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 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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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既然是堂堂國士,怎地在這裏伸頭探腦,鬼鬼祟祟,到底有何圖謀?”

    酈飛白聽星垂野提起天外天,似乎知曉自己的來曆。那麽他極有可能是衝著自己來的。

    當初應選國士皆是道術名家,有的是專門名家,有的博洽淹貫,道術修為皆貨真價實,無庸置疑。部分國士在品行上難免有遭人訾議的地方。

    非議最多的當屬後來做了碣石宮祭酒的郭默熱。國士不是聖賢,畢竟隻代表道術地位,個別人操守不正也在所難免。

    不管星垂野是不是當年的候選國士,他能破解酈飛白的龍虎氣,修為不可小覷,酈飛白也沒有勝他的把握。

    星垂野哈哈笑道:“我老人家早就說了,這是我的宅院,我愛來愛來,要走便走,你們鳩占鵲巢,倒誹謗起我來了。”

    酈飛白冷笑道:“不給你一點厲害瞧瞧,量你也不說實話。”

    酈飛白甚是不耐,揮動拂塵便要施展龍纏虎嘯之法。

    星垂野心頭微突,故作鎮定道:“丫頭,你的龍虎氣勝不了老夫,有什麽本事盡管使出來吧。”

    兩人劍拔弩張,一場惡鬥勢所難免。

    院中忽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一個清悅的女聲喚道:“蕭夫人,你起了嗎?”

    星垂野聞言神色微變,身軀一扭,挾起一股風旋,眨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放他去吧。”

    明欽看出星垂野本領不小,酈飛白未必能勝。他不戰而走,也是一件好事。

    這時天光已然大亮,就見阮錦香推開院門,走了進來。她穿了一身藕色絲裙,登著高齒屐,烏發披垂,麵龐似玉,腰肢款擺,嫋嫋娜娜,有種清麗脫俗的感覺。

    阮錦香和端木伊人是同父異母的姐妹,端木漪是端木伊人的姑姑,自然也是她的姑姑。兩人心知肚明,隻是端木家並未認可阮錦香的身份,兩人也不好相認。

    端木漪聽到阮錦香的聲音迎下樓來,四目相投,頓有血濃於水的感覺。

    “錦香,你怎麽來了?”

    “我晚上回來的遲,少來探視。不知秦姑娘的病情怎麽樣了?”

    阮錦香在一家舞院教授舞蹈,晚上要到十點以後方能回來,彼時端木漪已經睡下,自然不便打擾。她特意趁著早起的功夫過來,當然也是想見一見這位素未謀麵的姑姑。

    “快請進。”

    端木漪將阮錦香讓進屋,隻見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人比花嬌,和端木伊人相比又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氣韻。

    其實端木漪兄妹當年一同在明誠書院讀書,端木翃和阮越的事,端木漪當時便有所耳聞。又因端木翃和端木伊人的母親秦秋泓本有婚約,兩人的私情自然得不到端木家的支持。

    “素素已經好多了。你不必擔心。我打算帶著素素到神飛島養病,正想跟你說一下。”

    阮錦香歉然道:“伊人托我照顧秦姑娘,未成想出了這樣的事,全是錦香照顧不周,有負伊人所托。”

    端木漪為怕阮錦香擔憂,隻跟她說秦素徽是水土不服,阮錦香是老宅年久失修的問題,心中更感內疚。

    端木漪心頭苦笑,解釋下去隻會越描越黑,岔口道:“聽說神飛島景致不錯,機會難得,不如你也跟我們同去遊玩幾天?”

    “這……”

    阮錦香倒想去神飛島玩賞,也跟端木漪多親近一下。但她孤女寡母,景況本來有些拮據,根本脫不開身。

    “不了,舞院那邊還有課,不能隨便請假。”

    端木漪對阮錦香印象頗好,若有機會也想幫一幫她,即便得不到端木家的承認,也可以稍稍寬裕一些。

    “你娘的腿有沒有找大夫看過,有治好的希望嗎?”

    端木漪見過阮越,她的態度頗不友好,神經也有點不太正常,這都是端木翃做的錯事,端木漪是出嫁的女兒,這事也不方便過問。

    阮錦香輕齧粉唇,躊躕不語。這些年她一直在想方設法給阮越治病,花費不貲,卻沒有太大成效。

    門外轆轤聲響,阮越搖著輪椅趕了過來。她披頭散發,臉色甚是難看,大聲道:“阮錦香,你給我滾出來。”

    阮錦香嚇得花容失色,慌忙迎了出去,囁嚅道:“娘,你怎麽來了?”

