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將軍……”白易忽然大喊一聲，“姬黎！”

    姬黎一愣，回過神才發現有地鼠向自己撲來。

    姬黎加入戰鬥，兩人合力很快將這群地鼠消滅。

    然而他們來遲了，這群難民中死亡與重傷者無數，活下來的僅有不到十人。

    直到最後，經過仔細檢查確認已經救出所有活人，忽然從血池中又爬出一名男子。

    所有僥幸活下來的人要麽悲痛無比，號啕大哭；要麽麵無血色，一個個戰戰兢兢，仿佛嚇到失語。

    隻有最後這名從血池與汙泥中爬出的男子神態自若。他全身血汙，頭發上，衣服上，甚至臉上，隻有一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重傷者中有人還有氣，比如一人已經被掏空肚子，必死無疑。但還有一口氣，意識模糊痛苦呻吟。

    這名男子親手了結了他們的生命，全程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他步履平衡地走到兩人身前，非常誠懇地鞠躬表示感謝。

    “非常感謝二位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他的動作透露著僵硬，那種冷靜也讓人聯想到見慣了殘酷場麵而變得麻木不仁。

    他的感謝也隻讓白易想起了不快的往事。上一個口口聲聲“大恩大德”甚至“積善行德”的人是個人販子。

    “你們也是武國的人嗎？”白易問。

    “是的，你怎麽知道？”

    “我們路上遇到了逃難的人，問過他們。”

    “原來如此……”

    白易又問：“武國發生了什麽事？”

    回答隻有兩個字：“動亂。”

    姬黎覺得這是廢話，於是問：“是內亂，還是外患？”又補充了一句，“你要是不知道就拉倒。”

    男子擦著身上臉上的汙漬，越擦越髒。

    “爸爸……媽媽……”一名孩童哭了起來，稚嫩的童聲聽來撕心裂肺。

    一旁的女人不知道如何安慰，隻能將他抱住。或者說互相擁抱，這樣彼此都能獲得慰藉。

    姬黎見他不答就說：“我們走吧。”

    白易回到車上，從為數不多的食物中取出一部分分給獲救的人，特別是那個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有了吃的，他的哭聲逐漸微弱。

    那名男子說：“如果你們想知道武國發生的事，我可以告訴你們。”

    “如果你不方便說也沒關係。”白易說。

    “沒有什麽方不方便，並不是因為你們的關係，而是因為我。回憶武國的事情……”男子說到這裏，好像已經想到了那些畫麵，做了數次帶有痙攣的深呼吸，最後說，“太痛苦了，那種痛就像被千刀萬剮……”

    白易提出建議：“我們先離開這裏吧。”

    埋葬同伴，離開血腥之地。

    眾人來到另一處空地，那名男子靠著樹根坐下。仿佛疲憊的旅人，他的坐姿非常放鬆。其他人隨他席地而坐。經曆那場劫難，終於獲得片刻安寧。

    一時無聲。隻有失去親人痛苦的嗚咽，在這夜色中如同鬼魅。

    “我姓周，名字叫周也剛……”

    白易因為這個名字忽然想起了他的武國舊識。

    他在神聖蒼穹帝國九天學府執行任務時的一名男同學就來自武國，那人苦苦追求顏妍，為此兩人還打過一仗。正是那個身材魁梧的周兆剛。

    而這個男子叫周也剛，兩人是否有什麽關係呢？

    姬黎說：“大武的人都姓周。”

    “從今以後不是了。”

    “什麽意思？”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武國了。”

    姬黎有些驚訝，預感到武國發生了動亂，卻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武國，亡國了？”

    周也剛點了點頭。

    白易也很驚訝，於是問：“我認識一個武國人，也是武國有身份的人，名字和你有點像。周兆剛，你認識他嗎？”

    周也剛瞪大眼睛看著他，脫口而出：“他是我大哥！”回過神又問，“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在帝國九天學府，我們曾是同學。”

    “原來如此。”周也剛說，“這就是緣分吧，還真是奇妙。你們救了我們，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關係。”

    姬黎說：“我不認識你們，隻有他。”

    周也剛點點頭。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悲戚。“既然你是我大哥的同學，那麽就更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了。我們武國正是因為他……”

    說到這裏，他忽然一聲長歎，仿佛把肺裏的空氣都吐了出去。整個人像一灘泥一樣癱倒。

    “周兆剛他怎麽了？”

