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三章 災禍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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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對於讖緯之術向來嚴厲打擊。
    當年劉招孫曾以此上位,用讖緯之術陰謀詭計取代大明,建立齊國,所以後來者對此類邪術都頗為忌憚。
    大齊的第二位皇帝太宗劉堪,登基之初便在天心城誅殺道士,後又滅絕沙尼,嚴禁一切讖緯之術,連帶著祥瑞也不許地方進獻了。
    總結來說,本朝前幾位皇帝(除了長公主等叛亂者)對鬼神之事讖緯之術都采取嚴禁態度,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到了劉燁時代,時間已過去百年,帝國承平日久,綱紀鬆弛,各種禁忌都已不複存在。
    最重要的是,皇帝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乾綱獨斷的存在,淪落為象征帝國輝煌的吉祥物。
    根據現行法律,帝國臣民信仰自由,那就是說,臣民擁有自由信仰的權利,不論是信仰西洋教還是佛教道教,隻要不與現行法律相悖即可。
    也就是說,臣民相信鬼神之說也好,相信地球是平的也罷,都是個人自由,官府不能予以幹涉。
    自由和文明成為新政標榜的功績,然而關於自由的定義並不容易解釋清楚。
    太祖時代剝皮填草之類的酷刑不在了,震懾人心的手段一代不如一代了。
    皇權的衰落,歪理邪說有了蔓延的土壤,各路牛鬼蛇神邪門歪道死灰複燃。
    讖緯之術重新回歸。
    權力不允許出現真空,首相病逝前後,各種傳言開始在天心城內彌漫。
    什麽李衛恐將步前明張居正後塵,李氏家族不久之後便將被抄家滅族。
    什麽議會與皇帝矛盾叢生,皇帝將通過美女和金銀來收買人心,從而將議員們各個擊破。
    什麽皇帝將模仿董卓故事,收回各地募兵征稅之大權,改變眼下各藩各自為政,不服天心城調遣的困局。
    ·······
    七月初七日,天心城上空出現白虹貫日的天文奇觀,接著在陝西方向發現有龍出沒,當時至少有上萬人同時目睹到這一奇景。
    至於白色麋鹿,黑色巨蛇,各種神跡不勝枚舉。
    凡此種種,都被視為是帝國驟變在即的信號。
    天心城將有大事發生。
    八月初,有大臣在睡夢中夢到了太祖皇帝。
    劉招孫滿臉是血的走向群臣,口中大喊“斬盡殺絕”“一個不剩”。
    這個噩夢很快傳遍京城,人們議論紛紛之際,都認為皇權恢複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或許在不久之後就會出現。
    這些傳聞到了皇子劉玄耳中,皇子心情忐忑,因為輿情發展與他所料相差無幾,莫非真是天意?
    次日皇子入宮向父皇問安,遠遠望見父皇麵對案頭小山一樣的電報愣神,便知是各地“祥瑞”惹的禍。
    劉玄向父皇請安之後,試探問道:
    “父皇,聽聞李相的葬禮要推遲,不知可有此事?”
    劉燁注意力從禦案上的奏折轉向皇子,一臉詫異道:
    “葬禮推遲?你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劉玄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快說!”
    “回父皇的話,兒臣也是聽底下人說的,說是和祥瑞有關····”
    劉燁怒氣衝衝道:“都是些蠢夫愚婦胡說八道,你也要去信!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劉玄倒吸口涼氣,沒想到父皇對祥瑞反應如此之大。他小心翼翼打量著老皇帝的臉,橘黃色的臉頰蒼老無力。
    皇子站在旁邊耐心等皇帝怒氣稍平,才鼓起勇氣道:
    “父皇息怒,兒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老皇帝抬頭望向皇子,盯著劉玄年輕俊朗的臉龐看了許久,疑惑不解道:
    “你有什麽話想說?”
    劉玄猶豫片刻,這才硬著頭皮道:
    “父皇不必動怒,祥瑞紛現,可見民心如此,百姓厭惡民主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父皇正好借機向議會收回權力。”
    “一派胡言!”
    劉燁拍案而起,砰的一聲,案幾上的茶杯應聲摔在地上,茶水濺落在劉玄褲腳上。
    “黃口小兒也敢妄議國家大事!你不跟著你師傅好好讀書,來這裏胡說什麽?”
    “父皇莫非忘了?錢師傅上月已被發配長崎了,生死不知。”
    “放心!你師傅骨頭硬的很,不會那麽容易就死的,他不是一直想去倭國看看麽?”
    劉燁忽然意識到自己失態,臉色不悅道:
    “劉玄,你可知道,民主自由是先帝在世時便定下的基調,限製皇權更是其中核心!怎能因為幾個所謂祥瑞就改弦更張,難道你的郭師傅沒告訴過你,當年太祖皇帝獨斷專行,百姓遭受煉獄之災?”
    老皇帝加強語氣道:“你想回到過去嗎?”
