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給大嬸嬸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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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紈忙攜住可卿道“你們真是一點好事也不做,正月大節裏,你也學著鳳丫頭淘氣來笑我。”
“別往我身上引。”王熙鳳忙擺手否認,笑道“家裏哪個不知珠大奶奶品行,這會兒不陪上樓陪老祖宗,跑這裏來必定有事要說。蓉兒媳婦把蓉兒支開,你反不領情了。”
李紈被這麽一揶揄,也不偽裝扯謊。道“知道好心,偏我來這便是找蓉哥兒的。”
珠大奶奶說得光明磊落,內心深處卻暗藏一絲異樣別扭。
偏王熙鳳再精明,也瞧不穿李紈的內心。她隻知道李紈麵上雖如槁木死灰,實則那是李紈在榮國府生活的手段。倒從沒往別的方麵想過,畢竟李紈從來是個小心謹慎的人,雖從不禁與府裏爺們照麵,卻也嚴苛守護這節婦名聲。
鳳姐兒笑道“哎喲喂,哪裏料想得到啊。還以為嫂子過來找我們的,才想著咱們之間的話不好讓他們大老爺們聽了去。平兒快,給珠大奶奶把蓉兒叫回來。”
“得了。莫要再打趣我了,也不是兩府的事情。就義學蘭兒的那些事,我過去同蓉哥兒說罷,省得他來來回回又擾你們清淨。”
房間裏的二女也沒多計較,沒人在這裏吵,反而自在。
賈蓉也未走遠,便聽了後麵有人喚她。回頭見了,原來是珠大嬸子領著丫鬟素雲碧月已經從可卿那房裏出來。好奇回道“嬸子在找蓉兒?”
此時,兩府老爺、奶奶、哥兒、姐兒都在天香樓裏熱鬧。李紈早左右瞧了,樓上樓下各房裏都有人,都是商量義學私事的地方。
李紈道“便是義學的事兒,細節處要再論論,蓉哥兒找個安靜地商議罷。”
義學啊。賈蓉這些天還真沒得空找賈政他們說,訕訕道“嬸子說什麽便是什麽。隻是今兒樓裏熱鬧,外麵又冷著,怕隻能換旁邊登仙閣或倚霞閣去坐坐罷。”
珠大奶奶聽了登仙閣、倚霞閣兩地,卻驀然想起叢綠堂來,心裏一緊一慌。笑道“外邊雖涼,說幾句話卻也不難凍著。”
賈蓉見她神色間略有警惕樣子,還以為是李紈在擔心什麽的寡男孤女的閑話。又瞧了李紈身後的素雲也在,暗讚李紈大嬸嬸果然是守節的貞女,不給任何人說半點閑話的機會。
“嬸子說的是。”蓉哥兒爽朗微笑起來,又道“恰逢園子裏梅花盛開,兩府幾個丫頭都在梅花林賞花了。蓉兒帶嬸子過去瞧瞧,亦可邊走邊聊。”
這選擇在李紈看來是極好的,園裏多亭台建築,尋著一個安靜卻不偏僻的地方談論最好。既不會被人聽了去,也不會有獨處一室的尷尬。
才踏出天香樓裏,一陣寒風過來打在臉上,確能讓人頓時清醒不少。
蓉哥兒、珠大奶奶、素雲碧月四人沒多時已漫步離了天香樓,到會芳園裏河邊梅花林處。到河水岸的亭台裏,望著滿園梅花蓋雪,偶有幾個丫頭在梅花林中嬉鬧穿行。
倒不失為溫馨場麵。
賈蓉笑道“嬸子倒勿要太過擔心。若義學裏一時短了先生,請二太爺身邊清客頂一陣子也是可行的。”
“可不行。”李紈計劃的是賈蘭尋常是依舊在義學讀書,下學後才讓賈蘭到李家老族叔那受教,就當初秦鍾找段浪先生補課一樣。她心裏可清楚的很,自家公公養的那一群相公都是陪玩琴棋書畫的雅客,讓他們去義學隻會誤人子弟。
賈蓉回道“一時應對而已,不是長久計算。若能幾日內尋得教課的先生,便也不須那些清客相公過去。館裏又有儒公館主並瑞大叔在,偶爾亦能給李老先生幫扶管治學子。”
李紈猶豫。歎道“李家叔公年紀大了,精力有限。義學裏學子眾多,李家叔公隻能重點教導其中幾位……”
