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奈奈子是在十八歲的這一年早春從青學高等部畢業的。

    一月份的時候是全國統一的「センター試験（中心考試）」,  相當於是畢業高考，二月份和三月份則是各個大學的入學選拔考試（二次試験）。

    前者隻是“通過性”考試，考試的題目都不算難,  奈奈子連準備都不需要,  但後者則已經是頗有難度的“選拔性”考試了。

    入學選拔的考題甚至會涉及到報考專業的基礎知識，還有大學的公共科目,  諸如微積分之類奈奈子以前完全沒有學過、日本高三時也隻是稍有涉及的知識。

    沒有老本可以啃，奈奈子也隻能老老實實地聽課做題、讓國木田給她補習,  才能讓成績在升入高中後,  也一直都保持在了一個靠前的排名。

    她沒有讀高二，在高一結束後,  就直接跳級去念高三了,  但是她本來入學就晚了一年，跳級後，也隻是變成了和“同齡人”當同屆生,  然後在十八歲——一個如果她以前沒有猝死,  也該是在這個歲數高考的年紀,  參加了高考,  從高中畢業了。

    但正如賢治所說過的那樣,  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各占一半”的。

    生占一半,  死占一半。

    好占一半,  壞占一半。

    有的人跳級了，與此同時,  也有著“有的人”留級了。

    對於奈奈子來說，這個留級了的“有的人”——就是她的好朋友三輪霞。

    奈奈子和三輪是一起直升青學高中部的,  但是在高一學年末的時候,  三輪有一天突然就告訴奈奈子,  她要轉學去京都的一所高專了。

    那好像是一所什麽宗教性質的私立院校，三輪說得含含糊糊的，奈奈子自己穀歌了一下，那好像是一所培養“神官”、“巫女”之類的神社人士的職業學校。

    日本的職業學校教育體係發展得很完善，高專和普通高中並沒有什麽區別，隻是側重的方向不同，如果想要早一點就業的話，去讀高專也很正常，所以奈奈子也不覺得三輪是從“好的學校”轉學去了“壞的學校”。

    但是大概是因為學的東西不一樣，三輪轉學過去之後，就又要從一年級留級重新念起了，但是她本來就是早了一年上學，所以留級後，反倒和跳級了的奈奈子一樣，變成了和“同齡人”一屆了。

    三輪轉學走了，班上也沒有熟悉的人了，那在哪個班級或者哪個年級上課，好像都差不多，於是奈奈子也和亂步說了想要跳級去高考。在考過試之後，等到了下一個學年，奈奈子跳過了高二，直接升入了高三。

    她在高一時是什麽樣的年級排名，跳級去了高三，也依然是差不多排名，雖然不像是初中時那樣經常拿第一名，但也算得上是年級裏的“好學生”了。

    和其他的同屆生一樣參加了高考和幾所大學的入學考試，結束了高三每天刷題的日子，暫時還“沒書讀”的奈奈子又開始了呆在偵探社的“家裏蹲”生活，每天在社裏窩著，幫社員們做一點簡單的工作，或者是自己找事情打發時間。

    三月末的早春，天氣還有些冷，辦公區裏的窗戶都被關得嚴嚴實實，一點冷風也進不來，但明亮的日光還是輕而易舉地就能穿過透亮的玻璃窗，肆無忌憚地灑落在堆滿了文件和雜物的辦公桌上。

    柔順的黑色馬尾辮垂在腦後，發梢剛遮過脖頸的長度，隨著腦袋轉動的動作很慢地晃來晃去，奈奈子坐在空置的辦公桌邊，正在埋頭幫事務員裝訂幾分委托相關的文件。

    她的動作慢慢騰騰的，印刷著密集文字的白色紙頁鋪得滿桌麵都是，她要東看一眼、再轉頭西看一眼，認真地辨認一下，才能從這些亂七八糟的紙頁裏找出正確的一頁，把文件按順序裝訂起來。

    放在辦公桌上智能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但很快就沉寂了下去，隻是一條消息提示。

    奈奈子把手裏整理好了的一摞文件放在邊上，伸手扒拉過了手機，滑屏解鎖，就看見了三輪在le上給她發來的一條新消息。

    【三輪】春天

    【三輪】是戀愛的季節啊

    【三輪】[狗狗歎氣jpg]

    沒頭沒尾的兩句話加上一個表情包，奈奈子漆黑的眼睛眨了一下，露出了一點迷茫的眼神。

    【奈奈子】？

    對麵的三輪幾乎是秒回。

    【三輪】我剛才在老師辦公室看見了新生名單，竟然才三個新生！學妹還隻有一個！！！

    【三輪】歌姬老師騙人，說好了今年會多招幾個新生組籃球隊的，全校加起來才十幾個學生，別說是籃球隊了……連個戀愛對象都找不到

    【三輪】難道要讓加茂前輩他們穿女裝才能組得起來籃球隊嗎[狗狗打滾大哭jpg]

