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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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課的時候, 奈奈子也沒有在教學樓看見來接她的果戈裏。
雖然說“果戈裏帶老婆出現在家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奈奈子不太想看見“果戈裏的老婆”,但她還是想要果戈裏先回來的。
周二的課要少一些, 書包也不重,沒見到果戈裏毛茸茸的腦袋出現在教學樓下, 奈奈子十分“自食其力”地又自己乘電車回了橫濱。
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訓”,今天下課鈴剛響, 奈奈子就收拾書包趕緊跑了, 黑板上的筆記全都用手機哢嚓哢嚓拍了下來, 準備回家之後再慢慢補。昨天那個想要和她一起走的男生, 今天好像又想要叫住她說些什麽,但是奈奈子跑下階梯教室的台階,混在下課離開教室的同學間就直接溜走了。
她回到橫濱的時候才剛剛午後,是工作日裏街上行人最少的時候。街頭的交通信號燈從紅色切換成了綠色, 奈奈子晃晃蕩蕩著過了馬路, 在紅磚寫字樓下停住了腳步,左右看看, 沒有直接走進寫字樓的入口,而是拐了個彎,進了一樓的咖啡廳。
厚重的玻璃門被推開, 風鈴發出了清脆悅耳的碰撞聲,店裏流淌著悠揚婉轉的鋼琴曲,明亮的燈光灑落。
咖啡廳坐了零星的幾桌客人, 拿著托盤的西格瑪低聲和一桌客人說著話,露西坐在支起的工具梯上, 正在給牆上的掛鍾換電池, 奈奈子小心地又把沉重的玻璃門給慢慢地合上了, 聽著懸在門沿上的風鈴安靜了下來,這才背著書包轉過了身,想要繼續朝著店裏走。
但她才走出了一步,就又短暫地停下了腳步。
她的視線經過吧台上擺著的那台老式留聲機,還有被精心擺放起來的咖啡杯和茶盅,最後看見了坐在吧台最裏側的那個背影。
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整齊編成一束的三股辮垂在身後,辮尾係著紅色的絨球,銀白色的發絲在燈光下像是流淌著牛奶,似乎是在端著茶,撐起了手臂,微微垂下了頭。
奈奈子下意識地就抬腿跑了過去,踩過鋪著木板的地麵,隻是兩三米遠的距離,沒跑兩步就到了坐在吧台裏側人影的身後,伸出了手想要拽那條漂亮的小辮子。
抬起的手指差一點點就要碰到毛絨絨的銀白發絲,站穩了的奈奈子卻又突然停下了動作,頓在原地不動了。
不是果果裏。
看著眼前那和果戈裏幾乎完全一樣,但卻有點不同的身形,奈奈子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就算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也是有著某種微妙的區別的,奈奈子認出來了麵前坐著的人不是果戈裏,也想到了如果這個人不是果戈裏的話,那又會是誰。
她想要往後退開,但吧台前坐著的人卻已經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
側過身來的男人有著一張和果戈裏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看見了站在身後的奈奈子,他的臉上沒有顯示出半點意外的神色,金色的眼眸彎彎,動作自然地舉起了手裏的白色陶杯,語氣輕盈地和奈奈子打了個招呼。
“Дo6ыn дehь , дeвyшka”
下午好,姑娘。
是那個很奇怪的、奈奈子不認識的“果戈裏”。
聽不懂他說的話,奈奈子把腦袋仰起來了一點,像是蒙著層灰霧般寂靜的漆黑眼瞳眨也沒眨,安靜地盯著這個“果戈裏”看了兩秒,就挪開了自己的目光,一句話也不說,自顧自地背著書包,繞開他,和他隔了兩個座位,爬上了吧台邊的一張高腳椅。
高腳椅對她來說還是有點難坐,其實也沒有很高,但細細的椅腳總讓奈奈子覺得很容易碰倒,她總是要很小心地扶著吧台,再撐著椅麵,踩著地麵跳一小下,慢騰騰地挪一挪屁股,才能安安穩穩地坐上椅子。
把書包放在了旁邊的另一張高腳椅上,奈奈子和吧台裏的店長大叔要了一杯橙汁,又找侍者阿姨點了一份冰淇淋牛角麵包,就啪唧一下,幾乎是半個身子都趴在了吧台上,晃著兩條小短腿,開始等吃的。
她不喜歡旁邊的這個“果戈裏”,也不想和對方說話,但是喝著茶的“果戈裏”卻很“自來熟”地和她搭話了。
“感覺怎麽樣”眼瞼上帶著一道細細傷痕的男人很輕地吹了一口手裏捧著的焙茶,動作和神情都顯得怡然自得,仿佛是在享受著下午茶的寧靜愜意。熱茶的香氣即使隔著兩張椅子,也依然悠悠地飄到了奈奈子的這一邊。
“”沒頭沒尾的問話,奈奈子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
