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要做的事情(今天二萬字已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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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並不是沒有人,反而冰涼的地上坐滿了人。一個個縮著身子神情木訥,呆滯望著朝陽門。

    等蓉哥兒的馬車從道上過時,兩側的人又紛紛注目車上的他。

    那樣的眼神,賈蓉竟不好意思去與之對視。他們身上的衣物是那樣的破爛、邋遢,蓉哥兒身上卻穿著厚厚的大襖子。他們縮成團坐地上,而他卻坐在舒適的馬車裏。

    盡管蓉哥兒也知道, 一切根源的與他並沒關係。但看著這群人的眼神,心裏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自責起來。

    突然,他見到了陳煦園,四王八公裏在九門巡捕營當值的陳家世叔。

    陳煦園正領著幾個將士手持兵器指揮著這群人往護城河橋上走。

    “城外正在煮粥,大家去那邊喝熱粥吧。暖暖身子,別凍著了。”

    很明顯, 陳煦園並不敢暴力驅趕, 隻能勸導。

    馬車吱嘎吱嘎緩緩行者, 上了橋,過了護城河。城外原來的繁華竟也消失不見了,一家家商鋪大門緊閉,商鋪的屋簷下三五成群擠著逃難而來的人。

    他們抱團取暖,便是聽了馬車駛來也僅是稍稍抬頭望一眼。

    城外的長街不算長,裏麵卻擠滿的一群群的黑影。馬車緩緩行在長街上,見到旁邊的客棧緊閉著門,見到旁邊的酒樓關緊了窗,見到原來售賣早點的地方也不見賣家。

    城外的商家都沒出來。

    他們隻是害怕罷了,擔心自己也染上了痘疹。誰不怕了,沒辦法的事情。

    馬車行了一會,終於在一處寬敞處見了幾個棚架。確實是有人在熬粥布施,旁邊圍滿了人。若非賈蓉是坐在馬車上,否則還能瞧見裏麵發生了什麽。

    在車上, 他能看得清清楚楚騰騰的熱氣在上冒。旁邊還有官員,有小吏。看來就算不是朝廷支起的棚, 也是某幾個身份不低的人在布施。

    就在這時,蓉大爺在布施的人群裏見到了一個衣著華麗的熟悉人影。

    連忙垂下簾子。

    舊日東宮的嫡子, 怎麽跑這邊來了。蓉大爺不理解, 這位郡王此時應該在神京以北的鄭各莊才對。

    從京外北跑到朝陽門外來,可要費些功夫的。

    看來裏麵的水,果然有些深。

    蓉大爺再不探頭看了,隻坐在晃晃蕩蕩的馬車內往水利營田府趕去。

    “大人。”

    “今兒到齊沒。”這才是賈蓉關係的。痘疹的利害,是許多後世人無法想象的。雖稱之為痘,卻不是簡單的痘。它有著極高的致死率,已經極其強大的傳染率。

    這種病毒甚至可以在結痂皮膚、灰塵和衣物上存活數月至一年半。

    一旦爆發,對任何地方乃至國家都是一次考驗。

    賈蓉不敢掉以輕心,眼神掃過這群農官,並水利營田府的各所官員。

    “到班人數查點無誤。”水利營田副使回道。

    “可一個個檢查了身體?清查了身上是否有痘疹痕跡。”

    “尚未,正要說今年各所各司的”

    “有什麽好說的,以後點卯之前先查身子。驗證無痘疹,方才可進入衙門。”賈蓉直接打斷副使的話,黑著臉說道:“先組織營田所官員核查水利所、農官情況。核查完畢,再由水裏所檢查營田所官員,農官則是檢查衙門內外其他所有人。”

    賈蓉沒好氣瞪了副使一眼,“先查清了, 再談什麽別的。”

    又見了農官堆裏的老農, 喚道:“農立夫, 水利所所正、營田所所正跟我進來,第一個先查我。”

    副使幽幽看了蓉大爺一眼,有苦說不出。他昨兒便從蘇大學士那裏聽說了蓉大爺不久之後要去漠北,往後水利營田府裏除了總理事務的忠順親王,與協理事務的蘇大學士外,便是他為首了。

    卻也沒想到蓉大爺是一點麵兒也不給。

    蓉大爺也不拖泥帶水,進了隔壁屋子見這幾個大老爺們,也沒點害臊。

    解下身上的襖子,脫了衣裳,露出那肌肉不太明顯的上半身。說道:“一個個都看清楚了,痘疹先發於軀幹,再發於臉部、然後蔓延自四肢。耳後的皮膚和軀幹一定要檢查清楚,這些地方是最先冒痘的。”

    農立業等人哪裏見過這場麵,給上官檢查身子,到底放不開手腳。

    蓉大爺咬牙切齒,“都圍過來,想冷死本官嗎?一處處都瞧了沒,記下沒。先看耳後和胸背,再查臉部與手腳。動作都快一點,莫讓人感冒阿嚏”

    實在是冷。

    蓉大爺也不管這些人聽懂沒聽懂,先拿了衣裳穿上,擼起袖子繼續道。“正常而言,如果耳後和軀幹無痘痕,那麽手腳也不必細看了。若有水痘、痘痂者,立刻隔離。檢查者亦於另處隔離。”

    還是冷。蓉大爺穿好了衣裳,又把襖子穿上。

    打了兩個哆嗦,繼續道:“一對一檢查,檢查時不得接觸對方肢體、衣物等。最好尋一批護手帶上,以免誤觸。”

    說完,隻見著這幾人麵麵相覷。

    “懂了沒?”