    “過來,跪下。”

    阮越橫眉怒目,眼中布滿血絲,並不拿正眼看她。

    阮錦香滿腹委屈走上前去,雙膝一軟,跪到輪椅跟前。

    阮越抬起巴掌,沒頭沒腦打落下來,禁不住涕泗橫流,咬牙切齒的道:“死丫頭,讓你背著我跟端木家的人來往?”

    阮錦香驚呼失聲,忙告饒道:“娘,您別生氣。香兒再也不敢了。”

    端木漪躲在門裏聽得滿心尷尬,見阮錦香挨了打連忙出來攔阻,扯住阮錦香的胳膊拽到一邊,“錦香,你快起來吧。”

    阮越眼見端木漪將阮錦香拉開,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端木漪道:“好啊,你果然沒走。”

    阮越對端木家的人深惡痛絕,自然容不下端木漪,早就下了逐客令,但阮錦香並未遵照執行,現在露了馬腳,阮越又是憤怒又是傷心。

    端木漪看不過眼,勸說道:“阮越,我們端木家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是錦香是無辜的,你有什麽氣衝著我來,不要再難為她了。”

    阮越狠呸了一聲,忿然道:“我管教女兒,哪裏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你給我滾,這裏不歡迎你。”

    端木漪麵孔漲紅,她家世豪富,後來嫁與蕭東籬,也是醫道傳家,受人尊敬,何曾遭到這等辱罵。

    “我會走的。但是錦香是我們端木家的骨肉,我這個做姑姑的不能不管。我要帶她離開檀江。”

    “放屁。”

    阮越勃然大怒,臉上露出驚懼之色,“香兒是我的女兒,跟你們端木家沒有關係。香兒……香兒……”

    “娘……”

    阮錦香見母親神情淒楚,不由觸動情腸,連忙掙開端木漪的玉手撲進阮越懷裏。

    母女倆哭得天愁地慘,阮越心生悔意,撫著阮錦香的秀頰心疼的道:“香兒,娘再也不打你了。你不能丟下娘啊。”

    阮錦香連聲道:“不會的,不會的……香兒會一直陪著娘。”

    酈飛白聽到三人的爭執,展動身法從房頂躍下,打量著阮越道:“你真的是阮越?”

    酈飛白也曾是誠明書院的生員,當初阮越是書院有名的美人,仰慕者眾多。她和端木翃相愛之後,遭到求慕者的妒恨,暗中下毒,導致容顏衰老,不良於行。之後又遭端木翃遺棄,雪上加霜,才成了這般模樣。

    “你是……”

    阮越看酈飛白有些麵善,卻不敢相認。酈飛白風姿踔厲,容光照人,頗有真仙氣象,阮越自傷身世,不由自慚形穢。

    阮越和酈飛白的姐姐酈水香皆是明誠書院的教習,交情甚好。是以酈飛白對阮越頗為熟悉。風傳阮越中毒酈水香也有嫌隙,這事之後,酈家姐妹便離開明誠書院,酈飛白遠遊異邦,沒有再見過阮越。

    “我是小白。你還記得我嗎?”

    阮越出事之後,酈飛白也向酈水香打聽過此事,酈水香不願詳說,還嚴令她不必多問,總之阮越得罪了誰也招惹不起的人家,久後隻能不了了之。

    阮越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你是水香的妹妹。”

    “是啊,是啊。阮姐姐,這些年你還好嗎?”

    酈飛白乍見故人,不覺露出幾分少女心性,阮越和酈水香年紀相仿,比起酈飛白、端木漪大不了幾歲,但兩個容光煥發,宛若妙齡女子。阮越則容顏衰老,雞皮鶴發,恍若垂暮之年,根本難以相提並論。

    酈飛白歎口氣道:“當初我姐未能揭發歹人,將其繩之以法,實在愧對阮姐姐。這些年我一直心中不安,希望有機會彌補我姐的過錯。”

    酈水香和阮越交情既好,過從甚密,阮越遭人暗害,酈水香掌握了重要線索,但她畏懼那家的權勢,生怕惹禍上身,不能將下毒之人明正典刑,酈飛白年紀漸長,對於其中關節也能猜知八九。

    “沒錯。我是怨恨過她。其實此事的罪魁禍首,就算你姐不說。也難不到緝查司的靈官。之所以未能將其繩之以法,並非沒有證據。你姐明哲保身,這是明智之舉。”

    阮越精力雖衰,心智尚在。隻是受到沉重打擊,精神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也能明辨事理,壞的時候脾氣暴躁,阮錦香難免成了她的出氣筒。

    世間最痛苦無奈的事,是明知一個人有罪刑,卻不能將其繩之以法,好人含冤受屈,冤抑沉痛,長此以往,必是人道淪喪,率獸食人,可悲可懼!