用耷拉著馬尾辮的後腦勺對著青年,奈奈子一動不動地趴在吧台上癱了一會兒,沒有聽見身後或是哪裏有人應聲,她才慢吞吞地抬起了腦袋,然後啪唧一下,換了半邊臉貼在漆成紅木色的吧台上,把腦袋轉了個方向繼續趴著,黑漆漆的眼睛轉動了一點,眼眸抬了起來,無聲地盯著果戈裏看。
“果戈裏”放下了手裏的陶杯,從麵前擺著的碟子裏撿起了一顆圓咕嚕的炸芝麻團,丟進了口中,繼而撐著腦袋,側過了臉,吐字因為口中咬著的芝麻團而變得有些黏糊。
“沒有果戈裏的生活。”他的語氣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但卻讓人感覺不到“愉悅”或是“溫柔”的意味,隻像是張白紙一樣淺而薄。
奈奈子的臉上是安靜的表情,看不出半分情緒,注視著他的眼睛很慢地眨了眨,好像是一個倒在了桌麵上的不倒翁。
她不知道為什麽邊上的男人要問她這樣的問題。
今天也才是果戈裏不見的第三天而已,雖然說想要果戈裏快一點回來,但奈奈子其實也沒有覺得有怎麽樣。亂步有時候出差一個星期都不在家,奈奈子也照樣能夠正常地做自己的事情,現在是果戈裏不在家裏,她有一點不習慣,卻也沒有很不習慣。
她本來就不是一定要依賴人的性格,自己搭電車回家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沒有人來接自己下課也可以。
不是很想和這個“果戈裏”說話,所以奈奈子想了一下,隻是用很簡短的句子回答了他“就是,這樣。”
就是現在的這個樣子。
“果戈裏”用食指戳著碟子裏的一顆炸芝麻團,讓圓滾滾的金黃團子在白色的瓷碟裏滾過來又滾過去,聽見了奈奈子的回答,他臉上的表情在“若有所思”上停留了兩秒,最後還是露出了一個從眉目間雕刻出來般的微笑。
“那可真是個好消息。”他語調悠哉地吐出了這麽一句話。
“為什麽、是、好消息”奈奈子聽不懂他的話,小聲地問道,趴在吧台上貼著臉頰,張開嘴巴的動作有點別扭,於是吐字就像是個小孩般停頓清晰。
“為什麽不是個好消息呢”男人端起了茶,隨意而從容地說道,“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麽即使以後也沒有了果戈裏,那也不會因為不習慣而睡不著覺了。失去了卻也不會覺得難過,也不會因為想念而輾轉反側這難道不是個好消息嗎人類總是容易沉浸於過去,能夠輕易地過去的囚籠間跳出,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美妙無比的事嗎”
奈奈子並不覺得。
她覺得青年說的話很不對勁,說的就好像果戈裏已經、或者是馬上就要掛了一樣,反正就是“果戈裏不見了”這件事的狀態,好像從奈奈子以為的“暫時”,直接biu的一下就變成了“永久”如果是這樣的話,奈奈子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個好消息。
她以為果戈裏應該過幾天就會回來了,這個“幾天”可能是天,也可能是一兩個星期,但就像是亂步昨天和她說的那樣,反正果戈裏“總會回來的”,她隻要當做是果戈裏“出遠門”了就好。
但是這個“果戈裏”卻說著這樣那樣的話,一副果戈裏回不來了的樣子。
奈奈子不喜歡這個“果戈裏”。
“你把果果裏弄不見了嗎。”她聲音很輕地小聲問道,漆黑的眼瞳一絲也沒有顫動,隻安靜地注視著坐在高腳椅上的白發青年。
青年的袖口挽起,露出的一截手臂顯出幹練精瘦的肌肉,線條明晰,比奈奈子認識的果戈裏要顯得更加富有力量。他動作閑適隨意地坐在高腳椅上,看起來好像和果戈裏是相似的身形,但卻明顯更具壓迫感,這樣的差別對於纖弱矮小的奈奈子而言更加明顯,是比起“少年”更接近於“男人”的身形。
有些像是國木田或是社長,但他們都是奈奈子熟悉的人,奈奈子站在他們的身邊時,並不會產生下意識停下腳步的想法。
奈奈子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表述自己的想法,“藏起來”或者是別的什麽她隻是覺得,果戈裏不見了,和他應該是有著什麽關係的,或者說,如果這個“果戈裏”不見了,那麽她認識的“果果裏”可能也就會回來了。
“哎呀呀”眼前的男人誇張地拉長了調子,語氣顯得很是為難,但臉上的微笑卻沒有分毫的變化,無端地給人一種大理石般幹淨卻又堅硬的感覺。
“為什麽要這麽說呢”這個“果戈裏”說道,“聽起來就好像我是綁架了什麽人的誘拐犯一樣,真是讓人傷心我可是個履曆清白的好公民噢不管是在這個世界上的哪個執法機關都沒有過任何案底、完完全全一清二白的守法公民噢像是誘拐小孩這種事,我怎麽會做呢那可是罪犯們才會幹的事情呀。”
他的話語和神色都顯露出了好似被冤枉的“委曲求全”,好像奈奈子的這一句話讓他很是傷心一般,但是奈奈子不為所動得仿佛是塊石頭,對於男人的話完全就是左耳進右耳出,絲毫也沒有動搖自己的立場。
