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堪意識到自己和父皇中間存在著一條鴻溝，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劉招孫給劉堪規劃的施政方略，與皇帝本人所想可以說是全然不同。
    劉堪要的是歸政於民放權地方，他計劃停止對外盲目擴張，用貿易代替戰爭，全麵公開齊國官員的俸薪，引入民間力量監督官府權力，用法令懲治官員腐敗，停止以天心城為首的各種工程建設····
    這些舉措，在劉招孫和劉雨霏看來，是大逆不道不能接受的。如果劉堪的計劃真正能夠得以實施，如果廣德帝改革能夠順利往前推進，那麽大齊建立四十年的權威很可能將消失不再，太上皇一手建立的“極圈主義”帝國合法性將受到嚴重衝擊。
    動蕩在所難免。
    在解決大齊內憂外患的問題上，劉堪與劉雨霏姐弟倆有著完全不同的兩條思路。劉堪認為應當放權，適當給百姓，給歐羅巴商人一些利益，讓帝國主動融入全球貿易市場而不是繼續和列國對抗。以劉雨霏為首的主戰派則認為，如今之所以出現各種混亂，隻是因為朝廷權威不足，解決問題的方法不是放權，都是進一步加強權力，如果在這時候有一絲猶豫軟弱，勢必將會遭到各種勢力的攻擊·····
    總之姐弟兩人存在很大分歧，不管他們願不願意，內戰已經不可避免。
    廣德帝拜別父皇母，獨自一人回到乾清宮，他沉思了很久，也沒想清楚對付劉雨霏的萬全之策，最後終召集心腹大臣商議應對之策。
    照目前形勢發展，劉堪很有可能會被太上皇與長公主聯手廢黜。近年來廣德帝嚴厲鎮壓反對勢力，如果現在被罷黜失去權力，後果不堪設想。
    隻要外儒內法的文化基因還在，每次權力交接都會存在鬥爭，權力鬥爭向來都是你死我活，沒有妥協餘地。
    大學士陳子壯，禮部尚書張煌言，兵部尚書阮大铖，翰林院編修堵胤錫、陳名夏等人都是堅定的改革派，主張與歐洲列國和平相處····得知廣德帝終於下定決心，一眾心腹重臣紛紛獻策。
    阮大铖率先道：“趁著長公主還在京師，陛下不如一紙詔書將其賜死，以絕後患。”
    張煌言反駁說賜死劉雨霏現在已經不可能，長公主背後勢力雄厚，她的黨羽遍及朝野，帝國三十二個軍團，超過六個明確支持長公主，這樣的人物遠非幾個刀筆吏可以對付。真要是派人去公主府邸宣旨，怕是要有去無回。
    “朕的這個姐姐，不是什麽善類啊，當初她剛出生時，慈聖太後和父皇都十分寵溺她，遠在朕之上。”劉堪回憶起極遙遠的事情，“父皇母後自幼寵溺劉雨霏，周歲那年，父皇當著朕的麵，詢問長公主，以後能不能繼承他的帝位。”
    眾人一聲長歎。沒想到廣德帝在太上皇眼中連一個女人都不如。
    堵胤錫向廣德帝匯報了長公主近來種種劣跡。除了串聯群臣詆毀朝政，劉雨霏還聯絡外將，蓄養死士，私藏火器。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長公主有僭越之心，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能置之不理了！”
    幾個心腹不斷勸說，然而劉堪對清除長公主還沒有十足信心，於是否定了眾人的建議。
    “長公主前日上疏給朕，希望趁著這次漢王之藩，也將她分封北京。”
    眾人無不驚駭。
    陳子壯勸道：“燕京是個險要的地方，前明朱棣就是從那裏起兵奪取了天下，那裏現在是長公主的老巢，她在北京經營已久，府邸上的護衛都有一千多人。前腳放她回去，後腳便會起兵造反，效法朱棣靖難故事。所以希望陛下三思。”
    劉堪不屑一顧道：“她想做永樂皇帝，朕卻不是建文帝。諸位放心，朕自有準備····”
    可是皇帝有什麽準備呢？沒見他調兵譴將，所謂準備難道就是在太上皇麵前告自己姐姐的狀嗎？
    “哪有公主自己要求分封的，這不合法度，非法製所許，恐怕對陛下有所不利，長公主貿然要求就藩北京，於情於理不合。”
    廣德帝走下龍椅，喟然長歎：“劉雨霏想要這樣，朕怎能躲開這種禍害呢？”
    陳名夏道：“長公主哪有滿足的時候！不如及早處置，別讓禍根滋長蔓延，一滋長蔓延就難辦了。蔓延開來的野草還不能鏟除幹淨，何況是太上皇寵溺的公主呢？”
    劉堪不以為然道：“多行不義必自斃，讓他們再囂張幾日吧。先同意她的奏疏，就讓她回北邊吧。”
    廣德帝恩準長公主就藩北京的消息很快傳播開來，主戰派群情沸騰，認為這是廣德帝迫於壓力向自己讓步的表現。劉雨霏見好就收，也不再和他弟弟打口水仗，當即領取聖旨，全家遷往北京。
    漢王劉謙卻堅持不肯去西安。西安殘破，當然不及天心城舒適。四月初一日，有禦史彈劾說漢王擅自召募天心城及各地的驍勇之士兩千多人，充當王府衛士，讓他們分別在王府四門駐紮下來，號稱上林兵。劉謙還暗中與已經北行的長公主聯絡，招募鄖西悍匪三百人，將他們安置於天心城各街道中····
    廣德帝聽聞此事後，召見劉謙，當著文武群臣的麵，將這位不懂事的弟弟嚴厲訓斥一番，下令其遣散上林兵，遣散鄖西匪。
    廣德九年四月十四日，太上皇照例在天心城城南設場圍獵，廣德帝劉堪、漢王劉謙，楚王劉煜，晉王劉佑等都隨同前往，廣德帝命令四個兒子騎馬射獵，角逐勝負。
    漢王有一匹來自波斯的阿哈爾捷金馬，也就是傳說中的汗血寶馬，據說這是漢王花費重金從一位波斯商人手中買到的，今日它被帶到獵場。劉堪隨意瞟了眼，便被此馬深深吸引。
    此馬渾身上下，木炭般烏黑，無半根雜毛；從頭至尾，長一丈；從蹄至項，高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
    “此馬跋涉萬裏來到我國，乃是不世出的極品，比之赤兔烏騅不遑多讓，奈何性情暴躁，不服常人管束。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愛馬勝過美人，陛下貴為天子，寶馬配英雄，請騎上它試一試吧。”
    劉堪知道這是個計謀，說不定劉謙早就給馬喂了毒藥，若是藥性發作，自己或許就有性命之憂。
    可是獵場之中幾千將士都在注視自己，父皇和幾位皇子也在觀察自己，如果此時膽怯，便是落了下風，隻怕會落實了廣德帝隻與文官交往，從而進一步失去帝國武人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