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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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蘇媽媽來敲門,蘇卉還在床上睡覺。蘇媽媽讓蘇卉陪她去市場,蘇卉拉起被子往腦袋上一蒙,含糊不清的拒絕,“不去。”

    蘇媽媽坐在蘇卉床邊,苦口婆心道,“你回來這麽多天了,都沒陪媽出去走走。”她伸手搭在蘇卉的被子上,輕拍了拍,和顏悅色道,“蘇老師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你哥還在睡,你嫂子大著個肚子出門也不方便,就隻有你是最佳人選。”

    “我也在睡。”蘇卉悶悶的聲音從被子底下傳來。

    昨晚因為回憶起高中時的事,蘇卉的精神很不好,又因為睡前和高中的朋友張曉潼打電話聊到很晚,又和廖顏言幾個老同學在群裏聊到深夜,所以蘇卉很疲憊,很困。

    冬天的早上本來就屬於溫暖的被窩,她實在不想跟著媽媽去市場,那是吃力不討好的活。

    她是不會去的。

    蘇媽媽靜等蘇卉掀被子起床,可等了一會兒被子底下的人毫無動靜,就像陷入深度睡眠當中一樣。

    蘇媽媽不開心了。

    “你不去我怎麽辦?這年貨也沒買,雞鴨魚肉也沒湊齊,你不過年啦。你說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都多大的人了還賴床。你現在還沒嫁人就不陪我逛市場了,要是以後嫁了人我是不是就沒有你這個女兒了?”女人一囉嗦起來還真的是要人命,尤其是蘇媽媽這個當了半輩子老師的人,最擅長的就是訓話。

    “好啦,好啦,我去。”蘇卉掀開被子,睡眼惺忪的看著母親。

    回家真煩,連個懶覺都不給睡。

    蘇媽媽笑了,站起身往外走的同時還不忘催促蘇卉,“快起來洗漱,穿多點外麵冷。”

    蘇卉看著媽媽走出房間關上門之後,煩躁的抓亂了自己的長發。

    今天二十九號,明天大年三十。

    市場上依舊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大媽大爺,全是來買年貨的。今年似乎比往常熱鬧好多,蘇卉站在一家店外麵,看著門口和老板娘講價的婦女,伸手捂住自己的臉。

    她一個成熟的知性女士,為什麽要聽媽媽的話來這裏跟著一群凶悍的婦女湊熱鬧。

    她來市場根本就不是陪逛,事實上她充當了人體版的行李箱,左三袋右兩袋,每個袋子都裝得滿滿的,她覺得自己的手都快要斷掉了,偏偏母親還樂乎的回頭衝她說,“待會兒上前邊買東西去。”

    她瞬間眉頭緊皺,雖然很累,不想再跟著折騰了,但她還是沒有說出口。等母親從糧食鋪走出來之後,她又跟著到了另一間店。

    母親進了茶葉店,她站在店外,東西放在腳邊,她正俯身看著魚缸裏的金魚。

    看著看著,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在她高考之前的那個新年之際,她也是如現在這般陪媽媽上市場去采購,她記得當時自己在這家茶葉店前等媽媽,就像現在這樣站在門口看著魚缸裏的金魚,然後沈泰森在背後叫了她。

    那年的她已經不再和沈泰森見麵了,也不再對他有所期許。

    當他在背後叫她時,她恍惚了一下,強忍住猛地回頭的欲望,眼眶溢滿淚水,卻始終正麵看著金魚,沒有轉身。

    “蘇卉,你好嗎?”當時他在她背後,聲音低沉的說了這句話。

    聽見他的聲音,蘇卉的身子僵住了,她不敢回頭,她怕看見他之後,內心建築起來的高牆會轟然坍塌,所以她始終背對著他,沒有說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假裝沒有聽見他的聲音,私心想讓他誤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對不起。”他還是說話了,嗓音沙啞,“對不起,蘇卉。”

    蘇卉壓抑著呼之欲出的眼淚,控製住自己慢慢泛酸的心,她強迫自己不要理會。

    最後,他走了。

    蘇卉歎了一口氣,當年因為顧紫的事,她很難再和沈泰森相處下去,甚至一度認為是沈泰森間接害死了顧紫。

    後來,強烈的悲痛慢慢被時間衝刷,她也開始正麵事實。

    現在,站在茶葉店的門口,看著魚缸裏自由自在暢遊的金魚,蘇卉心裏在想,今年還會不會遇見沈泰森。

    他還會不會站在她身後,小心翼翼的喊一句,“蘇卉。”

    “蘇卉。”

    蘇卉猛地瞪大眼睛,身後的聲音異常熟悉,很真實,不像是從回憶中傳來的。

    蘇卉緩緩回頭,默默在心裏祈禱,別是他。

    別是他!

