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二章 戰爭與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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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謁真武神是元朝便有的傳統,明代將這一傳統發揚光大。
劉招孫在奪取皇位的過程中——據他自己描述——曾多次得到真武神庇佑,得以在戰場上絕處逢生。
大齊建立後,真武大帝被捧到了更高位置。
劉若蘭對神靈的感情是複雜的,在成為皇帝之前,她是個虔誠的道教徒,將真武神當做至高無上的存在。
如今大齊進入憲政時代,神權皇權理當被揚棄。
真武神信仰,應該成為過去,成為曆史。
女皇想到了她的爺爺,那個執迷長生的武夫。
劉招孫在世時,每年夏秋時節,都會率領一眾皇子皇孫,登臨天柱峰,跪倒在神像前虔誠焚香誦經,為百姓祈福。
劉若蘭的父親,廣德皇帝劉堪自幼對道教就頗為不滿。
小胖子無數次追隨父親劉招孫攀登天柱峰,精疲力盡,那是痛苦的回憶。
所以在他繼位後,很快宣布將秋季大典從一年一次改為三年一次,後來索性將祭拜儀式交給近臣去做,自己再也不上山了。
天授女皇對武當山有著別樣的情愫,如今她重拾皇爺爺留下的傳統,親自拜謁真武神。
國事艱難。
債務到期,改革舉步維艱,立憲製本不能被所有人接受。
康光緒病倒後,朝中主張對外用兵的聲音便不絕於耳,陳名夏更是主張“以戰化債,兩難自解”。
所謂“以戰化債,兩難自解”,就是擴充軍備,向英、法、神聖羅馬帝國等國宣戰,以一敵十。
滅掉債主,就沒了債務。
大齊不能重蹈過去的悲劇。一旦擴軍備戰,父皇與自己兩代人無數心血將付之東流,一切將回到窮兵黷武的時代。
以大齊現在的武力,真能與歐洲列強相抗衡嗎?
向左轉還是向右轉,這是個問題。
天授四年秋,劉若蘭率宗室皇親,內閣群臣前往太嶽山,拜謁真武大帝,是為秋季大典。
九月初九日,眾人至太子坡下。
是夕夜雨,晨起複晴。
辰時初刻,天授女皇駐足山下,遙望諸峰如林,山間千鳥競飛,百猿嬉戲,令人心曠神怡。
“且去五龍宮。”
住廟道長劉易峰小心翼翼道:
“聖上,五龍宮已衰敗不堪,恐汙了···”
皇帝還沒說話,旁邊侍奉太監李公公便陰陽怪氣道:
“劉道長這是什麽話?平日裏不是天天哭窮麽?現在陛下想去五龍官看看,你們倒嫌棄破舊了。”
在過去的十多年間,武當山的住廟主持、提點太監隔三差五上書,借口道觀漏雨嚴重,牆體歪斜,白蟻蛀蝕嚴重,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亟待維修。
一言以蔽之,就是向朝廷要錢。
“此次朕登臨武當山,不止是去天柱峰看金碧輝煌的金殿,這些頹敗的道觀舊址,也要拜一拜。”
天授女皇說罷,隻是靜靜眺望遠山。
主廟道長隻好硬著頭皮在前引路。
臨近五龍宮,沿著旁邊九曲黃河牆慢慢走入,其中別有洞天。
石牆已經變得斑駁淋漓,石牆上雕刻的花紋還能清晰可見,和天心城皇宮中的九龍壁有著差不多的規模。
隻是,九龍壁可以聞名於天下,而這裏的花紋隻能隱匿於此,孤芳自賞。
五龍宮唐代便已修建,要比淩霄宮早上好幾百年,據說在鼎盛時期多達八百五十間。
如今隻剩破敗的牆體,彩色的碎石散落各處。
天授皇帝盯著地上碎石瓦礫,神色淡然道:“便是強如漢唐,終究化成了土。”
武當山元代以前文化遺物早已毀於兵燹,明末齊初,文物又屢經天災人禍破壞,特別是金、銀、珠、玉等珍貴質地的像器大多流失。
廣德初年,部分百姓在老營附近,收銅像一千多斤變賣,被官府製止,涉事者皆被處於流放之刑。
後又發現流民偷挖銅像約一萬斤,砸毀毀銅像數百斤出售,亦被製止,流民被施以仗刑,並被驅逐出均州。
雖然廣德皇帝致力於滅佛廢道,對道士打壓尤甚,然而麵對這種公然盜搶的行為,官府不得不給予罪犯懲罰。
然而由於懲罰過輕,導致此後數十年間,倒賣之風愈演愈烈。
廣德五年,均州典吏勾結提點太監,擅自‘發掘地下埋藏的銅像,支援天心城農業生產’。
強令衙役、道士到太和宮、南岩宮、賜劍台、老君堂、老營宮、金沙坪、遇真宮、襄府庵、張爺廟、迎恩宮等處,共計收銅像四萬八千斤,另收鐵像兩千斤,全部賣給法國、意大利外商,得銀十八萬兩。
廣德六年,典吏、道長又以‘向真武神化齋償還債務’為名,組織衙役多人,登上太嶽山打毀銅像、供器,曆時數月。
據二十一個宮觀統計,這次打毀銅像兩百尊,折銅兩萬斤。
其中;玉虛宮一尊明製銅鑄鎏金真武像,重達三千八百斤。據親曆者供述,為打砸這尊銅像,整整花費了三天時間,衙役們先用柴炭燒,又用鋼鑽鑽口,後用鐵錘鐵錘打破。僅頭和肩的銅,需要八人才能抬動······
········
劉若蘭觸景生情,思緒翻飛,悠悠然道:
“太嶽山沒葬送在闖賊、明軍手上,險些讓我朝這群貪官汙吏給毀了。”
隨行提點太監、主廟道長、七十二觀道長紛紛跪倒在地,連連稱罪。
“朕乏了,回去吧,回宮。”
陳名夏詫異道:“聖上,還沒登頂天柱峰呢。”
“不必登頂了。”
天授女皇決心返回天心城,因為天柱峰上那個神像恐怕不能幫助她解決大齊麵臨的問題。
一眾道士都跪在地上,劉若蘭旁若無人道:
