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不教而罰謂之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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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
在許一凡離開東海城不久,一人一驢悠悠然的來到了東海城。
頭別玉簪,身著儒衫,腰間懸掛一把戒尺,倒騎毛驢,搖頭晃腦看聖賢書,既像一個負笈遊學的仕子,又想一個遊戲江湖的遊俠兒,在普通人看來,此人無非是裝扮的古怪了些,但是,對於某些人而言,此人的到來,是一場禍福難料之事兒。
在進入東海城之前,孟浩然就不在高坐與驢背之上,而是牽著毛驢,緩步朝東海城走去,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大多數都是匆匆看其一眼,就自顧自的忙碌著身邊事兒。
孟浩然在去年二月份,就已經走到了徐洲,而徐洲距離海洲並不算遠,步行的話,也就一兩個月的事情而已,更何況孟浩然還有驢作為代步工具呢,可他偏偏走了近一年的時間,才來到了東海城。
在來東海城之前,孟浩然突然轉道,去往了北方,去了一趟嘉州城,又去了一個叫安民鎮的小鎮子,然後,順著當年許一凡東行的路線,從嘉州一路走到了海洲,接著,他又在海洲轉了一圈,最終才來到了東海城。
這一路上,孟浩然所見所聞眾多,遇到的人和事兒也很多,不過,都沒有什麽值得說道的地方,起初,他以為安民鎮會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不然,怎麽能培養出濮石、許一凡這樣的人呢?聖地的人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可是,去了之後,孟浩然有些失望,鎮子隻是普通的鎮子,生活在這裏的人也都是普通的人而已,雞屎狗糞,柴米油鹽,家長裏短,這就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鎮子罷了。
唯一不同的,是其在抵達安民鎮的時候,恰好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在鎮子的東邊,有一座桃花山,待到山花爛漫時,漫山遍野的都是桃花,看著就讓人心情愉悅,好一副美麗的山水畫。
隻可惜,桃花山依在,種植桃花的人卻不在這裏,以往人人可去的桃花山,現如今,已經被當地的衙門給封禁了,任何人不得靠近,違禁者,當重罰,這讓當地的百姓,大失所望,隨著一紙禁令下達,讓他們在閑暇之餘,又少了一個去處。
孟浩然悄無聲息的登上了桃花山,從桃花山看到了遠處的荒山,並沒有看出什麽特別的地方,於是,他登上桃花山沒多久,就下了山。
那一日,孟浩然飲了一壺酒,那一日,桃花山櫻花如雪般紛飛,那一日,有人拎著桃花枝下山。
心中的疑惑,尋找的答案,並沒能在這裏找到,於是,孟浩然開始東行,沿著當年某人離開的路線,去往東海城。
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想了一路,到了最後,孟浩然隻想到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他該去見一見那個少年了。
孟浩然抵達東海城的時候,隔著老遠,就看到了一個人,一個老人。
老人穿著一件漿洗的發白的儒衫,在寒冷的冬天,坐在城門口的茶館內喝茶,茶隻是普通的茶葉,一把茶葉可以泡好幾壺,不管是泡茶的茶壺,還是飲茶的茶碗,都粗糙至極,廉價至極,而老人卻喝得無比的舒暢,仿佛他喝得不是幾文錢的茶葉,而是幾十兩的茶水一般。
老人不是別人,正是起點書院的院長荀德華。
孟浩然牽著毛驢,徑直走向簡易的茶樓,站在荀德華麵前,習慣性的拍了拍衣裳,然後才坐下。
“荀師弟。”
“大師兄。”
樸實無華的開場白,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小二哥,麻煩再添一碗茶。”
“好勒,荀先生!”
一個粗布麻衣,肩頭搭著一條毛巾的小夥子,聞言之後,先是應承一聲,隨即,手腳麻利的拿著一隻粗瓷碗,快步走了過來,給孟浩然倒了一碗茶,又被荀德華的茶碗填滿。
做完這些之後,小二笑著說道:“二位慢用,有事兒招呼我。”
說完,小二就轉身去忙了。
孟浩然坐下之後,就一直看著荀德華,其目光既在看荀德華本人,又在看眼前正冒著熱氣的熱茶,隨即,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後,抬起頭,看著荀德華,笑著說道:“師弟,你變了,居然喜歡喝這種茶了。”
“嗬嗬......”
荀德華聞言,笑著搖搖頭,說道:“談不上喜歡與否,能喝就成,師兄以為然?”