    唉。

    “你好,學長。”蘇卉輕聲喊了一句,臉上已經布滿禮貌的微笑。

    沈泰森沒想到會再見到蘇卉,他以為那天在學校見麵之後,蘇卉會不再出門,會躲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因為他知道,蘇卉其實還是不願意見到他。

    不過幸好,蘇卉臉上是笑著的,雖然那笑容很淺,未達眼底,隻是禮貌的笑容。但是隻要能見到她,他心裏還是很歡喜的。

    “你陪你媽來的?”他也依稀記得當年他陪母親來采購年貨,偶遇蘇卉的事。

    蘇卉保持著禮貌的微笑,輕聲說,“是呀。”她朝店裏指了指,“我媽在裏麵。”

    沈泰森沒有順著蘇卉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的眼睛始終定在蘇卉臉上,淡淡的微笑,看不出他的酒窩。

    蘇卉局促的時候會不自覺的伸手將臉頰邊的頭發別到耳後,這是她後來養成的習慣,她的微笑有些假,口氣也有些冷淡,“我進去挑茶葉,你慢走。”

    連學長也不叫了,直接用“你”來代替。沈泰森的劍眉微微往中間收。

    蘇卉轉身走進茶葉店,腳步略微有些急促,身後沒有熟悉的聲音,她知道沈泰森還站在原地。

    進了茶葉店,蘇卉以為就這樣算是解決了,然而並沒有。

    從茶葉店出來沒多久,與媽媽走在擁擠的市場二街上,她們準備再買些青菜就回家,媽媽剛蹲下挑菜,蘇卉站在邊上看著,誰知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蘇卉,我們談談吧。”

    蘇卉沒有回頭,語氣很平靜,如同在與陌生人對話般,“學長,我們之間沒有可談的事情。”

    是的,沒有可談的事情。

    就算有,也已經不重要了。

    沈泰森卻不罷休,上前一步,走到蘇卉的左側。

    心髒就在左側,曾經那裏因為他的靠近而劇烈的跳動著,撲通撲通的就像會衝破肌膚跳出來般。而今,她的心跳平緩而有力,是非常健康的速度和速率。

    那裏,不會再為他而發生改變。

    他說,“難道不能敘敘舊嗎?我們好歹也是高中同學。”

    高中同學,原來他們已經僅僅是高中同學了。

    蘇卉忽然有些煩躁,麵容清冷,側過身子看向他,聲音冷了幾分,“好,學長想敘什麽舊。”

    沈泰森的表情有些沮喪,從前的蘇卉從來不會這樣用生冷的語氣跟他說話。

    倆人四目相看,沈泰森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牽強的笑。蘇卉則是滿臉冷漠的看著他。

    “去外麵好嗎?這裏人太多,有點吵。”他的聲音透著絲絲懇求的意味,表情很無奈。

    她聽著他語氣裏隱忍的懇求和小心翼翼,心裏有個聲音在輕聲說,再也回不去了。

    他們再也回不去那個單純美好的青春時代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那句話的時候,表情上會不會泄露出她的心思,她不想糾結其他,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隻要關於沈泰森的事,都已經與她無關。

    她目光淡然的看了他許久,點點頭。

    顧紫曾說,蘇卉是個非常差勁的人,很容易心軟,輕易感動,卻分辨不出是非。

    麵對沈泰森的請求,蘇卉很想說,我不想跟你敘舊,我們之前沒有舊事,沒有再交談的必要。

    然而,顧紫說的對,蘇卉真是一個差勁的人。沈泰森還沒低聲勸她,她就已經跟著他走了。

    出了市場二街,沈泰森走在前麵,蘇卉跟在後麵,彼此之間隔著兩米多的距離。

    走到市場外不遠處的一棵老榕樹下,他站定之後轉身麵對蘇卉。

    沈泰森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有一絲怯弱,他說,“這幾年,我嚐試過聯係你,但是都無果。”

    “我有話跟你說。”沈泰森微低著頭看著蘇卉,他的目光中有隱忍,悔意,而她的目光空蕩蕩,很無神,甚至是毫無焦點,她似乎是望著他身後的方向,又似乎隻是假象,其實她在發呆,沈泰森得不到她的任何回應。

    她沒說話。

    他說我有話跟你說。

    而她一言不語,沒讓他說,也沒讓他不說,似乎隨他想說就說。

    沈泰森自然垂落在兩側的手下意識握成拳,眉頭緊蹙。說實在的,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他自己心裏有數,就算是說出來,也無濟於事,更會平添蘇卉的煩惱。

    可是不說,他不甘心。

    “蘇卉,當年我......”

