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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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卉做夢了。

    夢裏她站在一片黑色的花海中,身邊全是黑色的不知名的花,一朵一朵含苞待放,花骨朵上汲著露珠。蘇卉站在花海中,左右隻有無邊無際的黑色,而天空卻是藍色的,不明亮,透著一種死氣沉沉,藍色的天空中漂浮著幾朵白雲。

    世界像是靜止了,隻有風輕輕吹過她的發尾,耳邊聽不見任何聲音,四周寂靜的可怕,明明能看見花朵被風吹得搖擺不停,自己的發絲也被吹亂了,卻聽不見一點風聲。

    她茫然的站在花海中,表情呆滯,緩緩的扭動脖子,將四周看了個遍。

    在夢裏,她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她隻是在環視一遍四周之後,緩緩的抬起腳往前走。

    她的表情終於從呆滯發生了變化,她開始變得不知所措,緩慢的腳步也開始變得急促,她開始慌張,她奮力往前跑,一直跑,盡管前麵仍是一望無際的花海。跑著跑著,她忽然頓住了,她四處張望,她分不清自己奔跑的方向是通往哪兒的。

    她開始重新奔跑,腳步急促,踉踉蹌蹌的跑在一望無際的花海當中。

    就這樣一路跑,一路踩壓了無數的花骨朵,她越來越害怕,前後張望著,眼神也變得驚恐。

    忽然一聲悶雷響起,世界似乎有些聲音,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這樣的聲音使她慢慢靜了下來,腳步緩緩慢下來,最終停了下來,氣息紊亂,再回首來時路時,那些被踩倒的花,一切似乎又變回原樣,如同自己剛開始站在花海中的那一幕。

    她眼中的驚恐瞬間消失,緊張著的臉也忽然鬆懈下來,她緩緩蹲下,坐在花海中,抱著膝蓋。

    耳邊是自己輕輕的嗚咽聲。

    醒來時,蘇卉眼角還有淚流過的痕跡,她睜著眼睛,眨了眨眼,無神的望著天花板。

    不知從何時起,蘇卉愛上了天花板。躺在床上睡不著時,她就播放一首歌,用最規矩的姿勢平躺在床上,兩手放在肚子的位置,身子筆直的躺著,望著天花板。

    她曾天馬行空,幻想過天花板上生活的人,那個人每天是怎麽樣的忙碌,那個人會不會在屋子裏隨便亂跑,那個人睡的位置是不是與她的床正對齊。

    蘇卉就這樣一直盯著天花板,一直想著上麵的人會是誰,會是怎樣的生活方式。

    她不知道自己的這個習慣是從何時開始養成的,愛上盯著天花板發呆或者是默默流淚。

    天花板會不會裂開,掉下來一個人。天花板會不會忽然浮現出人臉,熟悉或者是陌生的臉。

    天花板從來都沒有,讓蘇卉的夢想成真過,天花板一直都是天花板,熟悉的距離,熟悉的紋路。

    但是當蘇卉定睛一看時,天花板似乎很陌生,她油然升起一股濃烈的驚慌感。

    這裏是哪裏?

    她的眼珠子轉動,環顧四周。

    是家,是她的房間。

    那麽......

    蘇卉的眼睛瞬間睜大,那麽昨天,她真的見到了沈泰森。

    “沈泰森......”

    冬日的暖陽透過薄薄的紗窗照射進來,地板上有一攤陽光。

    蘇卉躺在床上陷入了回憶當中。

    ......

    2005年的二月,她赴約趕往籃球場去看沈泰森打球。當她站在離籃球場不遠處跟蔡俊新說話時身後傳來疑惑的聲音。

    “蘇卉?”那是沈泰森的聲音。

    蘇卉回頭時,看見了沈泰森,那一刻的她眼裏充滿震驚,當時的震驚不亞於今天見到沈泰森時的驚訝。

    那時,沈泰森不確定的喊“蘇卉”是因為大冬天的她穿了裙子。

    那天穿了裙子的蘇卉很漂亮,沈泰森在打籃球的時候總是不自覺的去看蘇卉。

    蘇卉震驚的呢喃,“隊長?”

    那時的沈泰森,剃了個光頭。

    蘇卉難以置信的問,“你為什麽要剪光頭?”

