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晉江獨發

字數:8631   加入書籤

A+A-


    13

    沒能得到五個創口貼的奈奈子得到了被一捆紗布包紮起來的右手。

    細細的傷口裏鮮血滲個不停,  但痛覺神經卻像是宕機了一樣,並沒有向大腦發送出任何“疼痛”的信息,可能是因為這些被紙頁劃出的傷痕都太細了,  所以也就並不怎麽疼。

    在與謝野幫她包紮好右手後,奈奈子有偷偷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指尖,還是能感覺到輕微的鈍痛的,不是自己的痛覺出了問題,傷口也不深,於是她也就完全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那張她撕下來的紙頁,  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經被亂步拿走了,奈奈子沒有在意,被亂步提溜到醫務室包紮完了右手,  就又自己晃晃悠悠地回了辦公區,坐在桌邊繼續寫她沒寫完的作業。

    右手被劃傷了,雖然不會痛,但蜷曲起來的時候,還是會不停滲出血,她隻好換了用左手拿筆,  艱難地在草稿紙和習題冊上塗出一串串歪歪扭扭的公式和數字。

    第二天是周四,  果戈裏還是沒有回來。晚上睡覺的時候老是怕壓到手,  奈奈子睡得有點不太安穩,早上起床的時候還覺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她和前幾天一樣,  先去了果戈裏的臥室,拉開了窗簾,打開窗戶通風,  洗漱好就去叫爸爸起床吃飯,  然後父女倆一起出了門,  在車站附近的路口分開,亂步去偵探社上班,她背著書包走去車站、坐一小時的電車到學校上課。

    今天的課有點多,上午有四節課,下午的課從中午開始連上三節,奈奈子的書包也裝滿了課本和習題冊,下課鈴剛響就得趕緊收拾書包,趕去下一門課的教室。

    雖然課程很緊,但是一整天下來,教室裏的氛圍卻都比平時都要輕鬆。明天開始就是日本的黃金周,學校也會連放一個星期的假,即使今天還要上課,學校裏就已經充滿了假期輕鬆愉快的空氣。

    沒有哪個學生不喜歡放假,奈奈子也一樣,放假了,她就不用每天一個人自己背著書包坐電車回家了,但是她上著課,卻覺得比前兩天還要沒精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睡好,她的腦袋有些悶悶地疼,思緒也比平時轉得要更慢一些。上午的時候還好,勉強能跟上老師講課的思路。等到下午的課,她隻覺得好像有一口麻袋蒙在自己的腦袋上,讓她整個人混混沌沌的。

    聽著老師嗡嗡嗡地在講台上說話,粉筆噠噠噠地在黑板上留下大片的推算公式,大腦裏就好像堆滿了厚重的灰塵,堵塞了思維的正常運轉,奈奈子怎麽也沒法把那些字句逐一撿拾起來、串成一段通順的邏輯,理解到自己的腦袋裏,手裏的筆記也抄得亂七八糟的。

    她感覺自己好像有些不舒服,身體沒有力氣,提不起精神,腦袋裏像是一團漿糊,額頭和後腦勺都隱隱約約地傳來了沉悶的鈍痛,呼吸也不是很順暢,好像胸口堵著一團厚厚的棉花。

    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下課,奈奈子在座位上趴了一會兒,才開始動作很慢地收拾東西。

    她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有個男生來問她要不要幫忙,奈奈子搖頭拒絕了,自己背著書包去了車站。

    馬上就要放假了,今天的車站比平時要擁擠一些,奈奈子努力撐著坐了大半個小時的車,中間還換乘了一次,才終於到了橫濱站。

    這是橫濱最大的車站,幾條經過橫濱的主要鐵路都在這裏中轉換乘,平日裏就人來人往,在這樣假期前一天的時候,車站裏更是熙熙攘攘,一輛列車到站,人群就如同潮水湧動

    她還要在車站再換乘一次,坐二十分鍾的地鐵,才能到離偵探社最近的車站。

    肩膀上背著的書包很沉,奈奈子有些難受,她的身上沒什麽力氣,頭疼的感覺愈發明顯起來,好像有一塊石頭咚咚地撞在她的腦袋上,鈍痛間又夾雜著幾絲尖銳的疼。

    奈奈子從口袋裏翻出了手機,想要打電話給亂步,打了三次才終於接通了。

    “爸爸。”電話對麵沒有說話,奈奈子蔫蔫地叫了一聲亂步,“你能不能過來接我讓誰來接我,我有點不舒服,在車站。”

