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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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實錄節選·兩百萬年成熟的果實]
果實是什麽?
我問。
不知道,我們隻有猜測結果。
老王回答得很幹脆,他戴著口罩還沒摘下來,淡藍色的外科醫用口罩隻能堪堪兜住他半張臉,一對黑色的短眉又粗又濃,眉毛下一雙小眼睛,漆黑的瞳仁快速左右掃視周圍環境,板寸短發上還沾著水珠,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冬天的南京潮濕而陰冷,外頭在下雨,看不到雨絲,但能看到透明的水流匯聚在玻璃上,路上冷冷清清,路人行色匆匆,不同顏色的雨傘,相同顏色的口罩。
我們約見在一家肯德基裏,我點了兩杯可樂和兩袋薯條。
王寧摘下口罩,吸了一大口冰可樂,長籲了一口氣:哎,這鬼天氣,真他媽的潮,老師你到南京多久了?
差不多有一個禮拜了。
我回答。
這年頭出門可不安全,王寧撇撇嘴,指不定什麽時候爆出確診來呢。
王主任,咱們接著說果實。
我把話題拉回正軌。
嗯……我也就瞎說啊,隻是推測結果,沒有經過實驗驗證,不嚴謹,不負法律責任的,老師你就當故事聽。
王寧嘴裏叼著一根炸薯條,一邊說話薯條一邊翹。
天……天……
老王看著我皺起眉頭。
天瑞。
我提醒。
啊對對,天瑞老師,你覺得果實是什麽?
我想了想:是人類?
對,但是不完全對,你可能會覺得果實指的是智慧果實之類的東西,因為人類是高級靈長類動物,人類擁有高等智慧,所以人類是果實,是這個自然界花了幾百萬年誕生出來的果實。
王寧回答。
但果實不完全是人類,“果實”這個詞真的就是字麵意義上的果實,不是什麽意指,也不是什麽比喻,老師你看過莊稼沒有?收割機收割莊稼,比如說小麥水稻棉花之類的農作物,我們說農作物的果實,指的隻是稻穀或者棉花桃子,而不是整株水稻或者棉花……現在,老師你看,如果我是一株莊稼,那麽莊稼的果實是什麽?
王寧指了指自己。
我上下打量這個體重起碼超過一百四十公斤的男人,從上看到下,再從下看到上,視線最後停留在他的臉上。
沒錯,就是這兒,對吧?
王寧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相當簡單粗暴,彎都不帶轉的,但我們當時可是思考了好一會兒,我們一開始的想法跟你差不多,多想了一步,也以為果實這個詞是意指,是比喻,是指人類這種高等智慧生物,可是後來我們發現,事實比我們想象的更簡單,在刀客眼裏,我們不是果實,而是莊稼,真就是莊稼,真正意義上的莊稼,隻不過地裏種的莊稼是固定不動的,我們是能移動的莊稼。
說著王寧直起身子來,問我:
你看人體像不像莊稼?
我驚覺他說的是對的。
人體真就像是一株莊稼,它直立在地麵上,把沉甸甸的果實頂在最高處,和水稻小麥沒有什麽本質區別,全世界有七十億人口,就有七十億株莊稼,密密麻麻地生長在地球上。
縱觀人類的進化史,這株莊稼挺得越來越直,結出的果實也越來越誘人。
我盯著王寧的麵孔,漸漸地王寧的形象在我眼中發生了變化,他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而是一株結滿了蛋白質與脂肪的肉質植物,它的所有行為無論是進食、學習,還是工作和休眠,都是在培育那顆果實,為那碩大的、圓滾滾的果實提供營養。
現在果實已經成熟,是不是該采摘了?
這個想法令我毛骨悚然。
我連忙喝了一口冰可樂,讓自己頭腦冷靜下來。
天瑞老師,你臉色不太好看。
王寧提醒我。
這個事實有點驚悚,我得平複一下。
我胡亂嚼了幾口炸薯條,接著提問:
那麽大眼睛,也就是刀客毀滅人類的目的,是為了獵頭?