一陣風來,涼寒如刀打得耳朵生疼。
蓉哥兒緊了緊身上鬥篷,回頭卻見了李紈、素雲、碧月三人苦立寒風裏。他暗暗撇嘴,這大嬸子還說不怕冷了,外麵連鬥篷大襖也都披,隻穿一件青哆羅呢對襟褂子。也不知是在體現她們院裏清貧還是怎麽的,對襟褂子怎麽能擋得住冬日風雪之冷。
看李紈清素模樣,這樣漂亮人兒卻也可憐。又念她少寡養兒,實在不易。
賈蓉悠悠歎氣,解下身上鬥篷大襖遞給旁邊素雲道“外麵風霜大,給大嬸嬸披上罷。”
其實他的內心是頗為敬佩這個嬸子的,以前不了解,隻當是摳門又自私。可當他和可卿有了孩子後,突然就想通了很多事情。其實大家都不容易,特別是像李紈這樣少寡帶子的。
現在看著她,是有一絲憐憫,又或是男人本性見不得漂亮女人可憐難受。特別像李紈這樣,雖生活不易,卻堅貞守節不肯服輸的漂亮女人。
除憐憫外,又多一絲別樣感覺。珠大奶奶的摳門自私又有什麽錯了,都是為了她的孩子罷。
就像是後世的會所裏,常有女人抓著男人軟肋,給自己設定一個生活不易的委屈身份。多數初聽此類言論的男人,多會有惻隱之心,忍不住掏出錢來安慰。
當然,李紈絕對不是後世會所女子可比的,不僅是容貌,還是氣質,亦或是氣節。李紈就是李紈,是少寡多年,又生的美貌卻沒傳出任何閑言碎語的珠大奶奶。
這樣的人,莫說是男人,便是女人也會對她多惻讓幾分。
珠大奶奶哪裏受過這禮遇,又覺這是男人穿過的衣裳,豈是她這節婦能披的。連拒絕道“往年也是這麽過來的,蓉哥兒披著罷,莫跟著出來一趟凍著了你。”
賈蓉看她矜持。
又見素雲接著鬥篷不知所措,無奈接回。卻未給自己披上,緩緩道“素知嬸子節儉,可到底嚴寒難耐。嬸子還得養下院裏一幹人,更不能病著。今兒嬸子也是為蘭哥兒進學的事情來的,若哪日蘭哥兒進學成了秀才,嬸子反而病倒了,蘭哥兒又該如何傷愧。”
賈蓉拿著手裏鬥篷輕挪腳步朝李紈走去。這家夥素來是個膽大無禮的,雖然越來越像是這世界原來的人,但亦有不少行為準則同這世界格格不入。
他要做什麽?
珠大奶奶心慌了。看著賈蓉越來越近,心亂如麻。內心湧起一種害怕,對道德禁忌的害怕;又有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
沒多時。
李紈隻見著高大的人影站在了自己跟前。就在跟前麵前,距離很近,還能隱約聞得對方衣裳上熏香氣溫。正發愣時,賈蓉提著鬥篷從李紈頭頂上掠開,溫暖的鬥篷大襖覆蓋在了珠大奶奶肩膀上。
傻了。
完全傻了。
太出格的舉動,將李紈、素雲、碧月皆嚇了一跳。
素雲是小蓉大爺酒醉那晚也在的,昨兒小蓉大爺與寶姑娘相會也親眼瞧了的。這會兒她的腦海裏就一個念頭小蓉大爺不會真對奶奶有什麽想法吧?這樣殷勤的舉動已經壞禮了。
旁邊碧月早早低下頭顱,隨時準備跪下求饒。隻想著見到這樣的場麵,以後可有罪受了,會不會被倒黴攆出去啊。
此時的李紈腦海裏一片空白,當實實在在的感覺到身上傳來的暖意,才多少活絡了思維。卻看著眼前高大人影,特那張英俊明朗的麵容,緩緩與她記憶裏的賈珠容貌重合。就像昨夜的那個夢一般,亂了思緒的腦袋一時分不清眼前的是賈蓉還是賈珠。
珠大奶奶能感覺渾身是暖的,這種暖來自厚實的鬥篷,亦來自內心深處。
心神恍惚。
到底有些東西是刻在人骨子裏的。賈蓉卻不覺什麽,不過給女性親戚披件鬥篷外套罷。緩緩道“天氣冷暖,嬸子該是自知的。天兒凍,最易染風寒。”
“嗯……”李紈輕回一聲,竟不知該是感謝還是發怒斥責。
賈蓉卻見著她鬢發在空中飄揚,耳朵都紅成了胭脂色。伸手小心將鬥篷帽子給李紈拉上,輕手輕腳的舉動,卻還是在將鬥篷遮住李紈頭頂時不小心手指觸到了她耳朵。
猩紅色的雙耳,是滾燙的。