    慢了半秒,奈奈子才聽見了聽筒裏來自少年的回答聲。

    “好唷。”

    貼在耳邊的手機裏傳來的是少年的嗓音,不是亂步那玻璃般透亮的音色,而是輕盈得像是鳥兒的羽翼,但卻讓奈奈子同樣耳熟的聲音。

    奈奈子拿著手機呆了一下,她張了張嘴巴,想要再說一句什麽,但是還沒想好要說什麽,通話就已經結束了。

    將手機從耳邊拿到了麵前,看著屏幕上通話已結束的提示,她有點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果果裏。

    好像是果戈裏的聲音。

    是她認識的那個“果果裏”,而不是她不認識的那個“果戈裏”。

    電話掛斷了,奈奈子拿著手機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也沒有再回撥。

    她抱著書包,坐在了換乘站台的長椅上,靠著巨大的廣告牌昏昏欲睡。廣告牌上是一家高檔彩妝品牌的代言,代言人是一個麵容精致冷豔的金發女歌星,右下角龍飛鳳舞地印著星那歌唄的簽名。

    奈奈子感覺自己好像一團果凍,軟趴趴地被倒在了椅子上,她覺得自己可能是發燒了,所以才會這麽難受,連呼吸好像都有些燙。

    她就這樣靠著廣告牌有氣無力地坐著,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鍾,也可能是半小時,腦袋迷糊得像是要睡過去了,但又鈍鈍地疼起來,讓她的意識模模糊糊的,卻沒能完全睡著,仍然能意識到有地鐵進站又離站,人群的腳步聲紛亂,還有行人嘈雜的說話聲。

    又有一趟地鐵駛離了站台,奈奈子歪歪扭扭地抱著書包,垂著的腦袋像是小雞啄米一樣,一頓一頓的,闔著的眼瞼因為困倦已經完全睜不開了。

    意識朦朧裏,她隱約感覺到好像有人停在了自己的麵前。

    奈奈子努力地睜開了眼,模模糊糊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身影,就站在她的麵前,她抬起了悶痛的腦袋,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視野才漸漸清晰了起來。

    她看見了果戈裏。

    仰著腦袋,奈奈子一聲不吭,盯著那張她眼熟的臉看了一會兒。

    是她認識的那個果戈裏。

    眼瞼上沒有細細的傷痕,粲金色的眼眸既不堅硬也不冰冷,輕盈得像是沒有重量。臉龐是更加接近“少年”一些的輪廓,身形纖長,即使個頭很高,也不會讓奈奈子覺得有壓迫感。

    明明是幾乎一樣的外貌,但在奈奈子眼裏,就是一張“熟悉的臉”和一張“陌生的臉”那麽大的區別,她隻覺得“果戈裏”和“果果裏”隻是長得有一點像而已,雖然非要說不一樣的話,她也隻能說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地方,但在她的眼裏,他們就是區別很明顯的兩個人。

    奈奈子認出來了是她的果戈裏,於是就又沒精打采地耷拉下了腦袋。

    果戈裏抬手在她的腦袋上摸了摸。

    “你生病了嗎”他問道。

    奈奈子不想說話,隻咕噥地“唔”了一聲。她不想說話,但是她又有點想和果戈裏說話,可是她沒有力氣,也不想動。

    果戈裏也沒有再說話,他接過了奈奈子懷裏抱著的書包,和奈奈子一起坐在長椅上又等了一會兒。地鐵很快又進站了,果戈裏拎著書包,牽著晃晃悠悠的奈奈子進了地鐵裏。

    這一班地鐵的人不算很多,他們在角落裏找到了空位坐下,奈奈子靠著車廂壁,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拽著果戈裏的袖子,閉上眼睛就開始睡覺。