是的,根據我們後來得到的信息來看,這東西經常把人切割成二三十厘米的小段,我們分析了一下,這可能是一種流程化的采收作業,因為人的體型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是頭顱總是差不多大的,把莊稼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果實單獨收集,其他部位就和秸稈一樣直接粉碎,刀客不是武器,它們大概是農用收割機。
王寧慢悠悠地說。
這是一個恐怖又荒誕的設想,徹底毀滅人類的居然是農用收割機。
地球王寧指了指窗外,隻是一座大農場罷了,隻要農作物成熟了,它們就會來收割,收割完這一茬還會有下一茬。
下一茬?
我問。
人類滅絕了,空出來的位置遲早會有其他生物填補,總有一天,地球上會再次誕生智慧生物,果實又會慢慢成熟,這跟韭菜似的。
王寧說得很隨意。
老師,咱們進一步想,你認為我們是地球上第一茬被收割的莊稼嗎?地球的曆史有四十六億年,三十六億年前地球上就出現了第一個生命,而一個輝煌文明從出生到毀滅,可能都用不了一千萬年時間。
它們收割頭顱有什麽作用?
我問。
可能是收集智慧吧?這個問題得去問刀客,我們也不知道。
王寧搖搖頭。
真可怕,它是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東西。
我說。
人類確實沒法理解它們,但人類在潛意識裏知道它們的存在就像剛出生的羚羊也知道獵豹是致命威脅一樣,這是埋藏在基因裏的記憶,我們的思維由大腦產生,而大腦作為果實,有思維意識的果實,它有果實的本能,果實的本能就是避免被收割。
王寧抬起兩隻手,動了動手指。
我們的所有行動都受大腦指揮,我們可以把人類這個群體的所有行為包括有意識的,無意識的,都視作在努力逃離刀客的收割。無論是作為一個個體,還是作為一個群體,人類的行為總是外向型的,擴張型的,我們要離開地球,登陸月球,登陸火星,發展外太空殖民,是因為我們知道不能一直縮在地球上,永遠縮在地球上會導致文明最終走向消亡我們的大腦這樣告訴我們,對吧?
我點點頭。
但大腦為什麽這樣告訴我們?實際上它自身也說不清楚這種強烈的、脫離發源地的動力來自何方,為什麽我們必須要走出去?為什麽我們認為永遠待在地球上遲早會麵臨滅亡?我們以為這是因為人類永遠的探索心,人類永遠的好奇心,人類永遠的擴張欲望,那麽這種欲望來自何處?
它們來自恐懼,來自大腦們作為果實的集體本能,這也是果實們生來即具有的潛意識,那就是如果不逃離莊稼地,終有一天會被全部收割。
王寧頓了頓,接著說:
任何一種動物,努力擴大自己族群的目的都是為了避免被什麽東西滅絕,這是根植在基因裏的潛意識,你可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但你一定在按照它所說的做。
我目瞪口呆。
這是老趙的設想哈,他說的有點聳人聽聞。
王寧補充了一句。
你就當個故事聽。
我用力搓了搓臉頰,我從沒用過這樣一個詭異的視角來觀察人類群體:它們其實是一群莊稼,莊稼在果實的指揮下努力逃離莊稼地。
從出生開始,它們就在試圖逃離這裏。
不過想想倒也是這個理,如果水稻小麥長了腳,那麽它們在聯合收割機開進田裏的時候肯定四散逃跑。
我吸了一大口可樂,把它們咽下喉嚨,冰涼的飲料能讓我的頭腦稍稍降溫,不至於待會兒進地鐵站被測溫的工作人員抓去隔離。
這麽說,大眼睛追殺那姑娘,隻是一台農用收割機在采收最後一株莊稼?
是這樣,大眼睛的行為方式很奇特,非常奇特,站在人類的角度上看,它罪大惡極,是可怕的怪物,但是站在其他生物的角度上來看,它簡直是自然界的好朋友……我們之前講到了哪裏來著?
你們第一次視頻通聯那天晚上。
我提醒。
王寧點點頭。
好,那我接著往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