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最難熬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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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女傳》被李紈放回了案上,曾被卷起的一沿上還有沾濕的痕跡。珠大奶奶幽幽一歎,將被沾濕的一冊用其他書本壓上,到瞧不出痕跡方放心下來。

    枕席側臥,手腿兒卻不由自主夾抱被褥,埋頭其中。

    仿佛隻有這般,李紈才能抵擋得了正月寒夜裏的清冷與寂寞。

    今夜,是最難熬的一晚。

    許多人在這一晚失眠。

    同是榮國府裏的另一院子裏,睡在外屋的襲人抱著肚子偷偷抹著眼淚。旁邊秋紋、晴雯內外穿梭忙碌,終於伺候好寶玉睡下,晴雯方才無趣瞧了受傷的襲人眼。晴雯款款道“他本是得意回來,偏被你們鎖在門外壞了一夜興致,不惱才怪了。”

    襲人卻是有苦難言,關門的也不是她,反倒她這個去給寶二爺開門的被踹了。縮著身子,強忍著小腹痛楚,還關心著問“二爺睡下了?”

    “睡下了。”

    晴雯冷漠瞧了眼襲人,覺得襲人是自找的難受。一味體貼寶二爺又有什麽用處,明顯二爺的心思早不在府裏。否則也不會夜夜想著出去,還支開著所有丫鬟。方才她給寶二爺更衣時,可還聞著二爺身上有著一股特別的氣味。她心裏可門清著。寶二爺是舊疾又犯了,隻是這次不是兩府裏的小廝長隨,而是外麵的人兒。

    她們這些在哥兒身邊做丫鬟的,可比在姐兒身邊做丫鬟的懂得多,也計算的多。

    襲人偏是個沒太多計算的,或者說一顆心早記掛在了寶二爺身上,從此再沒了其他計算。她揉著肚子道“二爺既睡下,你也早些歇息罷。”

    晴雯冷眼瞧了她,未作聲歇息去。

    第二日,上元節。

    賈寶玉醒來,想起昨兒快樂後的約定,喚了丫鬟過來的服侍打扮。換了華麗衣裳,修了麵目,順手拿了房裏丫鬟兩盒胭脂水粉。

    雖好奇今日襲人怎麽還沒起來,卻也沒多問,心裏還生著夜裏被關門外的氣。前晌也未食,寶二爺便興致勃勃溜出榮國府去。

    其他丫鬟亦各忙各的,獨留的床上花襲人發病難受。

    東府裏。

    蓉大爺邀了王熙鳳到秦可卿院子。三人圍坐一處,一眾小丫鬟捧食過來,瑞珠、寶珠、雀兒、香蓮、平兒五人在一旁伺候。

    秦可卿暗暗瞪了一大早便毛手毛腳的蓉大爺一眼,又瞧王熙鳳,再看了旁邊五人。道“今兒房裏也無外人,一同坐下吃罷。”

    話畢,可卿看向王熙鳳,輕聲道“嬸子不會怪侄媳婦不僅越俎代庖,還壞了家裏主仆規矩罷?”

    嬸子、侄媳婦這些詞語放在以往,王熙鳳聽著多少有些怪異,今兒卻是渾無感覺。鳳辣子深意瞧了可卿一眼,秦氏在宣顯她蓉大奶奶的主權地位了。

    鳳辣子笑一下,並不正麵回答,反張羅著道“再大的規矩也不外人情,平兒同我也常同桌吃食。大家也都坐下罷,瑞珠、寶珠入座吧,菱兒、雀兒你們靠蓉哥兒同桌伺候。”

    賈蓉這會兒也回過味來,感激瞧了鳳姐兒一眼。入府後的第一天,兩位媳婦總算沒吵起來。。不過,聽王熙鳳語氣,亦在表明著她也是正經的主子,能夠指使瑞珠、寶珠兩位東府姨娘。

    往後,她們會不會吵可就難說了。

    秦可卿琢磨出王熙鳳話裏意思,也沒說什麽。不論是王家姑姑,還是璉二奶奶,王熙鳳進寧國府後的身份都不能低了去。唯獨看如何計算這位姑姑嬸嬸在蓉大爺房裏地位,是與蓉大奶奶並列?亦或是甘願在蓉大奶奶之下。

    旁邊平兒率先入座,隨後寶珠含笑謝了鳳姐兒方也入座,小雀兒聽能坐蓉大爺旁邊心裏早喜著也坐進來。還剩瑞珠猶豫著,香菱呆呆不知所措。

    蓉大奶奶道“都坐下罷。”

    瑞珠、香菱兩人因才入座。王熙鳳見此,忍不住笑道“來東府休養,不曉得要待多少時日。往後還要你們這些東道照顧,也準備了不少禮物,等吃過前晌大家到我那院子領拿罷。”