    車廂裏很安靜,地鐵在行駛的途中幅度很輕地晃動著,奈奈子很快就睡著了。

    她不知道地鐵是什麽時候到站的,也不知道自己時候到家的,等到她睡醒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自己的房間,她正躺在自己的被窩裏。

    身上的衣服還是白天去上課的時候穿著的那一身,脫下的外套搭在了書桌旁的椅子上,她下課回來的時候還是下午,但現在好像已經天黑了,窗簾外一點光亮都沒有,隻有床頭的小燈亮著昏黃微弱的燈光。

    奈奈子覺得有點熱,身上好像都在發燙,被窩裏像是個捂著烤麵包的烤爐,讓一點熱量都散發不出去。

    發燒了。

    奈奈子看著天花板想到,與此同時,她也聽見自己的肚子發出了“咕嚕”的一聲哀鳴。

    不知道是幾點了,但是沒有吃晚飯,她的肚子已經餓了。奈奈子從被窩裏爬了出來,抓過了椅子上的外套給自己穿好,趿拉著拖鞋走出了房間。

    客廳裏亮著燈,是光線最弱的那幾盞,廚房倒還是燈光明亮,還隱隱約約飄出了咖喱的香氣,是亂步正坐在餐桌邊,麵前擺著一份剛熱好的速食咖喱飯。

    聽見了拖鞋趿拉過地板的聲音,亂步注意到了從房間裏出來的奈奈子,奈奈子坐到了他的對麵、自己平時吃飯的位置上,吸了吸鼻子,還有點病懨懨沒睡醒的樣子。

    “爸爸,我肚子餓了。”奈奈子小聲地說道,撓了撓自己的腦袋,目不轉睛地看著亂步麵前香噴噴的咖喱飯。

    亂步放下了手裏的勺子,嘴裏還在咀嚼著咖喱和米飯,進了廚房,沒一會兒就盛了碗熱粥出來。他把粥擺到了奈奈子的麵前,又將勺子塞進了她沒包著紗布的左手,駁回了奈奈子還沒有說出口的“想吃咖喱飯”的請求“與謝野小姐說你要吃這個,生病了不能吃咖喱飯。”

    他說完,又隔著餐桌,伸手摸了摸奈奈子的額頭。還有些燙,但也沒有到高熱的程度。

    “吃完之後,吃了藥就回房間去睡覺,與謝野小姐明天早上會再來晚上睡覺不準踢被子。”他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了勺子,看著奈奈子“噢”了一聲,老實地低頭開始小口吃粥了,這才繼續吃起了自己的咖喱飯。

    奈奈子很慢地吃了半碗粥,就吃不下去了,亂步也沒有讓她繼續吃,自己吃完了咖喱飯,就把桌上的兩份餐具端回了廚房,丟進了洗碗池裏。

    奈奈子坐在餐桌邊,轉動腦袋左右看了一圈,家裏除了廚房,就隻有客廳和她的房間亮著燈,果戈裏的房間依然像是前幾天一樣關著門,客廳牆上的掛鍾已經指向了夜裏八點。

    等到亂步出來了,她才問道“爸爸,果果裏沒有回來嗎”