“自唐代以下,仙山屢遭浩劫,真武神連自己都庇佑不了,又能庇佑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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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皇帝從武當山回來的第二天,神聖羅馬帝國銀行便拒絕了齊國展期的請求。
大齊所剩不多的信譽已讓劉無忌和長公主揮霍殆盡。
駐守天心城的各國使者向天授女皇表示:
考慮到齊國岌岌可危的財政狀況以及不穩定的政局,本國銀行將不考慮展期事宜,因為那和送錢沒有任何區別。
十月初一日,駐守天心城向天門大街三十三號的英國使館大使約見首相陳名夏,不列顛人不無威脅道:
“所有在定居大英定居的齊人,隻要開始向英國納稅,他們便是英國國王的子民,任何組織或個人都不能繞過英國,傷害這些公民,剝奪他們的財產。”
大使特別提醒,讓齊國放棄所有在英國刺殺遷徙人士的企圖,沒錯——他們將卷走大齊財富的那些貪官汙吏稱為遷徙人士——否則,齊國將承擔相應的代價。
同月,意大利、法國使者,都向陳名夏表達了類似的要求。
陳名夏震怒。
在大齊,除了天授皇帝,還沒人敢這樣對自己說話。
這些洋鬼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既然債務展期不成,追繳海外逃官又化作泡影,剩下的,就隻有“以戰化債”這一條路了。
與此同時,英法方麵提出了他們全新的訴求。
如果大齊的確償還不了債務,那麽按照原先簽訂的合約,貴國需要開放大鵬、崇明、廈門等十三處作為通商口岸,允許英法等國商人在此進行貿易,而且諸國都能享受到最惠國待遇,期限是十年。
當然,也可割讓東部某座島嶼,作為永久通商之地。
負責談判的陳名夏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條款,他很清楚,一旦接受,自己就會麵臨千夫所指,他這個首相也就走到頭了。
可是不接受呢?
要麽及時還款,要麽以一敵十和列國開戰。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陳名夏甚至已經提前替天授女皇寫好了對十一國(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法國、西班牙、葡萄牙、神聖羅馬帝國、教皇國、西西裏王國、威尼斯共和國、匈牙利王國、丹麥、瑞典)宣戰詔書,詔書如下:
我朝七十餘年,深仁厚澤,凡遠人來大齊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懷柔。迨武定年間,俯準彼等互市,並乞在我國傳教;朝廷以其勸人為善,勉允所請,初亦就我範圍,遵我約束。
詎七十年來,恃我國仁厚,一意拊循,彼乃益肆梟張,欺臨我國家,勒索我財物。朝廷稍加遷就,彼等負其凶橫,日甚一日,無所不至。小則欺壓平民,大則侮慢神聖。我國赤子,仇怨鬱結,人人欲得而甘心·····
朕今涕泣以告先廟,抗慨以示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韃伐,一決雌雄。連日召見大小臣工,詢謀僉同。近畿及兩湖等省義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數百萬人。下至五尺童子,亦能執幹戈以衛社稷。彼仗詐謀,我恃天理;彼憑悍力,我恃人心。無論我國忠信甲胄,禮義幹櫓,人人敢死,即土地廣有三十餘省,人民多至四百餘兆,何難減比凶焰,張我國威·····
然而詔書終究沒能下達。
向十一國開戰,無疑是螳臂當車自取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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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極殿
陳名夏與康光緒侍立左右,默然等待皇帝決定。
“令各省再繳納一些賦稅,朕這便將宮中內帑拿出,或能湊夠銀兩,償還債務。”
陳名夏怒氣衝衝,康光緒沉默不語。
天授女皇喃喃自語道:“不夠的話,再將上林苑、靜樂湖抵押出去,宮中這些器物,該賣的都賣掉。”
劉若蘭不僅要將皇家園林抵押出去,將齊軍從前從倭國、安南掠奪所得的文物珍寶悉數拍賣,用於償還債務,可謂破釜沉舟。
見康光緒仍舊沉默不語,女皇又道:“不夠的話,便拆撤宮女太監,拆撤中衛軍,先拆掉一部分。軍費也能衝抵一些。”
聽到要裁軍,陳名夏急忙勸道:“陛下三思,皇室本已式微,中衛軍拱衛京畿,關係重大,若輕易拆撤,勢必造成內輕外重,萬一地方有不臣之心,後果不堪設想啊···”
劉若蘭咬緊牙關道:“朕當然知道後果,不過事急從權。”
康光緒抬頭望向女皇,舉重若輕道:“陛下不必擔憂,我們對洋人還是太軟弱了,要讓他們了解大齊懲治叛徒的決心。”
劉若蘭和陳名夏異口同聲問道:“決心?”
陳名夏道:“你是要和十一國開戰?”
向來溫文爾雅的康光緒終於展示出他鐵血強硬的一麵:
“打是打不贏的,不過必須拿出魚死網破的決心,先把艦隊開到雅加達,截斷商路,洋人遠道而來,耗不起的。讓他們知道大齊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國民,但也輕易不放過任何一個敵人。告訴他們,想要大齊還錢,就不要再阻攔蓑衣衛在歐洲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