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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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裏一片死寂,鴉雀無聲,在場的幾人後續回憶起來,才意識到自己在震驚和恐懼中經曆了人類曆史上裏程碑式的重要一刻,這是人類首次目睹來自地外的智慧生命,其意義堪比智人第一次走出非洲雖然這次第三類接觸發生在二十年後,但它卻被二十年前的人們給目擊了。

    白楊覺得“大眼睛”這個外號名副其實,它最大的特征確實就是一隻超大號的眼珠子,在黑夜裏泛著紅光,有一隻碩大的瞳孔,可以靈活地擴張縮小轉來轉去,它隔著薄薄的窗簾、電腦屏幕和二十年的時光與白楊對視,讓後者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是人類曆史上從未麵臨過的恐懼,白楊甚至說不清楚這種恐懼來自何處,它不是刀槍、不是猛虎、也不是鬼怪,它不屬於人類大腦認知中一切代表恐怖的意象,可當白楊被它的目光罩住時,前者就像被釘子釘住了一樣,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渾身僵硬不能動彈的不隻有白楊,他身邊的白震、王寧、趙博文乃至連翹都臉色煞白,可以想象此時所有接收到視頻信號的人都被大眼睛的視線壓在座位上呼吸困難,這不是在偵查敵情,而是老鼠鑽出洞口迎麵碰上了老鷹。

    白楊這些小老鼠很幸運,他們待在安全的地方,看到的是屏幕裏的老鷹,對方再厲害也沒法順著網線殺過來,但半夏就不同了,她和大眼睛就隻有一牆之隔。

    牆壁顯然無法抵抗這種怪物,對方隻要願意,推倒一麵牆乃至摧毀一座建築物易如反掌,女孩緊緊地摟住黃大爺,藏在桌子底下,一點動靜都不敢有。

    她隻能祈禱這怪物快點離去。

    “出來呀你在哪兒呢?”

    那聲音換了一種語氣和音色,像是一個男人在說話。

    “把果實給我!把果實給我……”

    臥室內被大眼睛的紅光照亮,半夏猜測它或許在觀察這扇窗戶,它正在搜查,一扇窗戶一扇窗戶地搜過去。

    半夏屏住呼吸,一口大氣不敢出。

    她想如果走運,大眼睛沒發現什麽,應該就會接著往下搜索,去看下一扇窗,離開自己的臥室。

    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求求你快走吧。

    半夏心中默念。

    可接下來頭頂的聲響讓她後背的汗毛一路從腳底豎到後頸。

    輕輕的“哢”地一聲。

    那是鋁合金窗被拉開的聲音。

    ·

    ·

    ·

    操。

    完蛋。

    這一刻半夏大腦一片空白,幾秒鍾後她覺得自己死定了。

    她無路可逃,甕中之鱉,隻能引頸就戮,坐以待斃。

    “你在哪兒呀?”

    輕柔的聲音忽然從頭頂上響起,那感覺就像是有人趴在窗外,用奇長的脖子把腦袋探進來,而腦袋是個美麗的長發女人。

    半夏都要窒息了。

    白楊已經窒息了,他從頭到尾都在旁觀,攝像頭就用三腳架架在臥室正中央,對著窗戶和書桌,他眼睜睜地看著屏幕裏窗簾背後的鋁合金窗被拉開,接著窗簾被什麽東西慢慢地頂了起來,那鋪麵而來的侵入感讓白楊驚懼,仿佛那怪物入侵的不是二十年後的臥室,而是現在自己的房間,白楊下意識地後退,後腦勺撞到了某人的下巴,他扭頭去看,發現是趙博文,老趙一點沒感覺,他推開白楊的腦袋,盯著電腦,眼神發直。

    無論是電腦這頭,還是電腦那頭,空氣都凝固得不能流動,唯一在動的是窗簾背後那東西。

    它一點點地侵入進來。

    忽然有什麽東西躥上桌子,陡生的變故讓連翹低低地驚呼出聲。

    那是一道迅捷的黑影,以攝像頭這超低的刷新率和傳輸速度,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形狀。

    “那是什麽?”

    王寧瞪大眼睛。

    半夏也瞪大了眼睛,她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黃大爺就從她的懷裏鑽了出去,細長的身體一扭就沿著桌子腿爬了上去,抓都抓不住,女孩差點叫出來,這小東西是聽到人聲所以爬上去看了麽?

    那不是人啊!黃大爺!

    那不是人!

    不是人!

    半夏急得握拳,她著急歸著急,可不敢妄動,也不敢出聲,半夏不能鑽出桌子,隻能蜷縮成一團,緊緊地咬著牙。

    “那是什麽?”

    白震站在沙發後頭,脖子努力往前抻,老趙王寧和連翹的動作與他一致,他們都注意到躥上桌子的黑影,像是一隻小動物。

    “貓?”連翹問。

    “狗?”白震說,“她養了一隻狗?”

    “是黃鼠狼。”白楊皺起眉,“它叫黃大爺。”

    黃大爺躥上桌子後到處打轉,可能是在找聲音的來源,它很久沒有聽到過除半夏之外第二個人的聲音,人們不知道黃鼠狼是否有能力仔細辨認人類的聲音,如果黃大爺有這個能力,它或許是覺得剛剛的聲音與那個女人有點像。

    那個把它撿回來,陪了它很多年的女人。

    黃鼠狼躥出來的一瞬間,窗外發光的瞳孔就驟然收縮,它顯然驚動了大眼睛黃大爺那小小的腦容量是不可能理解大眼睛的存在的,這個發著紅光的龐大眼珠對它來說和太陽沒有差別,它隻是在桌子上轉來轉去,東張西望,還鑽進窗簾裏,找來找去。

    大眼睛的瞳孔鎖定在它身上,隨著它左右移動大眼睛和黃大爺都不知道,此刻至少有十幾個人在緊盯著它們,沒有一個人敢出大氣。

    趙博文用力捏住了白楊的肩膀,五根手指骨節發白,如果不捏他會抖。

    這是一個極其脆弱的平衡,大眼睛在觀察黃大爺,而黃大爺在自顧自地兜圈子,誰都怕任何一方先出變故,如果黃大爺突然跳下桌子怎麽辦?如果大眼睛忽然發動攻擊怎麽辦?(當然後來他們都知道大眼睛從不攻擊任何動物,它愛護動物,就像農民愛護田裏的幼苗)

    這樣的平衡維持了十幾秒,率先有變化的是大眼睛,它縮緊聚焦的瞳孔重新散開,用觸手把黃大爺輕輕地推進房間裏,還細心地關好窗戶。

    那輕柔勁真像你媽給你蓋好被子之後還把房門給掩上。

    外牆重新傳來“哢噠哢噠”的聲音,大眼睛爬走了,它去搜查下一扇窗戶了,半夏屏住呼吸躲在桌子底下,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和寂靜裏,不知道躲了多久,直到徹底聽不見任何動靜,才敢長長地出口氣。

    這一口氣和眼淚一起出來了。

    趙博文用雙手捂著臉一屁股坐倒在沙發上,他把麵孔埋在手掌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這他媽操蛋的屌東西,絕對不能留著,留著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