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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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

    織田作之助走在商店街的街道上。

    他是港口黑手黨最底層的成員,  平日裏幹的都是些雜事,今天幫黑手黨旗下的商店調解和顧客間的退貨糾紛,明天去給某位因為愛寵走失而無心工作的會計找他的貓,  後天來分部的事務所拿他們這個月的軍|火購置申請單,諸如此類完全和“重要”不搭邊的雜活,換誰來都能做的那種。

    今天來到商店街,  是因為昨天夜裏,商店街的一家店鋪發生了搶劫事件,犯人至今還沒有找到,他來此調查情況。

    被搶的那家店鋪是港口黑手黨旗下的一家典當行,  典當行明麵上是獨立運營的,隻有少數人知道在它身後站著的是港口黑手黨,  除了普通的典當交易以外,  這家店私底下還做著洗||黑||錢的生意,  借由這一點,可以為港口黑手黨搜集到不少重要的情報。

    聽說店裏死了兩個店員,  織田此行除了向店長詢問情況以外,還需要去取回一本秘密賬簿,  送去港口黑手黨的另一個事務所保管,  以免這本賬簿在搶劫事件調查的過程中,被警方或是其他人拿到手。

    今天是休息日,但大約是因為午後才下過一場雨,  商店街的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  他大步跨過了潮濕路麵上積著雨水的水窪,  朝著典當行的方向走去,  在轉進一個拐角時,  眼前行人稀落的街道上,  出現了一個蹲在某家店鋪門口的小女孩。

    那是一家拉麵店,可以看得出來,店麵不大,店門口的屋簷上掛著和風的布簾,地上還擺著一個鐵質框架內掛著塑料布的廣告立牌,大約有半人高。

    小女孩就蹲在那個半人高的立牌邊上,抱著膝蓋,埋頭看著腳下的路麵,不知道在看些什麽,小小的一團,像是雨後從牆角冒出的一棵小蘑菇。

    街道還算是寬敞,足夠讓兩輛車並排著通行,小女孩蹲在店門口,其實相當的不起眼,一眼掠過就會直接被人忽視、讓人沒發現這裏還有個小女孩那樣的不起眼,存在感微弱得像是團空氣。

    但是織田作之助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小女孩。

    他看著那個安靜的、沒有表情的小女孩,從她那幼小的身軀上,感受到了某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織田作之助放慢了腳步,視線在那個小女孩身上多停留了幾秒,小女孩麵無表情地盯著腳下的地麵,黝黑的眼眸毫無感情,他又向前走出了兩步,才看清了她目不轉睛注視著的東西——隻是一列在雨後出行覓食的螞蟻而已。

    小女孩就這樣沉默地盯著這群螞蟻,像是在觀測著什麽嚴肅而偉大的東西,動也不動一下,那樣一張沒有表情的稚嫩臉龐上,看起來像是莊重,又像是呆板,讓人猜不出她心裏正在想什麽。

    ——【好餓噢,拉麵怎麽還沒煮好。】

    蹲在店門口等果戈裏叫她進去吃拉麵的奈奈子在心裏想到。

    店裏的空調和排氣係統壞了,維修工還沒來,雖然說春天還有點冷,但是拉麵的蒸汽熱騰騰地從鍋裏冒出來,也還是讓人覺得悶熱,尤其是在這樣雨後潮濕的天氣裏。呆在店裏太難受了,奈奈子就蹲在了店門口數螞蟻,讓果戈裏在店裏等著,等麵好了叫她進去吃。

    織田作之助並不知道奈奈子的小腦瓜裏裝著的是這樣樸實無華的一個念頭,他隻是稍微有些在意地多看了一眼這個小女孩,就收回了視線,想要繼續向前走去。

    但就在這個時候——

    機車的轟鳴聲從街道的另一頭傳來,下一個瞬間,一輛黑色的摩托車出現在街道盡頭的拐角處。

    幾乎是沒有一秒遲疑的,車頭調轉、車身傾瀉到了幾乎貼近地麵的程度,一個漂移急轉,那輛黑色的摩托車就衝進了織田作之助如今所在的這段街道,並且毫無避讓的意思,甚至又轉下了油門提速筆直向前衝來。