    賈蓉看鳳姐兒、可卿兩人還要暗暗交鋒,連忙阻止。挑了各自喜好的,送她們碗裏,笑道“今兒算是咱們團圓小聚,往後日子長著,有什麽話兒以後再講。”

    同桌眾人聽著團圓二字,神情各異。瑞珠、寶珠偷瞄王熙鳳與平兒,鳳姐兒、可卿卻玩味瞧蓉哥兒。

    可卿款款道“菱兒等吃了前晌,去薛家請寶姑娘來一趟吧。”

    “……”

    其實哪裏需要人去請寶釵,今兒是元宵節,寧國府會芳園裏還得擺酒了。隻是薛寶釵她們到底什麽時候過來,賈蓉是不知道了。甚至他都不知道,西府珠大奶奶李紈正猶豫著如何過來的見他。

    李紈心裏愁著喲,臉上也沒精神。昨夜的場麵,昨夜的夢讓她糾結又慌張。

    隻是,這些東西賈蓉全不知道,甚至他完全不記得那次喝醉後的事情,也不知道昨天在和寶釵尋樂時被李紈看了幹淨。

    此刻的他正在寧國府的書房裏。

    “鯨卿成熟不少,也長高了不少。”蓉哥兒寬慰笑著,拍了拍秦鍾的肩膀。道“平安州的事情讓鯨卿辛苦了。”

    秦鍾靦腆回道“不辛苦。”

    “到底辛苦,我心底還是有數的。”蓉哥兒拉秦鍾坐下,又給秦業老爺請茶。道“本以為鯨卿在大年三十能回的,沒想還兜兜轉一圈到江南一來回。好在趕上了元宵節,不然媳婦還不知道怎麽怪我。”

    秦鍾道“洪澤湖的玉將軍催要得急,所以又多跑了一趟。”

    “他們過年也不歇的嗎?”

    “歇是歇的,說是擔心年後送貨太慢,所以讓年前多送一批過去。”秦鍾撓著腦袋嗬嗬笑著,問“大爺著急讓的鯨卿回來,是有什麽要事吩咐?”

    “你姐姐生了孩子,又是正月裏,怎麽也得回家相聚吃一碗團圓飯。”賈蓉悠哉道,又見秦鍾麵上露笑,道“今兒元宵,府裏女客多。待後晌客人去了天香樓,喚媳婦過來和老爺、兄弟見麵。”

    秦鍾嗯聲應下。

    賈蓉又道“往後平安州窯廠裏,每月留存一些水泥不出賣。”

    “大爺何故這般安排?年末時與薔二爺通過信,金陵那邊已在生產。薛家的掌櫃近來也開始催貨了,想著分出部分由薛家采買售賣到民間。”秦鍾疑惑問道,“現在正是最缺水泥的時候。”

    賈蓉哪裏不知啊。不說河道衙門大量需求,便是京畿營田也急缺水泥建渠引水。還有民間私人想著自己營田修橋建壩,都等著寧國府的水泥了。

    可他心裏還有計算。

    計劃著存一批水泥,等開春後運送黑山村去。計劃在那裏建一個小型窯廠,用於以後北遼造船和擴建海參崴港口。

    “不急著存許多,總之在倉庫裏備一點,省的往後寧國府急要水泥了還要等生產。”

    賈蓉招待了秦家父子一陣,便邀著他們先去了天香樓聽戲。又接待了西府眾老爺,喚了賈芹作陪。等薛蟠等人過來時,蓉哥兒疑惑問道“怎麽不見寶二叔?”

    “曾到寶兄弟院子找過,莫說姨娘了,連兄弟他房裏的丫鬟們也不知他去向。”薛蟠無奈歎一聲,道“蓉哥兒可是不知,姨媽聽說兄弟不見了,可拿著兄弟房裏的丫鬟一陣好打。我過去時,聽院裏其他丫鬟說好為首兩個大丫鬟都躺著了。”

    蓉哥兒愣愣神。榮國府裏賈政院的風氣就是這樣,不管寶玉做錯了什麽,受罰的永遠是下人。

    即便是其他人口中的活菩薩李紈,對待下人也頗有王夫人氣概,隻要這些奶奶一吱聲下人們就等跪著領罰。與賈政院完全相反的就是寧國府了,以前賈珍在時,寧國府下人都快要騎主子頭上了。

    兩個極端,都是不好的。

    現在寧國府風氣改了些,賈政院裏在李紈的管治下,卻愈發嚴苛。

    賈蓉暗歎一聲,他倒是猜到寶玉去哪了,隻是不好說得。

    想著明兒還是找時間好好與寶二叔聊一聊,畢竟是家裏親戚。若說沉迷男色,在當朝社會無傷大雅;但好好的國公後人、榮府小國舅竟以男色侍人,則實在說不過去了。

    “大叔先去天香樓罷。”賈蓉引著薛蟠往會芳園走。

    薛蟠反拉住蓉哥兒,眉頭緊緊皺著,像是有什麽難言的話要說。

    “大叔?”