    沈泰森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沒剪過,想試試。”

    其實是他昨晚和朋友看電影猜結局猜錯了,作為懲罰剪的光頭。

    蘇卉輕輕地笑出聲,眨眨眼,眼角滑下一滴淚。

    當時的她在轉身看見沈泰森的那刻,心劇烈的跳動著,歡喜著。

    而今,再見他,隻剩下物是人非四個字。

    000

    蘇卉走出房門時,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兩聲單音節的提示音,她回頭望過去,眼神淡然,她並不打算理會,而是扭頭走出房間。

    客廳裏沒人在,電視機播放著早間新聞,蘇卉朝爸媽的房間看了一眼,房裏沒人。廚房有聲音,蘇卉朝那邊看去,媽媽正在廚房裏。

    她走過去,廚房裏,蘇媽媽裹著一件外套,穿著睡衣在熬粥。

    蘇卉站在餐桌邊看著廚房裏媽媽忙碌的背影,恍惚間就像是回到了高中時代。

    蘇卉讀書的時候總是遲到,所以她很少看見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少有的幾次是高三之後,她開始早起,開始在家吃早餐再出門,就是在那段時間裏,她的情緒非常不穩定,蘇媽媽就常常變著花樣給她準備食物。

    她輕輕拉開桌邊的椅子坐下,目光停留在媽媽的身上。

    蘇媽媽聞言回頭,看見蘇卉坐在餐桌邊上拿著個桔子在聞。

    “起來啦。”蘇媽媽笑著說,“快去洗漱。”

    “嗯。”蘇卉淡淡的應了一句,放下桔子之後起身去洗漱了。

    聽見浴室關門聲,蘇媽媽才從廚房走出來,她站在廚房門口朝浴室的方向看去,神情有些凝重。

    昨天晚上,她與丈夫早早便睡下。

    冬日的夜晚,到處都冒著寒氣,南方沒有暖氣,蘇媽媽的睡眠很淺。

    聽見外麵的開門聲時她便醒了,她知道是蘇卉回來了。躺在床上過了好一會兒,她打算去蘇卉房間問問她被子暖不暖,要不要加多一床。

    未及房門口,便聽見隱隱約約的哭泣聲,她快步走過去,欲要敲門,可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她貼近房門,聽著裏麵的聲音,輕輕的歎氣了。

    房間裏的哭聲從微弱的啜泣道難以自控的嚎啕,蘇媽媽聽的心裏微微酸澀。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活潑開朗的蘇卉變得沉默不語,陽光愛笑的蘇卉總是突然放聲大哭。

    一切似乎是從那年四月開始的。

    2005年的四月,蘇卉去告白的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無人能知。

    蘇卉洗漱完之後回房間換衣服。

    今天出太陽了,暖暖的。蘇卉從衣櫃裏挑出一條黑色的長袖裙子,裙子的左胸口處是一隻刺繡的小雀。因為身高緣故,原是過膝裙子穿在她身上連膝蓋都沒遮住。再穿了一條黑色的打底褲,蘇卉站在全身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現在的她更偏好於深色係的衣服,不再像高中時喜歡穿顏色鮮豔的,個性的。

    換好衣服正準備出房間,桌子上的手機又響起聲音。

    蘇卉遲疑了一下,轉身走過去拿起手機看。

    有兩條短信。

    一條來自楊景初——我被催婚了。

    蘇卉笑了笑,回複一條短信——我等著被求婚。

    她點開另一條短信,目光慢慢黯淡下來。

    是一個陌生號碼,隻有兩個字。

    ——蘇卉。

    蘇卉知道,這個陌生的號碼是誰。

    她什麽也沒回,隻是將短信刪掉了。

    她已經不屑於玩這種“你猜我是誰”的遊戲,她也不屑於再像個傻子一樣繞著某個人團團轉。

    從房間出來,她便見到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新聞的父親。

    蘇老師扭頭看了蘇卉一眼,慈愛的笑著說,“快去吃早餐。”

    蘇卉點點頭,朝廚房走去。

    “快過來喝粥。”一見女兒出來,蘇媽媽便溫和的喊她。

    蘇卉走過去在餐桌前落座。

    “下午你哥和嫂子回來,你去接他們吧。”蘇媽媽盛了一碗粥給蘇卉,微微笑著說,“你嫂子肚子大了,你哥要照顧她,提太多東西不方便。”

    蘇卉拿著勺子撥弄著碗裏的粥,輕輕吹了吹之後才開口問道,“在哪裏?”

    “高鐵站。”

    “幾點?”

    “是幾點我也不清楚。”蘇媽媽說道,又提高了音量問在客廳裏看電視的丈夫,“蘇老師,你兒子幾點的高鐵?”