    會撞到——織田作之助幾乎是是在立刻就判斷了出來。

    這樣筆直衝過來的軌跡,必然會將那個蹲在拉門店門口的小女孩撞飛,而那個駕駛著機車的人卻絲毫沒有改變方向避開的架勢,看起來隻想以最快的速度通過這裏。

    那個駕駛著機車的人渾身都包裹得很嚴實,戴著的頭盔讓人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這樣的一副裝扮,顯然是有意為之。

    蹲在拉麵店的門口的奈奈子這個時候,才因為聽見了機車轟鳴聲的時候,抬起了小腦袋,轉頭去看那邊的情形,但那輛機車卻已經離她不過十米的距離了。

    織田作之助幾乎是下意識地跨出了一大步,朝著小女孩的方向疾衝了過去,猛地一個伸手將她拖到了懷裏,抱著她撲倒在地上,滾出去了兩圈,才撐著腿站了起來。

    那輛機車衝過了奈奈子剛才站著的地方,毫無停頓地繼續想前駛去,織田作之助抄起了身邊那個拉麵店的廣告立牌,將鐵架的折角處對準了機車上的那個背影,用上了力氣投擲了出去。

    鐵質的架子破空飛出,狠狠擊中了駕駛者的肩膀,車頭失控,整輛機車向著一側歪去,織田作之助正想要乘勝追擊,再抓起什麽東西拋擲出去,讓機車倒下,但他還沒再握住點什麽,十多米外的那輛機車就突然一個打滑,翻倒在地,連車帶人在路麵上滑了出去,撞到了路邊的消防栓,才終於停了下來。

    駕駛機車的那個人似乎是被撞得暈死了過去,躺在街邊,一動不動。

    街道兩側店鋪裏的顧客和員工都因為這巨大的動靜走到了店門口,織田作之助放下了懷裏的小女孩,小跑了過去,查看了一下那個暈倒的駕駛者。

    頭盔下是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人,緊閉著雙眼,額頭撞出的傷口在緩緩地淌著血。

    織田作之助在他的身上發現了一個文件袋,他拆開了文件袋,發現裏頭裝著的是他等會兒打算去典當行取得那份賬簿。

    這個男人不是港口黑手黨的成員,織田作之助可以確定這一點,但既然如此,為什麽這本賬簿會在他的手中?他是那個組織派來的人嗎?

    他思考著這是怎麽一回事。

    昨天夜裏典當行被搶劫也和這件事有關嗎?

    就在不久前,橫濱的某個異能者死去了,這樣的事情在橫濱其實時常會發生,但問題在於,這個死掉的異能者留下了五千億日元的巨額財產,換算成美金也足足有四十多億。

    這筆財產如今成了無主之物,在地下世界引起了震蕩,所有的非法組織都對其垂涎欲滴,展開了明爭暗鬥,想要將這筆錢收入囊中,港口黑手黨也不例外,這也是他今日被特意派來取回賬簿的原因。

    將賬簿藏進了風衣裏,織田作之助一邊思考著,一邊想要找點什麽東西,將地上躺著的這個男人捆起來,然後交給上級處理,但他還沒思考出個原因,也沒能找到合適的“繩子”,就聽見身後響起了小女孩平板的嗓音。

    “他死掉了嗎?”小女孩問道,隻是一個近乎於“平鋪直敘”一樣的問句,聽不出有任何情緒摻雜在裏麵,就好像隻是在問他“現在幾點了”一樣。

    “不,隻是暈過去了。”織田作之助回答道,也是一種相似的木訥語氣,“還有呼吸和脈搏。”

    “……噢。”小女孩盯著地上躺著的這個男人看了一小會兒,然後從她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台小小的兒童手機,按下了幾個鍵。

    織田作之助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了她的動作,於是轉過了臉,看向她問道“你在做什麽?”