    薛蟠憂鬱看他,良久,道“蓉哥兒與我家妹子是不是鬧了什麽矛盾?”

    寶釵?

    “怎麽會了?”自己怎麽可能與寶釵鬧矛盾,除非是把昨兒的恩愛當成‘矛和盾’。蓉哥兒哭笑不得,反問薛蟠。“大叔何出此言啊?我待寶姑姑可向來是小心翼翼的。”

    畢竟武器太鋒利,不小心,容易傷著寶釵。

    薛蟠擰著雙眉,神情都扭曲起來。鬱悶道“妹子最近也不知道怎地,好似家裏的事情也不上心了,還時常避著我和娘親。昨兒夜裏回來時,神色更是不對。咱還以為妹子被人欺負了,可她什麽也不願意說,還生氣訓了我兩句。”

    額……昨天夜裏的事情,那……確實和自己有點關係。寶釵一定是太累了,太疲倦了。蓉哥兒訕訕道“大叔也不必擔心,寶姑姑聰慧,兩府哪個能欺負得了她呀。”

    “是啊,我也疑惑。哪個……”薛蟠感慨一句,忽然看向賈蓉,上下打量。

    “大叔不會以為是我欺負了寶姑姑吧?”

    “這……我不知道。”薛蟠眼睛不肯放過賈蓉,審視著,道“雖然總聽各府的哥兒說蓉哥兒是陰貨,是最能欺負人的。料想著,應也不會欺負到親戚這裏來吧。”

    “咳咳!”哪個牲口傳的謠言,自己腳踏實地幹事,什麽時候陰過別人。賈蓉猛咳了兩聲,迎著薛蟠的目光,心虛道“大叔何時瞧我坑過人,更別說陰親戚了。”

    薛蟠將信將疑地點頭。沒問出究竟,也隻能歎氣。又道“最近妹子常往寧國府跑,蓉哥兒可以留意一下,妹子到底在做什麽。娘親也在擔心,妹子是不是私自有了相好。唉……”

    私自有了相好?那就是本大爺啊。蓉哥兒訕訕道“寶姑姑是最守禮的人,豈會做那種事情。”

    薛蟠道“我自是信得過妹子的,隻怕妹子遭了人哄騙。萬一妹子因此受了委屈,我哪裏還有臉兒做妹子的親大哥。”

    “……”

    賈蓉幹笑,不敢再亂說話。他知道,薛蟠雖然是個紈絝渾人,但是對寶釵卻極好。所以蓉大爺隻承諾如果發現什麽消息,一定給薛蟠報信。生怕自己說漏了什麽,被薛蟠抓住一頓好打。

    蓉大爺忙喚了人引蟠大叔去天香樓裏,自己借口要招待客人連忙跑了。

    “我怎麽就忘了薛蟠這個一根筋的恁貨,要是讓他知道自己禍禍了他妹子,那頓打估計是免不了了。”賈蓉望著天,悠悠歎息。“先拖一會兒,等尋著好機會才說罷。”

    兩府客人差不多到齊。

    秦可卿與王熙鳳今兒也出了院子,在天香樓見了客人後,兩人攜手在樓下一獨立房間坐下。

    剛到天香樓的賈蓉先去見了兩個媳婦,又說了秦家父子的事,於是選了隔壁一間屋子與秦家父子見麵。

    自是一番,姐弟情深、父女無言的場麵。

    秦業與可卿未說幾句,隻可卿教一頓秦鍾,又上孝敬下贈予了衣裳襖子、金玉石頭才結束。

    今兒離大宴還尚早,全在天香樓玩樂。

    李紈卻趁機會找了過來。

    王熙鳳打趣道“嫂子不在樓上陪著老太太,怎麽跑我們這來了?”

    “你們這裏地方好,不似上麵喧鬧。”李紈笑著回道,眼睛卻瞄像蓉哥兒,計算著怎麽開口催義學的事情。

    房裏都是人精般的,一看李紈表情便知是有什麽難言的事情。王熙鳳等著看熱鬧,秦可卿卻過去攜上大嬸子的手,問“嬸子是有什麽事情說?”

    又嗔蓉大爺道“大爺見了嬸子過來,也不曉得避嫌離開。這裏是咱們娘們的世界,哪要你一爺們待這。”

    “……”

    李紈見賈蓉告離,反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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