    【三輪】我後悔了嗚嗚嗚，奈奈子你都要上大學了，我還沒高二

    ……

    一連串的消息瞬間就刷了屏。

    三輪發消息的速度比奈奈子看消息的速度還要快，等到她的最後一條消息發出來，奈奈子等了兩秒，沒見到新的氣泡冒出來，才開始耐心地一條一條看三輪發過來的消息。

    差不多都是在吐槽同學很少，打籃球都找不到人，老師騙她，一年了學校裏還湊不出一個籃球隊，除非讓男生們穿女裝。

    三輪不是第一次說到學校裏學生很少這件事了，雖然奈奈子很疑惑，一所私立學校才十幾個學生，到底是怎麽運營到現在都還沒倒閉的，但是麵對一把辛酸淚的三輪，奈奈子還是非常體貼地回複了她一個[倉鼠摸摸頭jpg]的表情包，沒有問出這個她真的很想知道的問題。

    【奈奈子】高二了，很快就會畢業了。

    【三輪】但是奈奈子，高專是四年製啊qaq

    奈奈子……

    失策了，一直都是念的普通高中，忘記這一點了。

    還好三輪好像也沒在意這個，下一條消息很快就又發了過來。

    【三輪】感覺高專四年我大概是戀愛無望了

    【三輪】雖然其實也沒有很想談戀愛啦，但是就是今天突然發現，本來同學就少，男生們又都……很特別，非常特別，太特別了[狗狗看破紅塵jpg]

    【奈奈子】……？

    奈奈子感覺自從三輪去京都念書後，她就越來越經常搞不明白三輪說的話了……或者說是隱約能理解她的意思，但大部分時候還是處在一種“懂了，但是沒有完全懂”的迷茫階段。

    【三輪】就是覺得甜甜的校園戀愛果然隻存在於漫畫和小說裏……現實裏別說是戀愛了，連個喜歡的男生好像都找不出來otz

    【奈奈子】那就不談戀愛

    【奈奈子】先打籃球

    【三輪】但是湊不齊籃球隊qaq

    看著三輪的回複，奈奈子沉默了。

    兜兜轉轉話題怎麽又回來了。

    【三輪】我覺得我們還是說說戀愛吧

    【奈奈子】。

    【三輪】奈奈子，你之後去上大學，有想要在大學的時候談戀愛嗎？

    奈奈子趴在辦公桌上，看著三輪發來的消息，想了一下，才回複了一個代表否定的叉號給三輪。

    她還沒有上過大學，也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上大學是什麽樣的，雖然大學是一定要去上的，但是談戀愛的話，她現在也沒有想和誰談戀愛，之後也還不知道去哪裏上大學，到時候她會不會認識什麽人、和對方談戀愛，這種事情她現在也不能未卜先知。

    對麵一直顯示著“輸入中”，過了一會兒才發來了消息。

    【三輪】嗯…………是因為還沒有喜歡的人？

    奈奈子戳著智能手機的屏幕，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慢吞吞打出了完整的一句話，回複了三輪。

    【奈奈子】現在還沒有想談戀愛

    對話窗口裏這次很快就跳出了新的氣泡。

    【三輪】！那有喜歡的人？

    【奈奈子】沒有

    【三輪】真的？

    【奈奈子】嗯

    三輪又發來了一個“狗狗偵探”的表情包，像是在懷疑奈奈子的回答。奈奈子想了一下，發消息回複了她。

    【奈奈子】n我喜歡西格瑪

    【三輪】？？？

    手滑了，“那”字沒有打出來，隻打出了一個音節，奈奈子剛想要繼續回複三輪，斜對麵辦公位的鏡花忽然叫了她一聲。

    “奈奈子。”穿著和服的少女手裏拿著電話的聽筒，微微側過了臉，看向了奈奈子，平靜的語氣像是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微涼湖麵，“樓下有你的快件。”

    “噢……”奈奈子幹巴巴地應了一聲，放下了手裏的手機，打算先去簽收快件，然後再繼續和三輪發消息。

    乘著電梯到了一樓，奈奈子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了樓道裏的郵箱邊站著的郵遞員大叔，郵遞員大叔的手裏還拿著一個裝文件用的硬紙信封。

    核對了身份信息，奈奈子簽收了快件，從郵遞員大叔的手裏接過了硬紙信封。

    寄件人是【東京工業大學】。

    奈奈子一共參加了四所大學的入學選拔考試，東京工業大學是其中最好的一所學校，也是日本排名前幾的大學了，她入學考試的時候做卷子也做的很吃力，理科幾乎都是高數，全都是她高中後才開始學的東西。

    考完試後她就都不管了，也沒有在網上找過這次入學考試的答案，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考得怎麽樣。