    “打、110。”奈奈子用有些拖遝的語速回答了他的問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轉也不轉,就這樣直直地和他對視著,同時把手機放到了耳朵邊上。

    織田作之助“……”

    他想要伸手阻攔奈奈子的動作,但奈奈子卻已經撥通了電話,這個時候再強行掛斷的話反而容易有更多的麻煩。

    作為黑手黨的底層員工,除非是襲擊警署之類的任務,其他的不管出於什麽理由,和警方打交道大概都算不上合適,織田作之助想要離開,但地上還躺著那個駕駛機車的男人,而且附近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

    眼看著奈奈子用十分簡短的語句,和電話另一頭的接警員說明完了情況,織田作之助感覺自己今天大概是走不了了,奈奈子剛剛掛斷了電話,男孩稚嫩的嗓音就突然在他們的身後響了起來。

    “這個男人怎麽了?”

    尾音稍稍揚起,聽起來就是相當輕快的語氣,讓人想到清晨在枝頭鳴叫的小鳥。

    織田作之助看向了身後,見到了一個身形纖細、大約十歲左右的男孩,男孩有著一頭十分漂亮的白色長發,編成了一條細細的三股辮,垂在了肩頭,樣貌是明顯異於日本人的歐洲人麵孔,手裏一左一右地拿著兩根三色團子。

    他把其中一根團子遞給了站在織田作之助邊上的小女孩。

    咬著團子,奈奈子慢慢騰騰地回答他“開車,然後飛了,摔暈了。”

    簡明扼要的敘述,隻用了簡短的句子,但卻直接明了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隻是忽略掉了一些“並不是那麽重要”的“小細節”。

    “像是小鳥一樣飛起來了嗎?”果戈裏也咬了一口團子,似乎是很感興趣的追問道。

    奈奈子想了想,搖了搖頭“像是魚一樣。”

    她用了個乍一聽好像十分奇怪的比喻,但是織田作之助仔細回憶了一下男人從車上摔下來時的情形,卻又覺得十分精妙,那副樣子,不就像是被摔出去在地上彈起來的魚嗎?

    果戈裏“唔”了一聲,像是在思考,幾秒後才回答道“那還是算了。”

    “算了”是指算了什麽?

    織田作之助並沒有聽懂男孩的話,但是他還是保持著原本的表情——也就是沒有表情,向最近的一家店裏的員工借到了用來捆東西的尼龍束線帶,把男人的手腳綁了起來,然後開始檢查那輛機車。

    一輛經過改裝的機車,因為飛出去了好幾米遠,車身有好幾處碰撞的凹陷,但並沒有非常嚴重的損毀,引擎等主要配件都很正常,還是能夠繼續行駛的。

    而導致機車突然打滑翻倒的原因,織田作之助在一番仔細的檢查後,也找了出來。

    機車的後輪爆胎了。

    一截竹簽直直地戳進了輪胎裏,半個頭還露在外麵,他握住竹簽頭,手腕略一發力,就將竹簽從輪胎裏拔了出來。

    是一根完整的、將近十五公分長的竹簽。

    他看著手中拔出的這根竹簽,不知道為什麽,感覺有些眼熟,但還沒等他想起來在哪見過類似的東西,就聽見了從遠處傳來的警笛聲。

    一輛警車很快就出現在了這條街道上,率先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警員,一舉一動間都帶著利落的氣質,相當符合大眾對“警察小姐”英姿颯爽的認知。

    “奈奈子?”警察小姐在看見兩個小孩的時候,臉上明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是奈奈子最熟悉的警察之一,青木警部,因此她“唔”的點了一下小腦袋,然後咬著團子,指了指躺在消防栓邊上的那個男人“犯人,是這個。”