    “懂了。”老農率先回道。

    蓉大爺瞧了這家夥一眼,點頭道:“開始一個個檢查罷。往後每日點卯時加上檢查痘疹一項。互相監督。若是在家中染上痘疹者,可拖人說明情況,自己就不必到衙門來了。若明知患痘,故意前來者,以罪罰之。”

    副使站在旁邊欲言又止。

    蓉大爺見了,沒好氣道:“脫了衣裳,讓他們幾個試試手。”

    “試手?”副使愣住了,好歹自己也是個四品官吧。怎麽說也是水利營田府裏數一數二的人物,怎麽能讓這群人圍著自己看。

    蓉大爺瞥了一眼,淡淡道:“不願便算了,明兒你不必來了。我會親自上請,請忠順王換一個水利營田副使來。”

    副使聽了簡直想罵娘。自己讀了多年聖賢書,又為官好幾栽,好不容易升了。卻沒想找上官是個比自己年紀小許多的紈絝也就罷了,竟然還讓自己一個讀書人脫了衣裳給一群泥土子檢查。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官”

    “磨磨唧唧。”蓉大爺輕瞥一眼,喚道:“老農,你們過去帶人排隊,一個個進來檢查。”

    “本官”廖承誌這一刻有種想哭的衝動,太屈辱了,太屈辱了。在蓉大爺的目光下,他就像是一個被褥裏的小媳婦,委屈,說不盡的委屈。

    “本官脫。”

    “呀,細皮嫩肉的,保養不錯。”蓉大爺嘿嘿一笑,呼召道:“來來來,老農你們過來。瞧先看耳後,耳後沒有痘疹跡象。”

    冷,廖承誌不僅委屈,還感到了格外的冷。

    冷得發抖。

    “別抖,晃得大家怎麽看?”蓉大爺哼一聲,又看房裏其他幾人拘束的很。直接硬拉過來,“你們是看見他身上了水痘了嗎?躲這麽遠作甚。現在大家再看前邊,前邊這一左一右的兩粒不是水痘。”

    廖承誌在抖,除了冷,還有氣,俗稱氣抖冷。

    “行了,穿上衣裳罷。莫著涼受寒病了,水利營田府還有許多事要你處理了。”蓉哥兒拍了拍他肩膀,看著他怒火中燒的樣子,忍不住暗暗搖頭。

    留下一句讓大家個個檢查後,蓉大爺便離開了房間。

    “大人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是因為本官的到來嗎?”廖承誌追了出來。

    賈蓉款款坐下,才點頭道:“是的。不過不是針對你這個人,而是任何一個擔任副使的人,都要走今天這一遭。”

    “是為了展現你的官威?就不怕本官上告蘇大學士?”

    “別說告蘇大學士了,你進宮上書都行。”蓉哥兒淡淡道。“如果你覺得屈辱的話,請便。”

    “我”廖承誌哪裏是厚臉皮的賈蓉對手,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下官隻求一個解釋。”

    “當初本官是想在水利營田府提一位為副使的,最後聽說你要來,我確實很不開心。”賈蓉坦誠說道,“哪怕是從工部調人也好,卻沒想到是原來地方的藩司官員。”

    “藩司官員又如何。”廖承誌咬牙道。

    “我查過你的底線,是個大才子。可惜水利營田府裏大多是泥腿子,他們和你們不同。也不會說官話,更不懂什麽經營。所以我要選一個能聽我話的,又能辦事實的副使。”

    “水利營田府不是寧國府。這裏是官衙,聽的是聖諭,領的是聖命。”

    蓉哥兒打斷廖承誌的話,擺手道:“本官早說了,你若不願,可以離開。若心底有氣,可進宮狀告本官。但水利營田府的官員,必須聽本官的。”

    “你不怕”

    賈蓉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了幾遍可以去進宮告狀,自己如果怕就不會說了。這水利營田府本就是忠順王總理著,然而具體事項又是由蓉哥兒督辦指揮。

    就算告進宮裏,最多最多也就是皇帝傳一道口諭斥責一下。

    最後,還不是該怎樣就怎樣。

    換另一個水利營田使來,別人也未必接得住。除非皇帝不打算營田改革,準備放棄旱改水項目,放棄這兩年以來水稻增產的成果。

    蓉大爺有恃無恐,廖承誌無可奈何。

    “大人是想逼走下官?”

    “不,總歸要一個副使的。本官也可以告訴你,幾個月後,本官就要去漠北。水利營田府將由副使兼理。本官要的是一個能夠在我不在神京的時間裏,指揮並幫助各所、各司開展水利營田任務的副使。”

    於公於私,賈蓉都必須將水利營田府牢牢把握在手裏。不論營田所,還是水利所,又或者是將來的四個分司。

    哪怕這些農官到了分司,他都要掌控著。

    賈蓉,必須要讓這片土地的水稻增產。哪怕讓農官們一步步摸索,一點點朝那位袁姓老人的方向靠近。

    所以,不夠聽話,或者陽奉陰違的副使必須換掉。

    蓉哥兒笑道:“你可以想一天一夜,明兒給我答複。當然也可以求助你口中那位蘇大學士,聽聽大學士的意見。”

    水利營田府第一天的工作很多,營田所與水裏所,最先要確定的是京畿地區要旱改水的地方。農官們則是要搭建四個分司班子,以及清點分司成立後所需要做的事情。

    蓉大爺說了一整天,嗓子都啞了。

    等後晌下班回去,才見著朝陽門外的人多了一分生氣。他心情也輕鬆了一點,想起昨兒鳳姐兒的樣子來,期待著今晚去鳳姐兒院裏治治沙啞的嗓子。