    拿著大大的信封，奈奈子回了偵探社裏，想要找剪刀拆信封，推開門就看見果戈裏正站在她之前坐著的那張辦公桌邊，正低頭咬著吸管喝橙汁，像是在看桌上淩亂的文件，左手中也拿著一盒沒開封的盒裝橙汁。

    注意到了開門的動靜，他轉過了頭來，看見了拿著信封進來的奈奈子。

    “這是什麽？”看著奈奈子走進了，果戈裏的視線落在了她手裏拿著的信封上，金色的眼睛眨了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東歐人的基因就是這樣，果戈裏這幾年一直都還在長個，現在已經和太宰差不多高了。奈奈子雖然也長高了一點點，但也才勉勉強強爬過了一米五的門檻，站在果戈裏身邊的時候，腦袋才剛剛到他的肩膀。

    和果戈裏說話的時候，她總要把腦袋仰起來才行。

    奈奈子沒有回答果戈裏的問題，在桌上翻了半天，她才找到了剪刀。小心地把信封剪開一側的口子，奈奈子翻過了信封，把裏頭的幾頁紙抖了出來，幾張厚薄不一的紙頁散落在了辦公桌的文件上。

    她撿起了那張白色的單頁紙，翻了過來，在紙頁正麵的最上方，黑色的方正字體寫著一行標題

    【入學許可書】

    “……錄取通知書。”奈奈子把這張紙舉起來給果戈裏看，黑黢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果戈裏看了看入學許可書上的幾行字，又把目光移回了奈奈子的臉上“你要去上大學了嗎？”

    “嗯。”奈奈子點頭，“下個月就去。”

    她申請的另外三所大學都沒有東工大好，被東工大錄取了的話，她肯定是要去東工大上大學了的。而且東京離橫濱很近，奈奈子記得之前查學校的時候看過，從東工大到偵探社，做電車的話大概隻要一個小時，交通也很方便。

    日本的大學很多都隻會建少量的宿舍公寓樓，學生想要住宿舍還需要申請，住宿費也很高，奈奈子不打算住宿舍，隻有一個小時的車程，當天往返都可以。

    果戈裏將盒裝橙汁遞到了奈奈子的麵前，漂亮的金眸微微彎起，臉上是輕鬆自得的笑容“那麽……恭喜入學？”

    奈奈子接住了橙汁。

    “嗯。”

    亂步不在社裏，她把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撿了起來，想要發消息和亂步說收到錄取通知書的事情。手機屏幕重新亮起，解鎖後界麵還停留在之前她和三輪的對話窗口。

    【三輪】西格瑪先生？？？什麽時候！！！

    【三輪】為什麽！是什麽喜歡的！我竟然都不知道！

    【三輪】竟然是西格瑪先生！

    【三輪】？？！

    【三輪】奈奈子？

    【三輪】？

    ……

    一連串的消息，到後麵都是問號和歎號，各種催著她回複的消息。奈奈子把聯係亂步的打算往後挪了一個順位，先回複了三輪的消息。

    【奈奈子】因為他長得好看

    對話窗口很快提示對麵正在“輸入中”，顯然三輪一直在蹲守，就等著奈奈子回她消息。

    【三輪】……你說得對[/抱拳]

    【三輪】你這麽一說，我發現我也喜歡西格瑪先生

    【三輪】[狗狗舉牌  1jpg]

    【奈奈子】[倉鼠送瓜子jpg]

    退出了le，奈奈子點開了發信息的界麵，但想了想，又把窗口切回了主界麵，然後重新點了電話的圖標，在最近通話記錄裏找到了【パパ】，然後按下了代表撥通的綠色電話符號，把手機放到了耳朵邊。

    聽筒裏傳來了等待接通的“嘟嘟”聲，奈奈子把吸管插進了橙汁的飲用插孔裏，吸溜了一口橙汁，垂著腦袋等爸爸接電話，又看見了視野裏果戈裏的襯衫下擺。

    她抬起頭，就對上了同樣在喝著橙汁的果戈裏粲金的眼眸。果戈裏歪了歪腦袋，像是在對奈奈子投來的視線表示詢問，靠近臉頰邊的銀白碎發輕輕晃了晃，帶著一種蓬鬆微彎的弧度，看起來毛絨絨的。

    奈奈子喝著橙汁，黝黑的眼睛眨了一下，臉上是沒有表情的麵無表情。

    果戈裏也咬著吸管，金色的眼睛跟著眨了一下，嘴角是一如平常的微笑弧度。

    在十幾秒的“嘟嘟”聲等待過後，手機終於被接通了。

    “奈奈子？”聽筒裏傳來了亂步懶洋洋的嗓音。

    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奈奈子收回了目光，低下頭坐在了椅子上，把果戈裏丟到了一邊，不管他了。……本來就不管他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剛才突然就開始一動不動木頭人了。

    “爸爸。”

    她對著手機另一頭的亂步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