    “四點多的。”蘇老師說,“六點多應該能到,那兒離這裏沒多遠。”

    蘇媽媽說,“那你五點半開車過去吧,早點到,別讓他們等你,我怕你嫂子累到。”

    “好。”蘇卉淡淡的應道。

    吃過飯後,蘇卉沒有如往常一樣躲回房間,而是主動收拾餐桌,洗滌碗筷。

    忙完之後,她回到客廳坐在母親身邊,陪著母親看電視。蘇老師吃完早飯就去朋友家下棋了,此時家裏隻剩下她們母女倆。

    “昨晚去哪兒玩了,那麽晚才回來?”蘇媽媽的眼睛沒離開電視上的畫麵,若無其事的問道。

    “吃完飯唱歌去了。”蘇卉簡短的回道。她伸手拿過一個抱枕抱在懷裏。

    電視機裏播放的電視劇,是根據一本小說改編的,這本小說創作至今已經十年有餘。蘇卉記得自己看這本小說是在高一的時候,小說是顧紫的,有天晚修顧紫去找莊木東了,蘇卉無聊便從顧紫的書桌裏找到了這本書。

    電視機中的男主問女主要不要嫁給他,女主沒有一絲猶豫,脫口而出,“我結婚了。”

    “顏言婚期定在幾號?”蘇媽媽忽然開口問道。

    “蘇卉。”

    “啊?”蘇卉迷茫的看著母親。

    蘇媽媽又重複了一遍。

    蘇卉緩緩回神,輕聲說,“四月。”

    “四月好,宜嫁娶。”蘇媽媽感慨道,“真快呀,轉眼間顏言都要結婚了,記得你們剛認識那會兒,我們剛從你爺爺家搬出來,你很靦腆又不愛講話,我當時很怕你在幼兒園被其他孩子欺負,幸好有顏言在。”

    蘇卉淺淺的笑著,聽媽媽說以前的事。

    “你還記不記得當時和你一起玩的那個小男孩?”蘇媽媽問道。

    蘇卉搖搖頭,她記得自己第一個朋友是廖顏言。她們從幼兒園開始便是好朋友。

    蘇媽媽說,“你沒上幼兒園那會兒,你爺爺家那邊有個小男孩跟你玩的很好,後來我們搬家之後他還去你爺爺家找過你兩回。前陣子我跟你奶奶聊家常的時候還有提到他,好像是結婚了。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那時候整天牽著你到處玩,你哥還吃醋了呢。”回憶起女兒小時候的事,蘇媽媽臉上滿是笑意。

    蘇媽媽看了蘇卉一眼,臉上的笑意不減,“如今顏言都要結婚了,你......”

    “媽。”蘇卉淡淡的開口,話語裏聽不出喜怒哀樂,她說,“到時候參加顏言的婚禮,我把男朋友帶回來。”

    “真的?”蘇媽媽欣喜道。

    有些事情,是該放下了。

    “真的。”蘇卉緩緩的開口,語氣堅定。

    “我也想結婚了。”

    000

    傍晚時,蘇卉從母親手中接過車鑰匙,出了家門,她要去高鐵站接蘇致夫婦。

    車子開出小區沒多久,放在副駕駛座的手機便響起鈴聲,蘇卉以為是哥哥已經到了,打電話來詢問她的位置,於是連忙接起,“我剛出門,你等等。”

    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呼吸聲,沉悶的男聲響起,“是我。”

    聽見他的聲音,蘇卉的嘴角微微上揚,心裏像是被電流經過般,心跳的劇烈而有力。

    “你回家了?”蘇卉柔聲問。

    “嗯。昨天回的。”楊景初的聲音慵懶而又沙啞,似乎是剛睡醒。“你去哪兒?”他問道。

    蘇卉大方向盤往右轉,行駛在寬敞的馬路上,“我哥和嫂子回來了,讓我去接一下。”

    “哦。”楊景初應了一聲,“嫂子快生了吧?”

    “還有兩個月。”蘇卉的聲音很愉悅。

    曾經她總是用這樣的聲音與沈泰森對話,而今,她的歡喜已經屬於另一個男人了。

    “你要當姑姑了。”楊景初說道。

    蘇卉不以為意,神情專注的看著前方道路,“我早就當姑姑了,你忘了去年我堂嫂生孩子你還陪我去看過。”

    電話那邊傳來楊景初淺淺的笑聲,蘇卉也緩緩了笑出聲來,嬌嗔道,“你笑什麽呀。”

    楊景初深沉好聽的聲音傳來,他說,“我不想再當姑父了,我想當爹。”

    蘇卉心裏甜蜜蜜的,臉上的笑意更是遮掩不住,她低聲說,“到時候我給你孩子當幹媽。”

    楊景初收起笑聲,認真的說,“咱們什麽時候結婚?”

    蘇卉笑道,“如果這就是求婚的話,下輩子吧。”

    楊景初的笑聲從電話那端傳來,連同他低聲沙啞的聲音,“蘇卉,我很愛你。”

    “我知道。”蘇卉輕聲答道。

    楊景初沒再說什麽,沒有提求婚的事,也沒有介意蘇卉的回答,他說,“開車小心點,我掛了。”

    “好。”蘇卉在那段掛電話之前說了一句,“我愛你。”便匆匆的掛斷了電話。

    年少時不懂愛,以為喜歡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

    長大了知道愛是什麽時,已經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