    已經聽說了犯人是在商店街危險駕駛、差點撞到人,結果被“見義勇為的路人”出手製止,翻車直接摔暈了,青木警部沒有多說什麽,一揮手,身後的警員就上前將人拷了起來,順便聯係人準備送醫,其他的警員也有條不紊地開始保護現場、詢問附近的店家、著手調取店鋪門口的監控。

    “差點被撞到的受害者是誰?”青木警部問身後的小警員。

    小警員“根據周邊商店的目擊者所說,似乎是……”

    奈奈子拽了拽青木警部的衣角。

    青木警部拍拍她的小腦袋,隨口哄道“乖,姐姐在調查案子,你先去邊上玩。”說完,她又問小警員“受害者是誰?”

    “呃……就是她。”小警員伸手示意了一下站在青木警部邊上的奈奈子,“根據玩具店裏的客人所說,當時這個小孩蹲在拉麵店門口玩,嫌犯駕駛著機車從街道的那一頭直接衝了過來,差點就要撞上這個小孩了,但是邊上路過的一個男人衝過去救了她,同時抄起拉麵店門口的廣告牌,把嫌犯砸暈了。”

    青木警部“……”

    她低下頭,再一次拍了拍奈奈子的小腦袋,十分慈愛溫柔的。

    奈奈子把最後一個團子也咬進了嘴巴裏,團子甜甜的,還有點粘牙,她要努力地咀嚼好幾下才能吞進肚子裏。

    “有受傷嗎?或者是哪裏疼?磕到了?”青木警部問道。

    奈奈子搖了搖小腦袋,一邊咀嚼著團子,一邊伸出了小短手,指向了正在被一個警員詢問的織田作之助說道“那個叔叔,把我抱起來,躲開了。”

    亂步和偵探社的人都不在,自覺得自己和奈奈子也算有點監護人緣分,人民的好警察青木警部立刻就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握住了這個赤銅色頭發男人的雙手,滿懷真摯地說道“這位先生,非常感謝您的見義勇為,拯救了一個孩子的生命,我是橫濱西區警署的青木警部,您的這種正義之舉,值得警方錦旗表……”

    “……彰。”

    青木警部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個男人的手心,有著常年握槍才會磨出的繭子。而在橫濱這種地方,常年握槍的,要麽是警察,要麽就是……

    【黑手黨】

    一個救了小孩的黑手黨。

    錦旗?還是手銬?

    看著眼前這個神情呆板的男人,她的內心爆發了激烈的天人交戰,還沒等打出個結果,就感覺自己的衣角又被人拽了拽。

    她低下頭,對上了另一張有點呆呆的小臉。

    “怎麽了?”青木警部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一些。

    手裏拿著吃完團子的竹簽,奈奈子仰著小腦袋,對青木警部說道“我去那邊,吃拉麵了。”

    她指著不遠處的那家拉麵店。

    “啊,好,吃完不要亂跑,之後我讓人送你回去。”青木警部幾乎是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僅憑著本能張開嘴巴,叮囑了奈奈子幾句話,就看著她和另一個總是在偵探社的小男孩一起走進了拉麵店裏。

    青木警部將視線放回了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身上,發現男人也在看著奈奈子走進店裏的背影,從那張木頭一樣呆板的臉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惡意。

    她反複權衡了三秒,最終還是沒把手伸向腰間的銀色手銬,畢竟她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個男人做過違法的事情,甚至恰恰相反,在這次的事件裏,他還是個見義勇為的好人。

    青木警部最終決定在回警署後給這個男人發個錦旗,最大的那種,希望能夠以此提醒這個男人日後多做好事,金盆洗手——當然,如果他本來就是個好人那就更好了。

    “請問您的名字是……?”青木警部問道。

    男人像是在走神,被她這樣詢問,反應遲鈍地慢了一拍,才開口回答道“織田,織田作之助。”

    他回答完,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拉麵店的方向。

    【……那個竹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