    “我的那個大哥呀……”周也剛雙手掩麵。遭遇地鼠襲擊從容不迫，同伴慘死若無其事。一直以來的良好心態在這一刻崩潰，竟痛哭失聲。

    哭到哽咽，不能成言。最後抽噎著說：“聽我說完……你們就懂了……”

    “我們武國在曆史上也是排得上名號的國家，全盛時期能夠讓整個東南部諸國臣服……”

    姬黎心道：就算全盛時期也沒有進入過柱國之列，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二流國家。武國以尚武聞名，世界戰爭期間頻繁對外發動戰爭。但始終沒有打出什麽名堂，戰績平庸。最後在人口驟降，大柱國出麵重新建立世界秩序，調停各國戰爭期間沒有亡國算是武國最大的成就了。

    讓姬黎不屑的是倘若論起當年，即便是那些被滅掉的許多國家，誰祖上沒風光過呢？

    “但是那一時期的武國並不是現在的武國。因為後來發生了一係列事件導致那個雄踞一方的大武分裂成了許多自治城邦，從此沒落。”周也剛聲音低沉著說，“所以，其實那個嵐國雖小，卻是我們的兄弟國。即便長期自治也一直與我們武國的關係非常好。但是當和龍國大舉進攻，嵐國向我們求救時周兆剛卻沒有派兵支援。”

    “周兆剛的權力很大嗎？”

    “是我們武國唯一的大將軍。他從神聖蒼穹帝國學成歸來後人氣很高，數次對外戰爭獲勝，在國民中擁有極高的威望。”周也剛說，“許多官員都提醒他唇亡齒寒的道理，可是當和龍國進攻嵐國，他卻拒絕出兵。類似的還有周、梁、東天等城邦。雖然互不幹涉內政，但他們曾經都是我們大武國的成員。即使後來分裂也是因為相互扶持，共同對抗外敵，才在這個動蕩的世界中活下來。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武國可以說是東南諸城邦的宗主國。可是和龍國一直武力吞並周邊城邦，他卻一直按兵不動。”

    “周兆剛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他統治武國後實行的一直是事大政策。”

    “事大？”

    “對，唯大國的命令是從。無論是政治、軍事，還是文化，全麵效仿大國。原本按照武國的傳統，男子成年後修習念能力的政策也被廢除。他花費大量物資換來大國的科技武器與機械裝備武裝軍隊，製造了大量的改裝士兵，用來代替傳統武國戰士。”

    白易驚訝不已：“所以不出兵是大國的命令？”

    “是的。”周也剛的頭幾乎垂到膝蓋。“誰能想到，一直以東南部大國自居，民風彪悍尚武的武國竟淪落到了那步田地。”

    一時無聲。

    黑暗中響起不易察覺的笑聲，白易聽得出那是一聲嗤笑。正是姬黎，她打破沉默說：“給我接著說呀，後來呢？”

    “後來……”周也剛像個垂死之人，有氣無力的說，“後來就輪到了我們……當和龍國進攻武國，他向一心向往，渴望加入的大國求救卻沒有得到回應。”

    他在這裏停頓，又說：“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國家願意幫助我們了。曾經的兄弟國不複存在，即使有些邦國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沒有被戰火波及，但也已經與我們武國離心離德，拒絕出兵。也沒有人再給他出謀劃策了，因為我是他的弟弟，所以我知道那些反對他的人，反對他拒絕出兵幫助嵐國等兄弟國的官員都被他罷免了公職，甚至很多人被他處死。”

    他接著說：“那些他花費大量物資，不惜讓武國人忍饑挨餓換來的尖端科技武器也沒能救下他。當武威城被攻破，燃起大火，我……親眼看到他，笑得癲狂，笑得……撕心裂肺，縱身跳入火海。”

    白易已經猜到了：“你口中的大國難道是……”

    “是神聖蒼穹帝國。”

    故事講完，連風聲都隱去了。腥紅之月下的曠野透露著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白易與周也剛為首的難民道別。他再次握著他的手表示感謝。

    “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還有……聆聽……”

    白易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你們……要去哪兒呢？”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向北，那裏更溫暖。”

    揮手告別，眼看他們將要離去，白易最後叫住了他們：“等一下。”他從車內僅有的食物中又取出一些送給他們。“這些拿去吧。”

    周也剛不敢抬頭，這名曾經的武國貴族為了這份食物幾欲下跪。他將頭垂至胸前，接過食物：“謝謝你……謝謝你……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路上請多加小心。”

    白易目送他們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霧靄彌漫的夜色。

    他真心希望他們能如願以償，一路向北，真的能越走越暖。

    既有溫暖的氣候，又能有溫暖的人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