    “他的工作還沒做完,要等晚一點才回來。”亂步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

    實際上是讓果戈裏把那張“果戈裏”從特務科基地裏偷出來的書頁還回去,為了確保消除痕跡,還順帶拜托了蟲太郎一起跟著去幫忙。

    和亂步所推測的一樣,奈奈子能夠撕下書頁,但看起來,也不是什麽代價都不用付出就能撕下書頁。被書頁劃破了手,今天又突然發起了高熱,或許這就是代價。

    其實是相當“微小”的代價了,大概也是因為奈奈子隻是撕下了幾乎不會造成影響的“小小的一角書頁”。

    那張被撕下了的紙條沾上了奈奈子的血,亂步試過了在上麵寫下“一段因果”。雖然這麽一點紙頁無法寫下複雜的因果,但如果是簡單的一點邏輯還是夠寫得下的。

    嚐試的結果正如亂步所猜想的那樣,那張紙條已經失去了書頁“寫下即真實”的特性,除了能讓果戈裏不被這個世界排斥以外,大約是確實不再有任何別的能力了。

    奈奈子還沒退燒,看起來不太有精神,本來就瘦小,因為生病,就和田裏被曬蔫的小白菜一樣,蔫頭耷腦的。

    亂步看著她吃了藥,又把她趕回了臥室裏睡覺。

    已經從下午睡到入夜,但或許是因為剛吃下的退燒藥讓人犯困,奈奈子窩回了自己的被窩裏,沒一會兒就又睡著了。

    她一覺睡到了半夜,醒來的時候,就看到床邊好像坐著個人。

    蒙頭睡了半天,奈奈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腦袋還不太清醒,從被窩裏抬起了臉,視線隨著抬頭的動作慢吞吞地往上移,先是看見一截毛絨絨的三股辮,然後是拿著手機的一隻手,再往上就是果戈裏被燈光映得朦朧的側臉。

    果戈裏正坐在她的床邊看手機。

    是他自己的手機,奈奈子一直都放在了自己的書包裏,好幾天都沒充過電了,但一直都沒有怎麽用過,幾天過去了,也要有二十幾的電量。

    奈奈子從被子裏伸出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她也摸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感覺自己的呼吸依然是燙的,但睡過了兩次覺,又填飽了肚子、吃了藥,已經沒有下午的時候那麽難受了。

    “幾點了”她問道,聲音很細弱,但在安靜的夜裏也能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破了房間裏的寂靜,果戈裏劃過手機屏幕的手指一頓,意識到奈奈子醒了,他側過了臉,低頭看向了奈奈子。

    “快要兩點了哦。”他答道。

    “”

    奈奈子沒說話。

    她安靜地把腦袋又縮回了被子裏,呆呆地盯著對麵的書桌看了一會兒,困倦完全散去,意識慢慢地清醒了,才又探出了腦袋來,從被子裏露出了一張悶得有些紅撲撲的小臉。

    “果果裏。”她叫了一聲。

    果戈裏應聲“嗯”

    奈奈子想要問他“你前幾天跑到哪裏去了”,但是聽見他的應聲,奈奈子又想到果戈裏可能不會說,或者又說什麽話糊弄她,於是她把這句話吞回了自己的肚子裏,慢了半拍,才問道

    “果果裏,你為什麽半夜在我的房間裏”

    果戈裏語氣自然地回答道“因為我偷偷溜進來了。”

    奈奈子“”

    這還要你說嗎。

    奈奈子覺得這個天聊不下去了,她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想要把臉埋進被子裏繼續睡覺。但果戈裏看見她這樣的動作,彎下了眉眼,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來。

    “不想問一問我這幾天去哪裏了嗎”

    奈奈子不問他這個問題,他卻反了過來問奈奈子。

    已經學會了搶答,奈奈子先發製人,說了他的答案讓他無答案可說“去出遠門了。”

    果戈裏臉上露出了一瞬意外的表情,但繼而就輕笑了起來,壓低了音量,語調輕快地重複道“對、去出遠門了。”

    奈奈子把被子蓋過了半張臉,連耳朵都捂住了,然後裹著被子挪動著翻過了身,隻留給果戈裏一個後腦勺,開始閉眼睡覺。

    “你生氣了嗎”果戈裏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嗓音很輕,隔著一層被子,聽起來有些模糊,但卻又好像就是在很近的地方說的,“明明是一起出門,結果我卻把你一個人丟在了外麵,自己悄無聲息地不見了,也不告訴你我去了哪所以你生氣了嗎”

    奈奈子沒有說話。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像是睡著了一樣,在被窩裏蜷縮成一團,將大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裏,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連眼睫都不會顫動一下。

    就像是一塊悶不吭聲的小石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