孟浩然沒有說話,隻是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茶葉廉價,口感不佳,水雖然是井水,卻不適合泡茶,可能是因為靠近大海的緣故,茶水自帶一股腥味,茶水初入口之時,讓人有種難以下咽的感覺,不過,多喝兩口,也就習慣了。
對於這種茶水,孟浩然喝的慣,在他遊曆的這些年裏,比這好難喝的茶水,他都喝過,沒什麽難喝不難喝的,不管什麽樣的茶水,隻要能入口,隻要能解渴,那都是好茶,這就像一個處於饑腸轆轆的人,隻要有吃的,管它是冷的熱的,餿的臭的,隻要能填飽肚子就是好東西。
但是,荀德華卻不一樣,要知道,荀德華的家世很好,從小不敢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但是,也是差不離的情況,其在縱橫書院求學的那些年,喝得茶都是家裏人重金購買的茶葉,尋常人難得一見的存在。
荀德華不但在治學、為官、行醫上很有造詣,在茶道上也頗有造詣,荀德華喝茶隻喝好茶,飲酒也飲好酒,這是熟悉的他都知道的事情。
荀德華在離開縱橫書院,進去朝堂之後,這個習慣依舊沒有改變過,哪怕其回到了家鄉洛洲的白鹿書院,這個習慣依舊沒有改掉。
孟浩然跟荀德華有很多年沒見了,上一次見麵,荀德華還在朝中為官的時候,算算時間,差不多就二十多年了,沒想到,這一次見麵,荀德華變了很多。
見孟浩然端著茶碗,悠悠然的品茗著,荀德華笑了笑,說道:“你來晚了,他已經離開東海城了。”
“我知道。”孟浩然淡淡的說道。
“既知道,為何還要來?”
“想來此看看,也順便看看師弟你。”
“看什麽?”
“我也不知道。”
“哦,這樣啊。”
荀德華哦了一聲,抬起頭,看了一眼孟浩然,繼續說道:“這麽多年,師兄你一直在外遊曆,可曾找到答案?”
孟浩然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說道:“剛遊曆的時候,走過幾個地方,見過一些人,看到了一些事兒,我以為我找到了,後來,走的地方多了,看到的事情多了,遇到的人也多了,我又覺得我沒有找到,就這樣,周而複始,兜兜轉轉,幾十年過去了。”
“那找到了嗎?”荀德華問道。
“沒有。”
“哦。”
荀德華又哦了一聲,不在繼續這個話題。
一碗茶,終究是要喝完的,荀德華在喝完了茶碗當中的茶湯之後,看向孟浩然,恰好,孟浩然也喝完了他碗中的茶湯。
荀德華看了看孟浩然,又看了看那頭毛驢,最後,看向城門口,問道:“進城嗎?”
“好。”
“那就走吧。”
“好!”
二人不在言語,荀德華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從袖中摸索了一會兒,掏出幾枚銅板,放在桌子上,轉身對正在忙碌的小二,說道:“小二哥,我走了,茶錢放在桌子上。”
“好勒,荀先生慢走啊。”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茶棚,並肩而行,兩人一驢緩緩的穿過城門,進入了東海城。
進入東海城之後,孟浩然並沒有去客棧,而是跟著荀德華去往了起點書院。
對於東海城,不管外人怎麽說,怎麽評價,孟浩然對這個地方,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就像他對長安的印象一般無二。
進入東海城之後,孟浩然先是在起點書院待了兩天,旁聽了幾次荀德華的授課,然後,他就獨自一人在東海城逛了起來。
孟浩然去的地方很多,其足跡幾乎遍布了東海城的每一個地方,又看到了很多事兒,遇到了很多人,和他之前經曆的一切,沒有什麽不同的,隻是,在這裏,他終究還是感受到了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的東西。
被稱之為妖樓的百貨樓,被譽為文人恥辱的四季樓,孟浩然都去過。
百貨樓的很多東西,在外人看來很稀奇,很特別,但是,在孟浩然看來,算不得什麽稀奇,隻是別具匠心而已,實用的東西不少,華而不實的東西也不少,很有意思。
四季樓的菜肴確實不錯,相對於其他酒樓而言,四季樓的飯菜確實要高出一籌,不單單是味道好,其吃法也很有意思。
至於說四季樓那懸掛的九副殘聯,孟浩然覺得有點意思,九大殘聯他能對出五對,不過,他並沒有展現出來。
就這樣,孟浩然在進入東海城之後,在東海城兜兜轉轉了一個多月,才重新回到起點書院,然後,他就成為了起點書院的一名授課先生,專門給那些仕子講學。
看似平靜的東海城,在孟浩然進入東海城的那一刻,就已經暗流湧動,很多人都在盯著這個儒家弟子,想看看他要做什麽,而結果卻是,孟浩然什麽都沒做,他就像是來遊曆的一般,這讓眾人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感到深深地疑惑,尤其是在孟浩然成為起點書院教書先生之後,這種疑惑愈發的濃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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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齋。
方承運和姬如雪相對而坐,二人中間放著一個矮腳桌子,桌子上放置著一副棋盤,二人正在對弈。
二人下的不是圍棋,而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流行的五子棋,棋局很糜爛,一副棋盤幾乎被黑白兩色的棋子占滿,空餘的地方不多。
“他來東海城多久了?”方承運問道。
“三個半月了。”
“還在書院教書?”
“是啊。”
“有意思。”方承運嘴角微微上揚,笑著說道。
“什麽意思?”