    “對不起!”蘇卉打斷他的話,“如果是要敘舊,社慶那天我會去,到時聊。”她抬手看腕上的手表,表情淡然,臉上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我趕時間,先走一步。”她轉身,沒有留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難道不能敘敘舊嗎?我們好歹也是高中同學。

    蘇卉忘記自己跟著沈泰森一起走到榕樹下的原因,她不想敘舊了。

    蘇卉不想敘舊了,真的非常不想,她潛意識裏排斥任何人提起那些年的事。

    那三年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事。喜怒哀樂都有,她不想提起,不管是曾經那段令人羞澀的暗戀,還是目空一切的顧紫,她都不想去談起,不想去觸碰。

    沈泰森在蘇卉轉身的那刻,伸出手去拉蘇卉的手臂,當他的手快要觸碰到蘇卉的手腕時,他控製住了自己的莽撞。

    他站在大榕樹下,看著那個長發飄飄的女孩走遠。

    曾經很多次,他目送著她走遠,隻是他從沒讓她發現,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那年夏天,蘇卉拿著一袋子藥來找他,羞澀的把藥塞進他手裏,讓他注意身體。當蘇卉轉身離開時,他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好久。心裏冒出一句話:如果你早點出現......

    那句話隻這七個字,在冒出心尖之後,他笑了。

    如果蘇卉早點出現,他們也不會長久。

    早點出現,就變成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而現在,錯的是時間,錯的也是人。

    000

    從市場回來,蘇卉便不說一句話,陰沉著臉走進房間,把門反鎖了,躲在裏邊。

    蘇媽媽不明所以的站在緊閉的房門外,欲言又止,抬起手作勢要敲門,卻敲不下去。歎了口氣,轉身去客廳。

    她走到客廳看見溫楠正在客廳與廚房之間的過道上整理她剛買回來的東西,腳步一轉便走過去了。

    溫楠抬頭看了蘇媽媽一眼,微微笑著說,“小卉這是怎麽了?”

    蘇媽媽走過去幫忙整理,聞言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她,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逛到一半就陰沉著張臉。”

    溫楠拿出袋子裏的茶葉,轉身要去放到櫃子上,誰知她一轉身就撞上了個溫暖的懷抱,蘇致拿走她手裏的茶葉罐,“別瞎忙活,到客廳坐著去。”他將茶葉罐放到櫃子上。

    蘇媽媽隻掃了兒子一眼,表情和緩了一些,說道,“去看看你妹怎麽了。”

    “她怎麽了?”蘇致問。

    溫楠接話說,“她不太開心。”

    蘇致往蘇卉的房間望了一眼,說,“待會兒吃飯她就開心了。”他說完走出客廳去。

    溫楠站在蘇媽媽旁邊,要去拿袋子裏的東西,手指還沒碰到袋子,手裏便被塞進個暖手寶。

    “拿著,你手太冰了。”蘇致說完轉身又走了。

    溫楠看著手中的暖手寶,笑了。

    “年輕就是好。”蘇媽媽忽然開口道,“結了婚還像談戀愛一樣。”她笑著看著兒媳。

    溫楠臉紅的低下頭,臉上溢滿笑。

    房間裏的蘇卉坐在書桌前,翻看著高二那年寫下的筆記本。

    ——2005年3月18日,周五。

    距離隊長高考還有80天,他這周一直在考試,晚上沒有約我去自閱室。下午放學時,我和顧紫去籃球場看球,今天是高二和高三打比賽。顧紫說這個時候還來打球的高三學生,不是已經放棄自己了,就是太過自信了。我問過阿蔡,他說你沒有比賽。我以為你不會來,但是你來了,給了我一個驚喜。因為你來的時候,剛好有一朵木棉花掉落。

    我曾在一本書上看過木棉花的花語:珍惜眼前人,珍惜當下的幸福......

    看到這裏,蘇卉沉默的將日記本合上。

    她拿出一張便利貼,寫下幾句話,重新翻開日記本,夾在2005年3月18號那天。

    ——珍惜眼前人,不要在失去後才追悔莫及,到時一切都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