    酈飛白悵歎道:“可惜我姐已經去世了,她若能聽到阮姐姐這番話,這個心結也該解開了。”

    “什麽?你姐死了?”

    阮越聽到酈水香的死訊,不禁渾身一震,眼淚奪眶而出。她中毒之後一直怨恨酈水香未能指認凶手,有負姐妹之情。後來得知緝查司早就查明凶手,隻是遭到權貴阻撓,不能秉公查辦,對酈水香的怨氣便消了許多。

    “人死不能複生。姐姐節哀吧。”

    酈飛白想起酈水香的音容笑貌,也是心生淒惻,揩了下眼角的濕痕,強笑道:“妹子這幾年在海外學了一點道術,可不可以讓我察視一下你的身體,或許有醫治的法子。”

    阮越的身體每況愈下,她也知道自己的狀況很阮錦香帶來沉重負擔,這幾年一直諱疾忌醫,死活不肯再找大夫醫治。酈飛白是酈水香的妹妹,非比旁人,阮越聽說酈水香病故,不由觸動情懷,微笑道:“妹妹既有手段,看一下也無妨。不過老身苟殘延喘這麽多年,早就不奢望能夠治愈。隻是香兒年紀還小,我若一死,她無依無靠可該怎麽過呀。”

    “娘——”

    阮錦香心頭大怮,抓著阮越的手掌哭道:“娘,我一定會努力賺很多錢,一定會治好你的。”

    “好了,咱們進屋慢慢敘談吧。”

    酈飛白對星垂野的事還有點疑問,眼下也不方便細問。

    阮錦香推著輪椅隨酈飛白進屋,閻鳴箏和孔雀在樓上張望了一眼,卻沒有下來相見。

    阮錦香抹了下淚痕,詢問道:“酈姨,你打算如何診治?”

    酈飛白笑道:“你們不必緊張。我先給阮姐姐搭下脈。”

    酈飛白道術深湛,修煉的是大周天之法,對氣血的運行了然於胸。輪椅和屋中的連椅差不多高,阮越腿腳不便,無須挪動地方。

    酈飛白便坐到旁邊的連椅上幫阮越搭脈,她指尖生雲,和尋常修行者修煉的真氣頗不相同。

    雲氣是陰凝之物,要比真氣濃鬱的多。小周天修煉的都是真氣,氣息如風,無形無臭。大周天汲引周天雲氣,至為強大,故而有形有質,肉眼都看得出奇巧變化。

    諸如足底生雲、騰雲駕霧,都是汲引雲氣之法,為世人所熟悉。

    一般來說,身體受病都是衰死之氣入侵,而自身生氣難以壓製化解。平常所說的熱症、受寒,又叫外邪入侵,其實隻是一種冷熱相激,導致不良反應。天地之間,陰凝陽戰,常有陰陽兩氣相角相勝之事,在天則為雲、雷,在地為飄風,冷熱之症也屬於此種,其實無須服藥,三五日內也自可平複。譬如雷雨霜雪,都是偶然情況,通常不會持續很久。

    所謂邪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衰病和毒,盛衰老朽是自然之常,無可奈何的事。宇宙雖雲是時間和空間的集合,空間則浩渺廣宇,時間則日月輪轉。這隻是人類的計時方法,實質宇宙中有無時間概念還很難說。

    通常人們以為生老病死是隨著時間變化的。但是時間也並不能決定生老病死,世間夭死者不少,俗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而修行者有諸多法門,修煉到一定境界,可以延命長生。

    可見,人類的身體狀況並非由時間決定。時間似乎是不可逆的,人類的壯盛與衰老,在神仙家看來卻是可以把控的。

    究其原因,便是生衰之氣的消長,遏止衰病之氣,自然就可以延年益壽,所謂金剛不壞身便是此道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