“你和果果裏長得有點長得一樣。”她說道,本來是想說“有點一樣”的,但說到一半,還是決定“實事求是”地改口了,“然後果果裏不見了。你把果果裏弄不見了。”
她的話很跳躍,像是破碎的紙片,讓人不能順暢地理解其中的邏輯。青年纖長的眼睫半垂了下來,像是蝴蝶收斂薄翅,目光落在了手中捧著的焙茶中,握住杯沿的指腹無意識般地摩挲著白色的陶杯,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著一隻鳥兒。
“世界上沒有兩隻一樣的鳥兒。”他低聲說道,低沉的嗓音幾乎融進了店內流淌著的鋼琴聲中,“但、既然我是果戈裏,那麽我和果戈裏長得一樣,那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男人偏過了五官輪廓分明的麵容,眼底含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像是冬日裏沒有溫度的陽光,明亮卻並不溫暖。
“這又有什麽不對呢”
他問道,眼神落在奈奈子沒有表情的小臉上,仿佛在等著她說出什麽話。
但是奈奈子抿了抿嘴巴,臉頰貼在紅木色的吧台上,壓得有些扁扁的,深黑色的眼睛眨了眨,卻又不說話了,隻轉動了瞳孔,看向了男人的身後。
西格瑪端著她的冰淇淋牛角麵包過來了。淋了粘稠巧克力醬的牛角麵包,裹著香甜的冰淇淋,光是看外表就讓人覺得“熱量爆炸”。
把裝著牛角麵包的蛋糕碟擺在了奈奈子的麵前,西格瑪在動作間分了些目光給邊上舉止從容優雅的男人,露出了微妙的、仿佛有些“一言難盡”的複雜眼神,但他還是在幫奈奈子擺好了餐叉和紙巾後,就收起了托盤,一句話也沒說就退開了。
趴在吧台上的奈奈子慢吞吞地爬了起來,用叉子戳著麵包,把牛角形狀的麵包分成七零八落的了,才開始一口一塊地往嘴巴裏塞。
她吃完了麵包,又一口氣把剩下的橙汁也喝完了,這才扶著吧台,和坐上來的時候一樣,小心地跳下了高腳椅,把書包背回了背上,準備回樓上的偵探社去了。
“我回去了。”她說道。
“果戈裏”舉起手裏已經涼了的焙茶和她告別“再見,小姑娘。”
他沒有追問奈奈子要一個回答,但是奈奈子並沒有立刻就走開,而是抬起了臉,看著依然坐在高腳椅上的男人“你不會回去了嗎”
“”男人端起陶杯的動作微微一怔。
奈奈子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沒有起伏的語調讓人能將她說的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你不會回去了嗎”
“回哪兒去”
“回你自己家裏去。”
像是聽到了什麽有意思的話,眼眸淺金的青年輕笑了一聲,手中的茶杯落回了吧台上,他說道“鳥は巣に戻らない鳥不回巢。”
飛出巢的鳥兒不會回頭,再次困於過去的囚籠。
奈奈子並不能很明確地理解他的這句,聽起來像是在表達“不回去”的意思,但她還是刨根問底地繼續道“那你回去嗎”
“當然。”“果戈裏”垂眼笑了,“我不會回家去,但我會回去回到是去處而不是“來處”的地方去。”
十分拗口的一句話,但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答案,奈奈子也不是很在意別的那些話了。
她想要背著書包走人,但才邁出了一步,就又想起來了一件事,停下了腳步,回頭又看向了這個和果戈裏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麵容卻更成熟些的白發青年。
她突兀地對青年問道“你有沒有老婆”
“”不知道話題是怎麽跳到這裏來,但“果戈裏”還是大方地說了真話,“沒有喲。”
奈奈子放心了。
近幾年裏她應該都不用把果果裏趕出家門了。
但是不管怎麽樣,“趕出家門”的前提也得是果戈裏先回來才行。奈奈子不看這個她不喜歡的“果戈裏”了,背著書包出了咖啡廳,花壇邊曬太陽的三花貓看見了她,懶洋洋地“喵”了一聲,就又臥了回去。
奈奈子回到了偵探社。接待室裏,亂步正躺在沙發上,手裏拿著一本雜誌,用上頭的填字遊戲打發時間。
“爸爸。”奈奈子在辦公區和接待室的門口來回徘徊了兩圈,還是背著書包停在了接待室的門口。
亂步轉頭,將視線從手裏的雜誌移到了奈奈子的身上,“唔”了一聲。
“果果裏什麽時候回來”她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再過幾天”亂步拉長了調子,沒什麽幹勁的懶散語氣,“早上出門的時候就說過了,昨天晚上睡覺前也說過了,還有前天從超市回來的時候就算問100遍,要過幾天也還是要過幾天。”
“噢。”
奈奈子還是很想知道“過幾天”到底是要“過幾天”,但亂步這麽說了,她也隻好老老實實地閉嘴不問了。
隻要果果裏有回來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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