姬如雪略顯疑惑的看向方承運。
“嗬嗬......”
方承運放下手裏的棋子,抬起頭,看著姬如雪,笑著解釋道:“儒家弟子眾多,內院弟子卻極少,滿打滿算也才十餘人而已,各個性格怪異,咱們這位孟浩然小先生,作為內院弟子的大師兄,是性格最為正常,又最為怪異的一個。”
“師叔,此言何解?我聽聞,孟先生為人很好,無論是在學問上,還是在修行上,都極為出彩,隻是,其常年不在書院,而是在外遊曆,跟儒家子弟沒什麽不同的,何來怪異一說?”姬如雪好奇的問道。
聽到姬如雪這麽說,方承運點點頭,說道:“你的沒錯,孟先生的學問很高,僅次於縱橫書院的院長,其修為天賦也很高,讀書治學,都很厲害,但是,你可曾知道,咱們這位孟先生,其實沒有讀過聖賢書。”
“啊?!”
姬如雪聞言,震驚不已,顯然,她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孟先生的講學,你可曾聽過?”方承運問道。
“去聽過幾次,深入淺出,通俗易懂,講學很風趣,也很有意思,受益匪淺。”姬如雪如實道。
“縱橫書院藏書十萬卷,孟浩然卻一本都沒有讀過,哦,不對,他讀過一本,《三字經》,平日他喜歡看雜書,越是稀奇古怪的書,他越是喜歡看,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學問卻比很多大儒要高很多,你可知道為何?”方承運又問道。
姬如雪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她自己都不太確定的答案。
“天賦異稟?”
“嗬嗬......”
方承運聞言,頓時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大搖其頭。
“儒家聖人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咱們這位孟先生,既讀了萬卷書,又行了萬裏路,有此成就奇怪嗎?”
不等姬如雪回答,他直接給出答案:“奇怪,也不奇怪。”
姬如雪點點頭,又搖搖頭,問道:“可這也不算怪異啊。”
“聖人曰:不教而罰謂之虐,儒家子弟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往往都是先教後罰,可是,咱們這位孟先生卻不同,他是先罰後教,這些年,他殺過的人和他救過的人一樣多,不相上下的,很多人都害怕見到他,看到他腰間的戒尺沒有?”
姬如雪下意識的點點頭。
“那柄戒尺,是儒家聖人用過的,被這一任院長贈與孟浩然,既是律人亦是律己,有很多江湖武夫,還有修行者,可都曾被咱們這位孟先生,打過手心的,到現在,還有不少人,被囚禁在縱橫書院的無涯樓苦讀聖賢書呢,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被孟先生懲罰之後,自行去往縱橫書院的,你說怪不怪?”
“......”
姬如雪瞬間無語了,沒想到,縱橫書院還有這樣一段秘聞,她作為日月齋的齋主,居然不知道這件事。
“那孟先生為何會在起點書院成為教書先生呢?難道就因為他是荀德華的大師兄?”姬如雪想到一件事,開口問道。
然而,方承運卻搖搖頭,說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了,不過,我想應該跟荀德華的關係不大。”
“那跟誰有關係?”
“你覺得呢?”方承運反問道。
“是他?!”姬如雪微微睜大了眼睛,試探性的問道。
“哈哈......”
方承運笑而不語,重新拿起棋子,繼續落子,姬如雪則滿腹狐疑的看著方承運,開始思索著這個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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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點書院。
一間樸素到令人發指的房間內,隔著一張書案,坐著兩個人。
坐在書案後麵的,正是荀德華,他正拿著毛筆,在抄寫著什麽東西,而在其對麵,坐著的正是孟浩然。
“講學的感覺如何?”荀德華在寫完一頁紙之後,抬起頭,看著孟浩然問道。
“還行。”
孟浩然手裏拿著一個酒壺,時不時的抿一口,聽到荀德華的提問之後,他隨口回了一句。
“嗬嗬......”
荀德華聞言,隻是嗬嗬一笑,沒有再說什麽。
“你就打算一直留在這兒了?”荀德華不說話,孟浩然卻開口問道。
“留在這兒又有何不可呢?”荀德華反問道。
“先生很惦記你,你是不是該回長安了?”孟浩然又說道。
“不回去了,留在這兒,挺好的。”
孟浩然聞言,欲言又止,最終他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喝了一大口酒而已,有些話,有些事,多說無益。
“你如此看好他,不遺餘力的幫助他,可曾想過後果?”
荀德華放下手裏的毛筆,抬起頭,看向孟浩然,笑著點點頭,說道:“自然知曉。”
“既如此,為何還要如此?”
荀德華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先生知道他嗎?”
“知道。”
“那先生知道他的身份嗎?”
“自然。”
“既然先生知道,那先生可曾做了什麽?”
“不曾。”
“這就是先生為何讓你來這裏的緣由了。”
孟浩然默然,不再說什麽了,有些事兒,他心裏明白,隻是想不通而已,所以他很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