    “回到過去未嚐不可。”
    劉玄並沒有被父皇的威嚴震懾住,反而針鋒相對:
    “父皇,如果再讓議會這樣胡作非為下去,大齊民眾恐怕離真正的煉獄不遠了!”
    劉燁怔怔的望著皇子,微微點頭,示意兒子繼續說下去。
    “父皇,從大齊建立至今,百姓可曾真正有過幸福?哪年是風調雨順五穀豐收?哪年沒有發生戰爭,哪年沒有餓殍遍地?”
    “民主不適合這片土地,除非換種換血。”
    劉燁像是泄了氣的乞求,再也支撐不住,軟軟癱坐在座椅上。
    “你說的這些,我何嚐不知,隻是又有什麽辦法呢?祖宗之法不可改,太宗皇帝有言,隻有虛君政治才能拯救大齊····”
    “那才是胡說八道!拯救了嗎?現在大齊不僅屈服於不列顛,連倭國都獨立出去了,百姓吃飯更是個問題。”
    “貪官汙吏遍布朝野,藩鎮恣意妄為,都巴不得在帝國軀體上多吸一口血,至於這艘大船什麽時候沉沒,沒有人關心,更沒有人在意。父皇,您想要做亡國之君嗎?”
    老皇帝語塞。
    “劉玄故意提高聲音,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所以必須改弦更張。”
    “太祖皇帝的極圈主義未嚐不對,隻是···”
    皇子意識到老皇帝臉上驚愕的表情,稍微放慢語速。
    “隻是太祖當年實行的不夠徹底,若能沿著他老人家的既定路線,繼續堅持下去,假以時日,必能實現大齊盛世。”
    劉燁麵露驚恐之色。
    皇子這些話對他來說太過震撼,簡直可說是驚世駭俗。
    “不夠徹底?假以時日?”
    “是的,父皇,若能有一場滌蕩人心的改革,便能清除各種積弊····”
    劉燁搶過話頭:“什麽改革?”
    劉玄一字一句道:“一場偉大的改革,壯士斷腕,讓頑固分子相互廝殺····最終或許會死兩億人。”
    “兩億人····”
    劉燁倒吸一口涼氣,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這是改革必須付出的代價,父皇,一萬是個數字,兩億也是個數字,而您,應該成為寫數字的那個人!”
    劉燁已經完全石化。
    皇子接著道:“盡管議會製定法律頗為嚴密,從某種程度上完善了帝國的法製,然而一切的落實歸根到底還是需要人來完成。”
    “既然是由人決定,隻要人心變動,一切都可能發生變化。”
    劉燁終於回過味來:“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錢師傅。”
    錢師傅對大齊的認識可謂深刻。
    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人們充滿絕望,卑劣而自私,冷漠而殘暴,時而為羊,時而成狼。
    在經濟不斷惡化、生存愈發困難的時候,數億臣民首先想到的不是完善法律,而是呼喚一個更強大的奴隸主。
    或許隻有更強大的奴隸主才能捍衛奴隸們權益,也或許這隻是一種幻覺。
    總之自由平等不能給予的,隻能求諸他的對立麵。
    “父皇,據兒臣所知,首相病重之後,歐洲人對大齊的商品供應減少了。”
    劉燁耐心聽下去:“是又如何?”
    誠如劉玄所說,天心城每況愈下。
    居民們的生活水平不斷下降,原先隨處可見黃油麵包,水果零食,現在幾乎都看不到了。
    人們每天排隊買麵包,有時候甚至還買不到時,當新出生的嬰兒不能得到香甜的牛奶時····
    人心思變。
    “各種思潮在天心城底下潛滋暗長,是時候讓帝國變回真正的帝國了。帝國之所以成為帝國,靠的是什麽?”
    劉燁問道:“是什麽?”
    “是一個乾綱獨斷的皇帝,也就是父皇您,他們需要您。”
    ~~~~~~~
    首相李衛的葬禮空前隆重。
    歐洲各國皆派出吊唁代表齊聚天心城,大廳裏擠滿了黃頭發白皮膚的歐洲人,大家舉起酒杯,為與用他們的方式向這位曆經三朝,功勳卓著的糊裱匠表達他們的敬意。
    就連帝國的敵人,新近獨立的蝦夷國也派使者前來,送了李衛一副挽聯,挽聯是這樣寫的:
    事不辭難,包荒負重,相度寬容,一世做男兒到底;
    禍無苟免,憂國忘家,臣心況瘁,九重以尚父相看。
    說的是李相忍辱負重,與不列顛王國、法蘭西王國、
    首相的突然病逝,造成權力真空,盡管皇帝很不情願,他還是兼並了部分相權。
    這被認為是皇權重新崛起的標誌性事件。
    時間回到現在。
    帝國接下來的命運將會走向何方,無人得知。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
    災禍一旦開始,便無法停止。
    隻有焚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