人。”
    蔡伯看著他,嗔怪:“你還笑,蓮池樓你贈了那梁薔一杯酒,還讓他知道是你贈送的,現在好了,傻子也能猜到是你了。”
    他說著話,眼神漸漸沉下來。
    那皇後也就該知道了。
    謝燕芳道:“放心, 梁薔知道是我, 就不會告訴皇後了。”說著微微一笑,“他又不是真心為了皇後娘娘,他不敢也不舍得跟我做對。”
    他一手支頤,一手輕輕搖晃酒杯。
    隻有他才是真心為了她啊。
    ......
    ......
    梁薔將酒杯端起來一飲而盡。
    桌案上擺的一溜酒杯都已經空了,他手裏是最後一杯。
    放下酒杯,梁薔的眼角微微帶著酒意。
    “這些酒怎麽樣?”楚昭問。
    梁薔道:“口感略有不同,但都是好酒。”
    楚昭笑了笑,倚著憑幾翻看一本冊子,說:“這些都是蓮池樓的酒,檔次不同,價格不同。”
    梁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當然知道楚昭請他來不是真的喝酒,蓮池樓?
    “你進京獲封遊擊將軍,你的朋友們為你在蓮池樓擺宴。”楚昭說,指了指桌案上,“不知道你喝的是哪一種酒?”
    蓮池樓的酒有什麽問題?讓她這麽在意?梁薔想了想,道:“時間太久了,我記不清,我心思也不在喝酒上,也沒在意,應該是最貴的。”
    那些朋友們對他的心意並一定是真的,但要拉攏他的心意是真的,所以一定會準備最好最貴的酒水。
    楚昭點點頭,這一點也不意外,除非特別愛酒的人才會關注。
    “皇後殿下,這酒有什麽問題?”梁薔問道,又攥了攥手,“我知道,我沒資格問太多,隻回答就好,我隻是想或許被提醒能想起更多。”
    楚昭喚:“丁大錘。”
    旁邊的屋子裏便走進來兩人。
    梁薔看見是穿著蟒紋袍拱衛司的人,其中一人手裏拿著一幅畫。
    “梁薔。”楚昭道,“你見過這個人沒有?”
    梁薔看著畫像,搖搖頭:“不認識,沒見過。”忍不住問,“他是什麽人?”
    楚昭道:“他是於商,鍾將軍遇難的時候,他在西涼境內,看到官兵就服毒自盡了。”
    梁薔明白了,也就是說這是跟西涼的奸細。
    “那一晚你在蓮池樓的時候,於商也在。”楚昭說。
    所以,那一晚,那個背後人就在蓮池樓?
    梁薔震驚,不由站起來,走近一步,更仔細地看這張畫像,但最終也隻能搖頭:“我那晚沒見過他,我那晚其實幾乎沒有出包廂,也沒心思在宴請上,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都有什麽人。”
    楚昭道:“你有沒有見他這個人,其實也不重要。”
    不重要?梁薔轉頭看楚昭,神情不解。
    楚昭看著他:“伱那一晚喝了很多酒,有沒有喝到不在這幾種酒之內的酒?”
    不在這其中?梁薔視線又去看桌案上擺著的酒杯。
    他已經說過了,哪裏記得這些酒有什麽不同,都一樣——念頭剛閃過,他的身形一僵,眼神一頓,不對,有不一樣的。
    耳邊也傳來楚昭繼續說話的聲音。
    “——於商那晚從蓮池樓得到了贈酒,據說是仙人釀,美味無比。”
    贈酒!
    仙人釀!
    美味無比!
    梁薔覺得似乎有一道雷落下,將他劈成了兩半,他的心跳了出來,而眼前也宛如有窗被推開了,一個青衣公子對他微微一笑。
    “是那位公子——”
    “這酒不是我們店裏的,是那位公子親手釀的——”
    “梁薔!”
    女聲在耳邊響起,梁薔分開的身體合攏,神魂歸位,眼前的幻像也散去,他看著對麵的楚昭。
    楚昭也看著他,顯然察覺了他的異樣,一字一頓問:“所以,你在那裏有沒有也有贈酒?”
    梁薔看著她,慢慢點頭:“有,那天除了我的朋友們,我接到了別人贈我一杯酒。”
    果然!楚昭問:“誰?”
    丁大錘和殷參事的視線也凝聚在他身上。
    “我——”梁薔搖搖頭,“沒見到——”
    ......
    ......
    沒見到?
    楚昭還沒說話,丁大錘已經眼一凝,上前一步。
    “梁薔。”他沉聲道,“你可有說實話?”
    眼前的壯漢,眼神陰森森,如同盯著獵物,下一刻就要將他撕裂,梁薔毫不回避,道:“我的確沒見到,我那時候是去方便,也是在室內覺得心煩,就在走廊裏站著,看蓮池樓中的荷花——”
    他的神情帶著幾分追憶。
    “然後一個店夥計過來,給我一杯酒,說是別人贈送的,我原本不打算要,莫名其妙,但店夥計說——”
    他看向殷參事手中舉著的畫像。
    “——這酒不是他們店裏的,是贈酒人自己釀的,說傾慕我英勇所為,特表心意——”
    “我就接過喝了,那酒——”
    “現在我一回憶,似乎還能感覺到滿口芳香。”
    誰要知道這酒什麽味,丁大錘待要再喝問,楚昭阻止了他。
    “本宮知道了。”她點點頭,說著一笑,“看來這位是個釀酒高手啊——丁指揮使,你們接下來著重查一查這種人。”
    丁大錘和殷參事應聲是。
    楚昭再看梁薔:“梁將軍,這件事本宮明白了,你可以回去了。”
    梁薔垂目施禮:“皇後娘娘,如果那人聯係我,我會立刻稟告。”
    “不用。”楚昭的聲音落下來,“你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會有人盯著你的。”
    梁薔應聲是不再多言施禮退了出去。
    ......
    ......
    外邊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
    梁薔謝絕了內侍撐傘相送,步伐穩穩地走在雨中,雨並不大,淅淅瀝瀝,但他的心如大雨瓢潑。
    原本在皇後殿內的時候他心裏就已經翻江倒海了,他死命地壓住,不讓自己露出異樣。
    現在走出皇後殿,就要跨過皇城宮門,他再也壓不住了。
    那個人!
    那個人!
    那個人!
    就在此時,他腳步一頓,看著前方宮門內緩緩走來的一人,那人穿著官袍,手中舉著一把黑傘,迤迤然而行。
    “謝大人——”
    “謝中丞——”
    宮門的禁衛守將們的施禮聲傳來。
    梁薔站在原地,隻覺得那人輕逸的腳步一步一步踩在心上,踩得他心跳都停了。
    謝燕芳走近,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天,含笑道:“梁將軍,要不要傘?”
    他將手中的傘向前遞了遞。
    “我到值殿了,你回去還要走一段,借給你吧。”
    梁薔看著他,雖然心跳是停的,但他能聽到自己開口說話:“謝,大人。”
    謝燕芳一笑將傘放進他手裏,道:“不用謝。”說罷越過他,雙手袖在身前慢悠悠而去。
    梁薔舉著傘怔怔,直到傳來腳步聲,夾雜著內侍官吏的聲音。
    “謝大人,您來了,快快撐傘來。”
    “謝大人,陛下先前還在問你。”
    雜亂的腳步讓梁薔的心跳恢複了,他舉著傘慢慢轉過頭,看著被內侍官員們簇擁的謝燕芳。
    “謝謝,謝大人。”他啞聲喃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