珠大奶奶頓一股羞意湧上心頭,完全清醒過來。連退兩步,尷尬笑道“倒謝蓉哥兒的衣裳了。”
“都是家裏人,不須得客氣。”
李紈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內心中卻不停的咒罵自己失節亂想。強忍著矛盾思緒,將話題掰回義學之上。道“李老先生往後的精力主要在教導蘭兒。”
賈蓉看著披上鬥篷的李紈順眼了許多,嗯聲點頭。他懂李紈意思,是想著讓李老先生以教育賈蘭為主要任務,義學講經當成次要。這倒是難辦的,他身為族長,最重要的就是公平。
雖然李老先生是李紈族叔,多少會照顧賈蘭一些。本是無傷大雅的,但是損義學其他子弟的權益,去照顧賈蘭……
賈蓉道“這般罷,既然李老先生自有想法,蘭哥兒也願意上進。年後開館時,讓義學子弟進行一場考核。前幾名且願意跟著李老先生進學的,便讓他們每日留義學中延長進學時間。每半年一考,進步大的,才學出挑的進小班,也不須多花銀子,這錢全從族產裏拿。”
“蓉哥兒同老爺們商議便好。”
李紈自然是願意的,臉上見笑,她隻管讓賈蘭得益不管具體操作安排。如果按照的蓉哥兒說的來,也不用單獨再求賈蓉把賈菌也劃進補課名單。反正這一兩年來,每月義學考試,蘭哥兒都是一二之間。
她的兒子必定回是其中一員。
想到這裏,李紈隻覺心胸上壓著的石頭也輕了不少。隻是每看到蓉哥兒的臉蛋,腦海裏不由浮現某些羞人畫麵。甚至感同身受,隻得匆匆忙忙領著兩丫鬟離開。
出了梅花林,李紈的腳步卻愈發沉重起來。身後兩個丫鬟皆不敢出聲,三人全慢下腳步。任由天空稀稀疏疏飄來的風雪落在頭頂、肩膀。
珠大奶奶還感受著賈蓉那件鬥篷的溫暖,亦自責著在某一刻竟會因為侄子哥兒晃動心神。
糾結,矛盾,自責,惱怒。
“珠大嫂嫂想什麽心事了。”
突然一聲輕笑傳來,李紈回神過來,見旁邊是寶姑娘領著鶯兒並站一側。寶釵的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笑容,和善的笑容。
李紈想的卻是昨夜見的寶釵那迷離的笑容,在蓉哥兒身上花枝招展的哭笑。她匆匆回一句“沒,沒想什麽。”
薛寶釵卻是眼尖的,一眼便瞧出了李紈身上披著的華麗鬥篷是蓉哥兒的。也虧得李紈身材高挑,才沒讓鬥篷邊沿完全拖地。
珠大奶奶不願說,寶釵卻不肯放過。一個榮國府的節婦披著蓉哥兒的鬥篷,她怎麽能不多想。事情發展下去,那還得了?
“瞧大嫂子低著腦袋緩緩走著,還以為寧國府的地上有錢撿了。”寶釵笑一聲,道“還是嫂子也掉了什麽要緊東西,說來,讓妹妹也搬嫂子尋著。”
李紈亦察覺寶釵話中情緒不對,恍然想起自己披著的鬥篷,放明白過來。解釋道“沒丟什麽,隻是方才與蓉哥兒商量了義學的事情。心裏在琢磨了。”
見寶釵不太相信的樣子,李紈半真半假編一套說辭,道“剛在梅花林那邊,瞧著兩府的小丫鬟嬉鬧。說事間太冷了,才厚著臉皮朝蓉哥兒借了鬥篷,林子裏好些丫鬟都瞧了見的。”
薛寶釵聽了,也尋不出漏來。
等兩人進了天香樓裏,李紈又換下身上鬥篷,讓素雲把鬥篷給還在外麵的小蓉大爺送去。
寶釵含笑凝眉看著,讓李紈見了她神情。
珠大奶奶解釋道“倒也想將鬥篷擦洗幹淨了再還,又怕兩府的太太奶奶們多心,隻好先還了這東西。蓉哥兒還在梅花林子裏未過來,外麵風大,早些時間穿上也暖和些。”
寶釵款款點頭,對李紈的話依舊半信半疑。既沒拆穿,也沒聲揚。隻是她覺得珠大嫂子今天看自己時的眼神,有點特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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